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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亦雄在小屋里輾轉反側,他閉上眼睛,腦中便清楚地浮現出藍蘭溫柔的臉龐,想著她是他永遠追不到的夢想,他的心中就止不住地酸楚。于是桂亦雄索性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小屋的天花板。忽然,一陣涼風從木墻的縫隙中穿過,他渾身的骨骼一陣酸痛。漫漫長夜中,他更加地清醒了,可越清醒,便越痛苦。
桂亦雄站起身來,從門口取下一件蓑衣披在身上,慢慢踱步到了撫仙湖前。他的心痛極了,于是便蹲在地上,望著平靜黑暗,深不可測的湖水,想哭卻哭不出來。忽然間他腦中的一陣恍惚,他仿佛看到了他初遇藍蘭時,天邊那令人心醉的浪漫的極光。在溫柔恬靜的月光下,她的笑臉堪稱完美,這世間不會有任何一句詩可以準確描述那完美的微笑,她就像一尊無法移除的雕像一樣,桂亦雄無法尋得她的缺點,也無法去贊美她的絕美,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去感受上天造物的神奇,和愛而不得的殘忍。
那如同深淵一般的黑色的湖水,猶如一只冷峻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桂亦雄的雙眼。突然,他打了一個寒顫,夜晚的寒冷又將他拉回了現實。藍蘭的倩影在他腦中漸漸淡去,他想到其實自己并非毫無機會。只要配合王心碧的計劃,只要他能突破自己良心的底線,那么很快他便可以帶著心愛的女孩遠走高飛。但是讓他違背自己的良心,那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可是良心又是什么東西呢?那個在他小時候虐待他,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疤的瘋娘,那些對他的遭遇沒有絲毫憐憫,侮辱他嘲笑他的伙伴,那個在比武擂臺上非但不稱贊他的高超的武功,反而煽動同門一起攻擊他的長老,這些人又可曾有過良心?
如果這些人都可以毫無廉恥地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將良心狠狠地扔去喂狗,那他這個全世界最可憐的男孩,為什么要講良心呢?
他又做錯了什么?他只是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很愛,很愛。
桂亦雄將頭埋在自己的兩腿丨之間,將雙眼深深地埋入無盡的黑暗之中,他祈禱明天可以不再到來。
可是那一天終于還是來到了,五仙教圣女大典那天的清晨,整個圣教忙成了一片。在藍蘭梳妝的房間里,四五個侍女正前前后后地忙著。藍蘭伸出纖纖素手,拾起桌上的胭脂,杏口微張,想要將胭脂放在雙唇之間。奈何她的手抖得太厲害,幾次都沒有成功。胡仙萍蹦蹦跳跳地來到藍蘭的面前,卻看見她畫眉緊蹙,額頭上香汗涔涔。胡仙萍不禁“呀”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塊手絹,在藍蘭的額頭上輕輕擦拭起來。她一臉關切地問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適嗎?”
藍蘭的左手在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她強作鎮定地說道:“沒有,只是最近天氣悶熱,昨夜睡得不太安生。今天醒來,無端地又丟了一根簪子。”胡仙萍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繞到藍蘭的背后,細心地為她編織起頭發來。
胡仙萍一邊幫藍蘭梳頭,一邊說道:“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好多教眾私下里都對小姐的美貌垂涎不已。哼!那些庸人又如何能配得起小姐,等小姐繼承了五仙教圣女之位,遵守教規,保持清白之身,那些庸人就會自己斷了念想的。”
突然間梳妝臺上傳來了啪的一聲,胡仙琴被嚇了一跳。她急忙看時,只見藍蘭手中的胭脂掉落在了桌上,碎成了兩半。她急忙看了一眼藍蘭,只見她夜明珠般璀璨的雙眼里寫滿了恐懼和不甘。胡仙萍急忙拾起地上的胭脂,低頭彎腰向藍蘭不斷地賠罪。藍蘭將一只手搭在胡仙萍的胳膊上。
“妹妹,不要再說了。”
在五仙教總壇通往蝴蝶谷的途中,有一條安靜的河,名喚圣女河。圣女河地處苗疆與雪山交界之地,河的這頭,白雪皚皚,櫻花漫天飛舞,景色浪漫而凄美。而河的那頭,則是萬木蔥蘢,鳥語蟬鳴,一片熱鬧喧囂的夏日景象。凡是被選中成為圣女的人,須乘一葉蘭舟,從河的這頭,劃到河的那頭。
胡仙萍攙扶著藍蘭,來到了圣女河邊。五位長老和蝶隱派王長老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王長老遠遠望見了藍蘭,興高采烈地幾步奔過來,將一柄桂槳和一柄寶劍塞入她的手中。藍蘭向長老輕輕點了點頭。此刻王長老心中的無盡的喜悅,是以她的愛情的犧牲換來的。但她的心中既不感激,也不怨恨。因為有一個問題一直在腦中糾纏著她,她滿懷忐忑不停地詰問著自己,如果一切按照她和段夢的約定而行,這樣做會不會太自私?
藍蘭并沒有在河邊多做停留,她挽起長長的托在地上的潔白的紗裙,輕輕捋了捋散落在臉龐的烏黑的鬢發,如同小鳥一般,輕柔地踏到蘭舟之上。她用潔白的修長的小臂,不停地擺動著歸棹,緩緩地向河的盡頭劃去。
她望著河兩旁的銀裝素裹的雪山,像一扇半掩著的門,而平靜得如同鏡子一般的河水,緩緩地向著門外的天際流去。清涼的冰冷的風拂過河面,河岸邊的雪松微微顫動,一只小小的云雀在風雪中奮力地掙脫,落在了一棵更高的樹枝上。巍峨的雪山借著清涼的風,不住地向藍蘭壓來,她的命運就像此刻她腳下的蘭舟,穿梭在冰冷的河水上。
曾經她是深山中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少女,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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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潔,天真爛漫。她不知何謂生老病死,更不懂何為喜樂悲歡。蘭花是她的姐妹,松鼠是她的玩伴,彎月是她的搖床,小溪是她的瑤琴,在那個世界上最純潔的天堂里,沒有一絲一毫人類明爭暗斗的惡臭和血腥。大自然將她所有的靈氣傾注到了這個溫柔少女的身體里,讓她容顏絕麗,讓她心如蘭芷。
可她終究是人的血肉組成,這天生的,與生俱來的人的特質,與她有著血的天然的關系。人類所具有的一切美好的權利,愛和被愛的權利,平等、自由的權利,以及尊嚴,她一樣不少。這些從一個人生下來就自然而然擁有的美好,不可以被任何的宗教,政權和派系進行一絲一毫的扭曲。那些來自后天的人為的修飾,都無法免除強者對于弱者的欺凌的可能。在這些后天的修飾中,愈發善良的人,便愈發容易受傷。
從這些人類與生俱來地擁有的權利,衍生出了許許多多關于道德和刑罰的準則。如果犧牲一個人的某一樣利益,可以保障所有人的利益,那么是否犧牲,這樣的選擇權在誰的手中呢?換句話說,如果藍蘭犧牲了與段夢結合的權利,從而結束了五仙教四分五裂的局面,那么,這件事情她有權拒絕嗎?
藍蘭望著河岸兩旁的巍峨的雪山,那些不知從幾千年前就屹立于此的高峰,就像五仙教眾位長老和教眾們看著她的灼熱的眼神,壓得她直不起腰。那種從喉嚨一直灼燒到腸子的感覺,就像是一口氣飲下了一大壇烈酒,惡心,反胃。千百年來,生活在華夏大地上的人們不斷地記錄下關于道德的文字,可是,他們似乎總是無法分明,道德究竟是用來約束、攻擊甚至指責他人的,還是為了完善自己的行為,指導自己如何在這個人心不古的世道上保持自己的清白。那些道德的文字,就如同一座又一座的冰冷的雪山,被別有用心的人當作了肆無忌憚侵害他人權利的棋子。
一雙雙義憤填膺的眼睛,一根根充滿敵意的手指,一句句陰狠毒辣的唾罵,都可以壓垮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更何況藍蘭是一個天真柔弱的少女。她想不出如果自己在整個五仙教面前拒絕的話,等待她的是什么結局。
不知道有多少次,藍蘭都在夢中哭醒。她不明白為什么上帝將那樣完美的段夢哥哥送到她的身邊,卻又要給她柔弱的手腕上戴上如此沉重的枷鎖。如果兩者去除其一,她都將無比的輕松。可是,脫去那一雙枷鎖是多么容易,但若是想忘情棄愛,又是多么的痛苦。
那雙枷鎖是人們用所謂的道德強加在她的身上的,而愛情則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最美好的感情。這深入骨髓的,流入血液的,銘刻在靈魂中的感情,若想脫去,恐怕非要剝皮削骨,血淚盡干不可。
愛與被愛是人類最重要的權利。
愛情是人類最美麗的尊嚴。
藍蘭站在船頭,迎面吹來的風漸漸溫暖了。沉重的雪山飛速地向身后飛去,穿過了一處湍急的激流,河的兩岸豁然開闊了。突然,一道耀眼的陽光射進了藍蘭的眼里,她急忙伸出手臂擋在眼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耳邊竟然傳來了陣陣鳥語蟲鳴。她將手臂緩緩地移開,偷偷地向兩旁望了一眼。而映入眼簾的滿眼的翠綠,好像是一股清流,令她渾身上下一陣溫暖。藍蘭不自覺地輕輕“呀”了一聲。
碧岸柳如溪,山櫻落如雪,翩翩幾瓣飛爛漫,沾濕情人枕。
燕飛四月天,沙暖蟲聲急,桃花離岸人語輕,微風細雨斜。
眼前的景色忽然間柳暗花明,藍蘭的心情也隨著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望著眼前的花紅柳綠,她的唇齒之間隱隱有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手中的歸棹不知不覺間也揮動得更加快了。蘭舟在河面上快速地穿梭,濺起的清涼的水花歡快地跳躍了起來。藍蘭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云朵,那云朵的形狀像極了段夢哥哥臉龐的輪廓。
藍蘭的臉上終于綻開了明媚的笑容。她就要見到她的段夢哥哥了,無論她如何糾結和猶豫,那樣一個時刻就快要到來了。正像那一夜他們在懸崖邊上竊竊私語的那樣,就在今天,段夢將會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想到這里,藍蘭摸了摸手上的逆鱗劍。其實那一夜,關于如何處理逆鱗劍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藍蘭堅持將逆鱗劍還給五仙教,畢竟她不想欠五仙教一分一毫。她只想憑借自己和段夢的勤勞的雙手,在一處世外桃源去建立他們自己的家園。
但段夢卻嘲笑她太過太真,太過樂觀,如果沒有這把神劍在手上,他們如何能躲得開五仙教的追殺,他們又如何在五仙教的屠刀落下時,以此圣物相要挾,才得以保命。兩人爭吵了半天,可最終也沒有達成一致。不過,馬上就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的喜悅沖淡了這場爭執,他們在懸崖邊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但是,藍蘭的心中還是十分忐忑,一絲憂慮借著她臉頰上溫暖的柔光流淌到她的嘴角。忽然,藍蘭一眼瞥見了岸邊的一座小木屋。那座精致的木屋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櫻花的花瓣緩緩飄落,在院子里鋪下爛漫的顏色。藍蘭微笑著,她仿佛看見段夢在屋子里向她招手。
她慌張忐忑的心一下子鎮定了下來,她在心里向自己點了點頭,堅定地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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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時至今日,她已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了。美麗的少女把心一橫,將手指按在逆鱗劍的劍鞘上,咬緊了牙齒。
蘭舟繼續飛速地前行,穿過一處狹窄的巖洞,在河的兩岸突然出現了大片的綠油油的紅豆杉林。而五仙教的教眾早已在岸邊等候了多時。他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苗疆的特色服飾,歡呼著,跳躍著迎接他們的新圣女。林伯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光禿禿的腦袋,他激動地揮舞著帽子,溝壑縱橫的臉上的老淚熱滾滾地流淌下來。年逾古稀的他歷經了五仙教五代圣女,自從一年前黨夏城之戰中,五仙教和黨夏聯軍慘敗,黨夏城全城被屠,五仙教圣女東方閔慘死之后,五仙教四分五裂的動蕩局面終于要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老人激動地摟著自己的小孫子,小男孩抬起幼稚的臉龐,也跟著爺爺一起歡呼雀躍,他們這一對祖孫終于可以在有生之年,共同見證了新圣女的洗禮大典。
金蛇派的張姊姊和天蛛派的毛姊姊手拉著手,唱起歡快的苗疆的山歌。玉蟾派的大力士則將兩個小孩子托在手中,高高地舉過頭頂,兩個小孩在他巨大的手中上嚇得哇哇大叫,大力士則開心地裂開大嘴,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少女們跳著歡快地舞蹈,青年們則痛飲著烈酒。熱烈快活的氣氛感染了岸邊的每一個教徒。大家就像在參加國王的花車巡禮,就像在天街上歡快地游行。
看著眾人那仿佛要沖破云霄的愉快的模樣,藍蘭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她開始在心里覺得自己的身形越來越卑微,越來越渺小。強烈的自責的感覺像是一件鋼鐵做成的束身衣,緊緊地勒在她身體的上,讓她渾身難過卻又無法動彈。她羞愧地低下美麗的頭顱,將她深埋在自己的胸前,而雙手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機械而古板地擺動著。偶然間吹過一陣輕柔的微風,都會讓她心驚肉跳。她仿佛聽見了如山的刺耳的罵聲。
可是,在她心底的那股對段夢的熱烈的愛,那種人與生俱來的最純潔的感情,那種毫無理由的,被她視為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愛情,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順順利利地獲得,而她卻還未開始,就已經被永遠宣判了死刑?自從她踏上了圣女的寶座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所作所為都會曝光于大庭廣眾之下,她又如何違背教令,去繼續愛著自己的情郎?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而唯獨她不行?
想到這里,剛剛在藍蘭心中肆虐的愧疚,被一股辛酸和委屈的感情而取代。一個柔弱得連一柄木劍都提不起的女孩子,卻要被宗派的政治背上如此沉重的枷鎖,去禁錮她的最純真的人性,最真誠地愛,實在太過于殘忍。人的肉體可以被焚燒成為灰燼,人的精神可以被摧殘到麻木,但是人性,那種人與生俱來便具有的天性,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抹殺的。就算被寫進黨人碑中,就算被釘在恥辱柱上,那些正直的,善良的,崇尚公平支持正義的人性,依然在昭昭天日下,閃爍著不滅的光芒。
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怎么了?就算她膚淺的愛著他的容顏,就算她瘋狂地迷戀直到瘋癲,就算她的眼中除了他誰都裝不下,又怎么了?蜉蝣螻蟻尚可結合,為什么人的那樣熾烈的愛情,卻要為了宗教、神學、政治、信仰、黨派、風俗、權勢和尊卑一再被加以扭曲和限制。在那些道貌岸然、義正詞嚴的小部分既得利益者觥籌交錯的背后,誰還記得“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悲愴,誰還記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痛苦。
蒙太古和卡普萊點亮了仇恨的火種,卻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送入了墳墓,焦仲卿阿母槌床的一聲怒喝,卻讓一對彼此深愛的人,一人“舉身赴清池”,一人“自掛東南枝”。誰記得長安一片月下苦等良人的婦女的搗衣聲,誰記得牧馬人草原上充滿畏懼的眼神,誰記得太平軍男營女營的聲聲哀嘆,誰記得回族墓地中楚雁潮悲哀婉轉的小提琴聲。
太多的悲劇,被強者越過已有的法律,通過所謂的神性、集體主義、風俗和道德強加在了一對對戀人的身上。當歷史洗盡鉛華,人們才會發現,那些說辭不過是強者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為了欺凌弱者而編造的借口。它們終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人們所唾棄和遺忘,而人類最美好的愛情,人類最美好的人性,將永遠被人們所歌頌。
藍蘭并不懂得這些道理,她也不會這樣去想,她只是覺得自己那樣熱烈的愛著段夢,她愿意為她粉身碎骨。藍蘭挺起了胸膛,那股愛情的火在她的瘦弱的身體中不斷地沖撞,她的眼中閃爍著藍寶石一樣耀眼的光芒。
藍蘭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只見六位長老已經在圣女河盡頭的巨石上等著她了。巨石后面有一座瀑布,只要藍蘭跨過拿到瀑布,采下瀑布后面的圣女花,她便正式成為了五仙教中的圣女。
忽然,她看見段夢一襲黑衣,蒙著臉站在歡呼的人群當中。因為教眾們都過于激動了,以至于沒有人注意到段夢今天的不同。但藍蘭從段夢的眼睛中看出一種決絕和堅韌,她知道她們的大事就要來了。藍蘭的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劇烈地跳動著。
就在藍蘭全神貫注地關注著岸邊的段夢的時候,一只手悄悄抓到了她的腳腕。忽然轟的一聲響,藍蘭的蘭舟翻倒在了河面上,她也被那只手拖著,沉入了深深的河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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