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
在聽了李郃的話中,田嬰心中不禁有些憋悶。
自睢縣之戰后,全天下都在笑話齊、楚兩個大國的軍隊是那樣不堪一擊,十幾二十萬之眾被龐涓僅用一日便擊敗潰逃,可事實上,那場仗全是因為衛國的公孫倉以及其麾下軍隊拖了后腿,否則田朌、景舍斷不至于那樣慘敗。
而現如今,連少梁這等小國居然也暗地里笑話他秦國軍隊的羸弱。
區區少梁小國……
在此之前,田嬰一直認為少梁最多不過是比泗上十二諸侯國稍強幾分的小國,然而當他看到李郃宴請田忌與他時的宴菜,他這才隱隱感覺到不對,因為這場宴的菜色十分豐富,有禽肉、有魚蝦,有醬肉、有鮮肉,還有一整只的燉羊,用一口大鼎慢慢煮著,整個屋內都聞得到那股奶香。
也正是被這道燉羊肉提醒,田忌笑著祝賀道:“……說起來,之前忘了祝賀少梁擊敗草原,大揚我中原諸夏之威。”
不得不說,此時李郃在上郡擊敗草原聯軍的事早已傳遍整個中原,在這件事上,中原各國立場一致給予祝賀,包括先前因‘小三晉同盟’而與少梁鬧得有些不太愉快的秦國。
只不過上郡之戰的參與者主要是少梁與魏國聯軍,因此天下各國大多都誤以為魏國才是主力,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少梁軍隊才是那場勝利的奠基者。
“子期大夫謬贊了。”李郃笑著回道:“事實上,上郡還未有徹底擊敗草原的力量,在未來的幾年內,我少梁大部分的精力恐怕還是要在建設上郡那邊……”
雖然他的本意是希望通過田忌告知齊王,我少梁對你齊、魏兩國之間的交鋒不感興趣,但不得不說,看他一副誓要將草原徹底擊敗的口吻,讓田忌、田嬰二人實在很難將少梁與小國聯系起來。
酒過三旬時,王廙匆匆而來,滿臉笑容地與田忌、田嬰見禮。
一直以來,少梁都在魏、秦兩國之間保持平衡——因東梁君略微偏向魏國,因此李郃略微偏向秦國,然而王廙卻因為曾經出使過齊國,對齊國印象頗好,算是少梁國內為數不多偏向齊國的官員。
正因為如此,宴后田忌私下懇請王廙相助:“……此次大公子千萬要相助一把。”
王廙連連點頭應諾:“子期大夫放心,昔日齊王陛下待在下不薄,在下定會盡力周全。……事實上,子期大夫其實無需擔憂,既然子梁已承諾不會用全力,縱使他日我少梁被迫參戰,子梁他也不會與貴國的軍隊為敵……”
然而田忌仍不滿足,拱手問道:“不能勸阻魏國么?或者拒絕魏國的出兵要求?”
王廙搖搖頭,實話說道:“這恐怕很難,子期大夫也知道我少梁剛與魏國簽署小三晉同盟,盟主發令,我少梁必須遵行,至少不能違抗魏國。”
“……好吧。”
田忌思忖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次日,王廙便帶著田忌與田嬰前往少梁城,拜見其父東梁君。
雖說因為齊國那筆借貸的關系,東梁君對齊國的印象也頗好,但不可否認在這位老者心中,第一位是梁姬、第二位是少梁,然后是魏王與魏國,自不會因為一筆借貸,就背棄魏王與魏國而倒向齊國,哪怕田忌費勁口舌。
能說服少梁出工不出力,這已經是田忌所能取得的最好成果。
見此,田忌、田嬰二人在少梁城稍微逗留了數日,便準備冒著嚴寒返回齊國。
也難怪他們不惜冒著臘月的嚴寒急著返回齊國,畢竟此次魏國氣勢洶洶,看似討伐衛國實則挑戰齊國在東方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齊國必須給予強力的回應——既然魏國要求戰,那么齊國縱使明知不能力敵,也得應戰。
明年開春,即是齊國率聯盟軍隊出征之時,因此田忌與田嬰要在此之前回到齊國,讓自己麾下的軍隊做到出征的準備。
就在叔侄二人匆匆返回齊國之際,少梁喜迎新春。
轉過年來,便是尚同五年,正月初一,東梁君正式頒布新令,徹底取締配給制,改以俸祿制。
正月初二,李郃、司馬卓、范鵠、繆善、尹騭等各邑大夫,在同一時間告知邑內的國人。
一時間,少梁本郡無數國人為之歡呼。
平心而論,配給制并非不好,在少梁最艱難的那幾年,全靠配給制勉強熬過來,但不可否認,隨著少梁逐漸變得強大,少梁的國人對配給制也逐漸變得不太滿意了,畢竟配給制的前提,是國家掌握了全國所有的資源,連田地的糧食收成都歸國家所有,為了共度國難,國人尚能忍受,但時期一長,肯定是有人要不滿的。
所幸少梁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于去年嘗試采用俸祿制,于今年徹底取締配給制,這也意味著少梁從那段最為艱難的日子里走了出來。
在俸祿制下,少梁規定‘一年十二石’作為國人的最低收入標準,無論是士卒、農夫、工匠或者其他職業,只要是受雇于國家的,都享有一年十二石糧食的收入,以一名成年男子一年平均消耗四石米來計算,十二石的標準勉強足夠養活家中只有一名壯年的四口之家。
若家中有兩名成年男子,那便收入翻倍。
順便一提,事實上即便是女子也能得到工作,比如王錚,他兼任司寇與司甲,負責少梁軍隊的甲胄監造,去年他就與墨造局談妥,由墨者出面組織了東梁、舊梁、少梁、繁龐等幾座城邑的女子,組織她們為軍隊縫制甲胄,年俸也有十二石。
這樣算下來,縱使是夫婦二人帶著小孩的三四口之家,一年收入最起碼也有二十四石,養活幾個孩子綽綽有余。
更有甚者,受雇于國家的國人還享有額外的補貼,按照工齡每年都能得到額外的收入,因此別看‘底薪’低,但全國大部分的國人都甘愿受雇于國家,由國家委托墨者組織的類似工會的機構分配工作,畢竟這樣的模式無需擔心天災人禍。
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對自己特別自信的人愿意自己闖蕩,比如承包一塊土地,獨力擔負盈虧。
再說回那一年十二石的‘最低年俸’,雖然軍卒、農夫、工匠等各職業全部如此,但論提升空間,那自然還是軍隊最高。
在李郃與東梁君商量的標準與框架下,從伍長之職往上都能得到額外的津貼,伍長是一年五石,什長是十石,百人將是五十石,二百人將是一百石,五百人將是二百石,千人將四百石,二千人將六百石,除翟章、司馬錯二人那支還未經受過考驗的新軍,無論是東梁軍還是元里軍,亦或是楊予那五千名今年會編入東梁軍、但如今在負責建造梁定直道的墾建卒,都能享受這個待遇。
唯二例外的是少梁奇兵與陷陣士,職位十倍于普通軍隊,什長位比百人將,而百人將位比千人將。
正因為如此,新制一出,少梁幾十萬軍民為之歡慶,畢竟在新的法令下,每家每戶的收入相較往年提升了數倍,再也不必緊巴巴地守著按人頭發放的口糧過日子,尤其是那種老父老母尚能工作,家中兒女也已長達成人的,一年收入保底五十石左右,毫不亞于百畝之田的稅后收入,好處是不必擔天災人禍。
為此,已擔任內史的東梁君次子王繹壓力巨大。
畢竟與他與他的下屬計算,在施行新法的情況下,刨除上郡不談,僅本郡、合陽郡以及皮氏邑三處,他少梁按照最樂觀估計,一年就要支出三百萬石糧食的軍民俸祿,這對于少梁目前的財政而言是相當大的負擔,因此,擴大國內田地、組織更多的人去耕種,就成為了少梁今年最緊迫的大事。
王繹以少梁內史的名義向各邑發下命令,命舊梁、芝陽、合陽、皮氏幾邑今年擴墾五十萬畝田地,東梁君的章賁營,也被派往駐扎元里,在當地開墾田地。
沒辦法,畢竟少梁無法通過襲掠他國的戰爭手段來轉嫁財政赤字,只能擴大耕地規模,組織更多的人去耕種。
幸運的是,恰逢秦國也在展開第二次變法,相較少梁溫和的變法,衛鞅以酷刑強行推動新法,致使大量秦人惶恐逃奔少梁,尤其是在這次變法中損失最大的、那種十幾人、數十人規模的小氏族,紛紛卷帶財富逃到少梁的合陽邑,以獻出財物為條件,希望能在少梁得到一塊土地定居。
合陽邑大夫尹騭告訴他們,少梁的土地全部歸于國有,但可以允許承包,只要每年向該地的城邑上繳一筆糧食即可。
鑒于合陽、元里周邊有著大量未經開墾的荒地,尹騭奏請少梁,提議用較低的‘田租’吸引逃奔的秦人,算是趁著秦國二次變法的動蕩時期,狠狠賺了一波人口,短短幾個月內就新增了兩三萬人口,促成少梁的總人口朝著五十萬大步邁進。
衛鞅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也無法指責少梁,畢竟那些秦人是主動逃奔少梁的。
于是在秦國的默認下,愈發多的秦人逃奔少梁,其中不乏地方上的中小氏族。
而此時在衛國,除了濮陽,衛國全境已被魏、趙兩國占據,甚至于就連宋國都落井下石占了衛國一座城池,眼下龐涓也駐軍于衛、齊邊界,于駐軍于國界另一側的田朌兩軍對峙——只要有任何一方的軍卒跨過這道國界,相信魏、齊兩軍就要不宣而戰。
而就在戰爭的氛圍變得愈發濃厚之際,齊國暗地里緊鑼密鼓地聯絡著楚國、宋國以及泗上十二諸侯國,有意狠狠挫一挫魏國的氣焰。
魏齊之戰,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