南安郡王兵敗被俘的消息,好似驚雷一般將神京城震得顫了三顫。
隆治帝雖說提前得了密探的消息,但還是被氣得不行,要不是內閣反對的話,估計此刻南安郡王府已經倒了血霉。
不怪隆治帝心急,此戰南疆十余萬兵馬盡喪其手,導致南方邊境兵力空虛,云貴危矣。
從軍報中得知,南安郡王是在軍中開始斷糧的情況下全力突圍,雙方剛一接戰,前軍營便被潰敗下來,進而導致整個大軍的潰敗,南安郡王本人則被卷入亂軍之中,被安南國所俘獲。
斷糧?!
緊跟著云南巡撫衙門遞來的八百里加急卻是叫隆治帝郁悶得差點吐血,幾乎忍不住心中殺意準備大開殺戒。
真是不知死活!
事情很簡單,陜西大戰,云貴商人勾結地方官員侵吞官倉糧食,倒買倒賣從中牟取高額利潤,至于南疆駐軍的糧食這些人原本打算從湖廣等地低價購入再送去,誰成想這些地方的糧食都被戶部征收了,云貴各地官倉剩余的糧食根本支撐不了前線大軍的消耗,要不是廣西等地緊急調運糧食支援,早在五月份軍中就可能出現斷糧的危機了,各處層層瞞報,要不是云南巡撫劉藻之子劉繼宗果斷斬殺兩名官員震懾了他們,至今都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官倉沒了糧食,自然就無法按時將軍糧運送到前線,原本六月中旬就該運到前線的軍糧一拖再拖,南安郡王派人一再催促,安南國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漢軍即將斷糧的消息之后,果斷出擊,兩場大戰之后,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將南疆漢軍包圍了起來,內外交困之下,南安郡王下令突圍,七月十五日,雙方大戰,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雙方剛一接戰,前軍營就崩了,進而導致整個大軍的覆滅。
奸商誤國啊!
大漢這些年不說風調雨順,起碼也算是整體安寧,尤其江南地方的糧食產量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各地官倉之中的糧食也是堆積如山。
可惜....
朝廷的制度雖好卻架不住底下的官吏貪婪無度,官商勾結竟已將官倉里的糧食賤賣大半。
前線大軍正在作戰,如此非常時刻,竟敢倒賣軍糧,那可是軍糧啊,簡直是無法無天,喪心病狂!
隆治帝聞訊勃然大怒,一個字:殺!
最讓朝廷擔憂的是,大軍斷糧是否和安南國有關,還有,前軍營敗的太過于突然了,這其中是否有別的原因呢?
安南國不過一小國罷了,可以猖狂一時卻不能持久,待朝廷大軍一到,西南之地還是要回到大漢手里。
大漢真正的敵人卻是隱藏在背后。
文淵閣,內閣首輔楊漣一臉嚴霜地坐在椅子上,大殿內一片死寂。
孔方巖幾人知道,這是在等,在等賈琦的回話。
昨兒孫玉麟帶回來賈琦的承諾,幾人拋下南疆之事討論了一個下午,最終決定折中處理,賈琦放棄京營和左五營的兵權,賈蓉升任順天府丞,正四品,為順天府尹高士衡副手,領五州十九縣數千名捕快衙役,本朝通常只置一府丞,前任因女真人之事自縊。
另外就是,內閣與兵部商議之后,可以在兵部額外給賈琦五百名親兵名額,不過餉銀自理。
這時,孫玉麟終于從城外趕了回來,已是滿頭的大汗,進了大殿也不等人問話,直接道:“梁國公同意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紙文書,“這是梁國公親筆所書并蓋有武侯大印。”
孫玉麟連忙走過去將那紙文書雙手遞給楊漣。
楊漣飛快地看了,接著將目光向殿內其余三人掃了一遍,正色道:“此事已成!”
內閣原本的想法是讓林如海出任兩江總督,從而為之后的以文御武策略開個好頭,可惜勛貴軍方沒一個站出來表態,就連被皇帝找去談話的武陽侯沐春陽等人都未對此事做出任何回應,總不能讓宮里下旨逼他們表態。
想到這,楊漣嘆了口氣,疲憊地對牛繼宗說道:“南疆之事就有勞梁國公多費心,兵部抓緊行文保齡侯,務必盡快擊退進犯的安南反王,云貴的局勢不能糜爛,否則朝廷的負擔就太重了。”
吳邦佐接言道:“南疆一事軍方應該給陛下和內閣一個說法。”
牛繼宗:“什么說法?”
“好了!”
楊漣一聲大喝。
“可是....”
吳邦佐猶豫一下,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既然已經下旨嚴懲勾結奸商倒賣官糧的貪官,南安郡王損兵失城乃是死罪,如今更是被敵方俘虜,丟盡了朝廷的臉面。陛下礙于歷代南安郡王的功勞不好下旨處置與他,但是兵部也該拿出一個態度來,要是老夫猜的不錯,過些日子南疆定會有消息傳來,安南人肯定會以此要挾朝廷提出一些不合實際的要求,到時候陛下和內閣都會陷入兩難之境。”
“要挾?”
牛繼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漢軍方不會也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和勢力的要挾!”
吳邦佐立刻接言,“老夫相信鎮國公的話,只是,國朝大事不可能意氣用事,就怕到時候朝廷不得不妥協!”
牛繼宗又冷笑一聲,“妥協?放心,軍方不會讓一個死人困住手腳的。”
“什么意思?”
吳邦佐緊盯著他。
牛繼宗端起邊上的茶碗,不再理會他。
吳邦佐僵在那里,一時不知該如何。
楊漣不得不開口了,“老夫明白,軍方一直以來只有戰死沙場的勇士沒有后退茍活的軍將,何況還是屈辱被俘!只是南安郡王牧邵勛鎮守南疆數十年,功勞甚大,此次戰敗也不全是他指揮失誤的原因,其中緣由還有待查詢,如若朝廷一味嚴懲,恐不能服眾!”
牛繼宗不看他,只盯著手中茶碗,緩聲道:“兵部議定總兵衛汝貴謚號‘武勇’,本公會親自上書陛下。”
頓了頓,又道:“相信輔國公、梁國公還有武陽侯等人都會認可的。”
武勇?
這可是武將謚號之中唯武忠最尊貴的謚號!
吳邦佐出汗了,牛繼宗這是擺明了勛貴軍方已經放棄了南安郡王牧邵勛,相對應,皇帝的算計落空了,難不成以整個南安郡王府為籌碼與勛貴軍方博弈,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皇帝真的這么做了,立刻會讓整個軍方與皇室離心。
沒人可以承受這樣的結果。
牛繼宗瞥了他一眼,接著將目光向其余三人掃了一遍,大聲說道:“太祖皇帝沒當上皇帝之時靠的是義氣,打天下靠的是知人、懂人、善于用人以及嚴明的軍紀,大漢軍方歷數朝仍舊保持著強大的戰斗力靠的就是鮮明的軍紀!”
說到這里,牛繼宗突然話鋒一轉,緊盯著吳邦佐,問道:“吳大學士可知太宗皇帝為何定下勛貴必需知兵事懂武藝方可領兵的制度?”
吳邦佐哪想到牛繼宗突然問這個事,立時怔在那里。
“泱泱大國、天朝上邦何時需要向一南蠻小國妥協,這樣的和平不要也罷!”
牛繼宗緊盯著吳邦佐,“本公雖老但還騎得了馬拉得開弓掄得動刀槍,奔襲百里還是能做得到的。”
這話一出,不說吳邦佐就是楊漣都沒話可說。
大殿之內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傻子,牛繼宗已經挑明了話,再說下去就是逼著他翻臉。
先帝和世宗皇帝為何敢這么折騰,還不是仗著勛貴軍方那絕對的強大戰力,否則,哪里經得起這兩位的折騰。
這樣的勛貴盡管讓皇室和內閣忌憚,可在關鍵時刻頂用也是真的。
無論何時,朝廷手中必須擁有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
孔方巖抬起了頭,望向牛繼宗,“水溶派來的刺客至今還未有任何線索?”
聽了這話,牛繼宗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昨兒孫玉麟從賈琦手中得到了一紙文書,那是從白蓮教手中所得,內容很簡單,水溶派遣刺客進京行刺內閣和軍方重臣,制造恐怖氣氛,打亂朝廷平定計劃。
水溶,消失的刺客。
很容易讓人將事情往勛貴軍方,特別是開國一脈身上靠,這樣一來禁軍兩日搜查無果也就說得通了。
想到這,牛繼宗嚴肅了面容:“軍方從無二心!”
頓了頓,又道:“本公從不說違心之言。”
楊漣也嚴肅了面容:“老夫相信鎮國公的話。”
又過了一日,南疆信使果然帶來了安南國的議和條件。
首先是兩國休戰,漢軍放安南國大軍退出大漢境內;
其次,大漢承認安南王的合法性,給與冊封;
最后,安南國欲與大漢永結友好之邦,希望能跟大漢皇室聯姻,就算不娶公主,起碼也得是個郡主!
等上面的事情談妥,安南國答應送南安郡王返回大漢。
此消息一傳開,整個神京城炸了鍋了。
朝會上,群臣激憤,極力反對,紛紛上書要求隆治帝拒絕安南人的條件,命令保齡侯率軍擊退安南國大軍并且殺入安南國境內以雪恥,最好能夠直接滅掉這個猖狂的蠻夷小國。
就是勛貴集團也都不贊同議和。
南安老太妃聽說了,頓時坐不住了,四下奔走,聯絡各家老親給朝廷和隆治帝施加壓力,不讓朝廷放棄營救南安郡王。
一連拜訪好幾家老親,都是言語含糊不清,似打太極,又急又氣的老太妃只得帶著重禮求上了賈家,想要賈家幫忙說說情。
賈母這兩日過得非常瀟灑滋潤,清虛觀拜拜神聽聽張道士講法,劉姥姥陪著聊天聽一些村野故事,心血來潮又帶著姑娘們到田地里逛上一圈,當真是悠哉自在。
聽聞南安老太妃上門,老太太頓時頭疼不已,已經從賈琦口中得知了南安郡王戰敗被俘之事,可是又礙于老親的臉面不得不見。
看著淌眼抹淚的南安老太妃,賈母只能讓人將賈琦從清虛觀喊了回來。
“太妃為何非要救出郡王?”
等老太妃提起救援南安郡王之事,賈琦問道:“無論是朝廷律法還是軍方規矩都容不得一個損兵折將戰敗被俘的軍將,更何況他一戰喪盡了南疆所有精銳,導致邊境兵力空虛,如果不是朝廷早有準備,安南國大軍很有可能會席卷整個云貴腹地,到時候別說南安郡王本人了,就是南安郡王府這數百人都有性命之憂!”
聞言,賈母和南安老太妃齊齊吃了一驚,尤其南安老太妃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毫無血色,“事情真有這么嚴重?”
賈琦嘆了口氣,搖頭道:“其實這兩日內閣和兵部一直在商討該如何處置南安郡王。”
說到這,瞥了南安老太妃一眼,緩緩說道:“首輔和觀文殿大學士吳邦佐傾向于贖回南安郡王,但是前提是軍方要付出足夠多的籌碼,比如九邊的軍權!”
聞言,老太妃臉色一白,身子一陣搖晃,半晌才回過神來,她自是明白九邊精銳對于勛貴軍方的重要性,就算軍方愿意放棄一鎮軍權換取南安郡王的回歸,自家也還不起這個人情,也就是說,牧家會用掉幾輩人積攢下來的香火人情!
這不是此刻的牧家能夠承受的住的。
另外還有就是,人換回來了還要應對文官集團,特別是御史臺的彈劾,沒了兵權又耗盡香火人情的南安郡王府擋不住這些風雨。
見老太妃還猶豫,賈琦直接說道:“與其花費這么高的代價換回一個礙了眾人眼睛的南安郡王,還不如當機立斷讓世兄繼位!”
聽了這話,南安老太妃眼睛一亮,沒有繼續多待,留下一份貴重之極的禮物匆匆離開。
“事態真的嚴重到了這等地步?”
等南安老太妃離開,賈母卻是突然開口問道。
“呵呵....”
賈琦苦笑著搖頭,道:“如今陛下和內閣全部盯上了九邊的軍權,要想換回南安郡王唯有拿軍權來換,可是這個代價太大了,一個沒了兵權的南安郡王府不能再沒了香火人情,否則留著這個礙眼的牧邵勛,要不了多久就會家破人亡!”
“這...”
賈母一臉擔憂的問道:“如今軍方缺了南疆這么一個助力,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終歸還是有影響的,不過也沒什么關系了。”
說到這兒,賈琦看了眼賈母,說道:“如今朝廷正在討論兩淮之事,我即將南下統兵平叛!”
“那,你可千萬要小心!”
內堂又陷入了沉默。
當天,南安郡王府就上表請封世子,至于南安郡王之事一點都沒提及,顯然就當他已經戰死了。
不得不說,南安老太妃是個人物。
上書房內,隆治帝慢慢轉過身子,走回到龍椅上坐下,沉思了良久,吐出兩個字:“照準!”
“可是...”
吳邦佐遲疑道。
隆治帝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此事不能急,慢慢來,京營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