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治四年六月二十九日,神京舉行了盛大的獻捷大典,全城狂歡。
三十日,太和殿內為吉安舉行了封公大典,晉封越國公。
七月朔,乾清宮上書房內,隆治帝看著楊漣遞上來的奏折,眉頭微皺,“朕原打算將吳剛部編為一營駐于上林苑之中。”
“陛下,如今禁軍兵強馬壯,吳剛部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吳邦佐站了起來,“與其這樣倒不如將兵馬置于京營之中,一來可以向梁國公表明陛下和內閣的態度,二來也可以,嗯,算是一個后手吧。”
見隆治帝望向自己,忙解釋道:“當然沒有監視防備的意思,可是這也能理解不是。”
劉恭也站了起來,“臣附議!”
良久后,隆治帝下定決心,對楊漣說道:“此事照準。”
楊漣拱手道:“陛下圣明!”
隆治帝緩緩點頭,“林如海能調動的也就陸柄和王知彰部,如今他二人皆是戰損嚴重,確是要擴軍,只是罪軍的戰力可靠么?!”
頓了頓,又問道:“謝瓊是員猛將,一直都是跟隨梁國公作戰,沒怎么單獨領兵,這是不是不妥啊!”
孫玉麟點了點頭,“陜西幾場大戰全是梁國公親自部署,謝伯爺都是尊令而行!”
說到這,略想了想,“總兵三等伯馮泰倒是不錯。”
“馮泰?”
隆治帝想了想,“即是如此,梁國公為何非要推薦謝瓊。”
牛繼宗猶豫一下,答道:“這個,原本謝瓊該晉爵一等伯的,因為那件事情被削了戰功,所以想借著平定江南的功績讓他復了祖上的爵位。”
隆治帝自是明白牛繼宗的意思,因為那件事情,賈琦麾下好幾名將領受到文官集團的彈劾,最嚴重的就是謝瓊,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陜西巡撫衙門的官員就是他殺的,可惜沒有證據,說來也是為自己這個皇帝背的鍋。
想到這,嘆了口氣,沉吟片刻,“讓他去吧!”
楊漣微笑道:“陛下仁慈!”
聽著幾人的恭維聲,隆治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揚了揚手。
殿中立刻安靜下來,幾人不解的望向皇帝。
只見隆治帝指著奏折上僅次于謝瓊之后的一個人名字,問道:“這個李延武是誰?一個小小的六品昭信校尉怎么排在副將李衛秉和參將張成寶的前面!”
此話一出,劉恭等人皆是一驚,要知道朝廷自有規矩,特別是軍方更加的講究這些,賈琦不可能信口開河,楊漣更不會寫錯。
牛繼宗:“啟稟陛下,李延武是京營副將李成貴之子,曾參加今年的武舉大試,因身體緣故未能上榜,不過其筆試非常的不錯,梁國公惜材又因為他父親的緣故特召他入營參贊軍務!”
楊漣接著道:“臣見過此人,確是個人才,此次隨軍南下就是為謝將軍參贊軍務。”
隆治帝緩緩點頭,卻又有另一層憂慮:“紙上談兵不可取,何況是如此關乎大局的戰事。”
楊漣微笑道:“陛下不必擔憂,有林大人掌控著,不會出差錯的。”
提起林如海,隆治帝面上浮現微笑,這是一個純粹的忠臣,這么些年一直默默的支持著自己,又想起他的身子,不禁問道:“林卿身子可安?”
戴權想了想才答道:“上一封折子中曾提到過,說是還在調養。”
調養?
隆治帝愣了一下,忙問道:“怎么回事?”
“這...”
見他一副難言的模樣,隆治帝皺眉不己,“說!”
戴權:“王太醫說了,林大人傷了本,所以只能慢慢調養。”
傷了本!
隆治帝愣在那里,想說些什么,最終嘆了口氣。
“陛下!”
眾人都不是傻子,見皇帝如此立刻知曉其內心的想法,劉恭能理解,便笑道:“林大人為國操勞,不慕榮華、不沽虛名,如今他唯一的記掛就是養在賈家的女公子,不若給其加恩。
這樣,讓他能夠放心把更多心思用在平定叛亂、把握大局之上,又能夠彰顯陛下的恩典。對于梁國公和賈家來說亦是恩典!
江南不能沒有林大人,朝廷在江南的謀劃要靠他,安撫百姓重建秩序也要靠他。”
說著,嘆了口氣,“苦日子還在后頭!”
隆治帝沉吟片刻,直接問道:“怎么賞,賞什么?”
吳邦佐撫須笑道:“陛下,林大人是姑蘇林家子孫,祖上因功晉爵列侯,先帝繼位之初額外加恩其父又承襲一代,可惜,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林大人這林家根基已盡。”
見隆治帝聽得認真,他這才繼續說道:“原本最好的恩典便是復林家祖上的爵位,可惜林大人膝下只有一位女公子,他本人又是這種情況,復爵位不能夠彰顯陛下的恩典,不若蔭封其女公子。況且她以后是要嫁與梁國公為妻,不若與其一個封號縣主。”
“封號縣主?”
點了點頭,隆治帝緩聲道:“良鄉如何?”
良鄉?
楊漣略想了想,“當初梁國公在此地與韃靼人血戰過,將此處劃與女公子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牛繼宗:“臣附議!”
劉恭:“陛下圣明!”
最后幾位異口同聲道:“陛下圣明!”
“好!”
隆治帝朗聲道:“傳旨:冊封林如海女公子為良鄉縣主,賜金冊,黃金千兩,皇莊兩座,上用宮綢、絹緞各百匹。”
“遵旨!”
戴權猶豫了片刻,又問道:“按制要調撥對應身份的教養嬤嬤、宮女還有小太監,不知...”
聽了這話,殿中立刻安靜下來,楊漣更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隆治帝面色有些難看,沉思片刻,幽幽道:“算了!朕不想找不自在。”
說罷,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翹,“讓梁國公親自來謝恩!”
很快,兩道圣旨便從乾清宮內發出,一道給賈琦,一道給吳剛。
梁國公府,外書房。
“大帥,為何要俺南下?”
謝瓊拉過了一把椅子,在書案邊坐了下來。
此刻,賈琦坐在書案后,仰趟在椅子上,他在思索著解決吳剛部兵馬的辦法,在聽到將這部兵馬并入京營之時,賈琦就猜到了內閣的用意,陽謀,自己不能拒絕,想來想去,除了用時間來淡化,他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當然,要是在戰場上,自己有無數種方式方法解決掉這個麻煩。
“就知道你會來的。”
賈琦搖了搖頭,笑道:“我早就和你說過,你的爵位太低了,找個機會讓你復了祖上的爵位,晉了侯爵你也就能獨自領兵成營了。”
“都怪那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謝瓊低聲咒罵道。
“好了,都過去了!”
賈琦一擺手,“此次南下以你為統帥,陸柄、李衛秉還有張成寶都受你統轄,李延武我也指派給了你,這小子腦子靈活,不過萬事要有林御史的許可方行!”
“嘿嘿。”
謝瓊摸了摸后腦勺,“俺明白!誰要敢不聽大帥老泰山的軍令,俺老謝捏碎他的卵子。就是李虎也不行!”
賈琦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忽然正色道:“我會寫一份手令與你,到時候你可以憑借這份手令直接找到馮唐節制中軍都督府的兵馬,記住,一旦發現異常立刻動手!”
謝瓊一聽,臉上露出了少有的認真,正色道:“大帥放心!”
“嗯。”
點了點頭,賈琦又說道:“這次平定叛亂之后,我打算將你調往大同鎮。”
大同?
謝瓊疑惑道:“那西寧侯怎么安排?”
“張亮會調回京城在京營任職。”
賈琦嘆了口氣,“自從那場大戰,他就萌生了退意,要不是老國公,嗨!”
良鄉一戰,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泰安侯李賢戰死,西寧侯張亮也是重傷,開國一脈差點被打殘掉,要不是秦威壓著,估計當時好些人就直接從軍中退了出來,安穩日子過得久了,沒人愿意拿命去搏富貴了。之后組建五軍都督府,這些人又將希望放在了下一代的身上,可惜!!
想到這,謝瓊重重的嘆了口氣。
賈琦掃了他一眼,“此次你南下我會從車營給你調一營火銃手,另外兵庫司新打造的自生火銃全部給你,大前兒我去了趟兵庫司,存了千余支。”
“自生火銃?”
謝瓊瞪圓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句話:“確是個利器,不過內閣的意思不是要先裝備禁軍的么,他們能同意?”
賈琦搖了搖頭,“兩萬精銳步軍什么換不來!”
謝瓊:“....”
“不說這些了!”
賈琦擺了擺手笑道:“我讓鎮國公開了份調令,你到了之后先將陳暉給調到過來,待會你去一趟陳府,告訴陳洪,讓他放心!”
“行!”
謝瓊拍著胸脯說道:“定會照顧好他和林大人的。”
這時門外傳來了賈福的聲音,“二爺,戴總管來了,說是有旨意!”
戴權見賈琦依舊保持跪伏的姿態,忙笑道:“國公爺?”
賈琦的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神色,雙手接過圣旨,“臣賈琦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戴權忙上前將賈琦扶起,笑道:“陛下賞賜的兩處皇莊是雜家親自挑選的,都是上好的,其中一處就在清虛觀邊上,呵呵呵!”
賈琦忙拱手道:“多謝內相!”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了戴權手中,戴權也不看直接收了起來,“這是單據,您收好了!”
“多謝內相,請里面喝茶!”
“呵呵,就不打攪了。”
戴權擺了擺手,“勞您跟雜家走一趟。”
賈琦怔住了,不解的望向他。
“陛下說了,您親自去謝恩!”
賈琦:“....”
神京西城,蜀王府。
“老臣參見殿下!”
御使大夫文安快步走到石階下施禮。
劉旦慌忙笑道:“文大人快請起!”
說罷,兩步并作一步走了下去,將文安扶住,一手攙著他的一條手臂,“文老這是折煞小王了!”
文安還是行了禮,起身打量了劉旦一番,這才笑道:“殿下雖說年幼,卻是有著幾分陛下年輕時候的英姿。”
劉旦:“多謝您老的夸贊,不過這話您在這說說就算了,千萬不要傳出去,否則小王可是受不住!”
文安呵呵一笑,不禁仔細打量起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尋退路,皇帝的心思還有孔方巖的動作他都清楚,明白這是要拔掉江南士紳在朝中的利益團體了,自己作為這些人的領頭人物肯定脫不了身。
不過眼前這位蜀王卻是給他帶來了希望,當日轅門前的事情被人透露給了他,劉旦想要交好拉攏崇政殿大學士孫玉麟,結果被躲了過去,孫玉麟是誰,那是經歷數次大風大浪的狠人,怎么可能輕易被劉旦拉下水,如今滿朝上下哪個三品以上的高官敢倒向蜀王,沒人愿意冒著得罪賈家的風險來博這個看不到希望的儲君之位。
可是自己不一樣,如今皇帝的刀已經架到自己脖子上了,只能搏一把了!
想到這,也不客套了,直接問道:“不知殿下可有一窺至尊寶座之心!”
聽了他的話,劉旦沉默了。
文安笑了,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撫須道:“不知可否向殿下討碗茶喝!”
“請!”
劉旦連忙答道。
大廳內一片寂靜,文安喝了半晌的茶,這才望向了正在出神的劉旦。
文安打破了沉默,“殿下!”
劉旦抬著頭茫然的望著文安。
文安:“殿下進入刑部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可有收獲?”
說到這,也不待劉旦搭話,又道:“老夫孟浪了,如今誰不知梁國公的心思,哪個敢靠向殿下!”
劉旦一下子懵了,面色有些漲紅,這些日子他在刑部過得可謂是非常的悠閑,刑部按照規定將處理的文案拿給自己查看之外,就是將自己給供在那里,除了首日請刑部各司主官聚了一下,隨后所有人都如躲瘟神一般躲著自己,就連刑部尚書趙煒亦是如此。
又想起自己母妃那句話,‘你拿什么和四皇子爭’,是啊,賈家和軍方不會同意的,就連太妃都是這個意思。慶功大典上皇帝當著滿朝文武和凱旋大軍的面給賈皇子賜名劉業,呵呵,劉業!!
自己十三皇叔曾告誡自己,不要急,惹怒了軍方,父皇都護不住自己。
想到這,不禁有些生氣的說道:“文老這是專程來看小王笑話的!”
“殿下想多了!”
文安呵呵一笑,“老夫怎敢看您的笑話,您可是陛下唯一成年的皇子!”
“文大人這話本王聽的糊涂!”
劉旦可不是傻小子,自是聽出了文安話中的深意,“您老還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劉旦的話重重地敲在文安的心上,這句話說明他已經看透了局勢,也看穿了自己來找他的真實目的。
“殿下不愧是天潢貴胄,確是天資聰慧!”
文安笑呵呵道:“如今的朝局很多人都清楚,陛下清掃江南一脈文官的決心已下,不過這并不會對老夫產生多大的影響。”
說著瞥了劉旦一眼,雖說他的頭微微低著,確是能看出他在聽,“文家雖說是江南人士,老夫這一脈很久沒有回去了,老夫空掛著家主的身份,自從逆賊作亂之后更是斷了書信往來。至于外面傳言老夫是江南文壇巨擘、文官集團領袖就更是可笑,老夫自認為還不能執江南文壇牛首,更別說文官領袖了。倒是在御史臺有一群志在匡正時弊的同道忠臣!”
說罷,頓了頓,又道:“自先帝駕崩之后,軍方的實力越發的膨脹,連陛下和內閣都不能制衡,這樣子下去,遲早會出事!如果殿下有輔佐陛下匡正時弊之心,老夫愿孝犬馬之勞!”
劉旦:“你不怕!?”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無非是把這條命獻給大漢,只要能還黎民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死也是值了!”
文安一臉正氣的說道:“殿下身為皇子,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必須要爭!”
“可是...”
劉旦有些心動了,可是還是下不了決心。
文安:“陛下的心思老夫猜不透,也不敢揣測。不過肯定不愿意見到一個權勢滔天的外戚,這對皇權的威脅太大了!內閣亦是如此!”
頓了頓,又道:“您不是想要招攬孫閣老么!”
劉旦一驚,忙掃了眼門外,“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文安微微一笑,“孫閣老此次跟隨大軍平定叛亂功勞甚大,一個太子少師肯定跑不掉的。不過老夫看來還是太薄了,可惜世宗留有遺詔文官不能封爵。”
劉旦:“...”
“殿下如今在刑部歷練,您可以奏請陛下讓孫閣老主官刑部!想來陛下會同意的。”
劉旦一聽,頓時一愣,跟著眼中閃出光芒,笑道:“此計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