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魏王辭別少梁的第五日,韓侯、申不害一行也告辭離去了,同時還帶走了少梁負責外交的宗伯王廙。
原因很簡單,既然魏、韓、少梁的小三晉同盟建立了,那么當初與魏國商量好的,由韓、趙、少梁三國組成的另一個‘小三晉同盟’也得安排上了——后者是對前者的鉗制,防止魏國在再次坐大后,舊病重發,再一次對盟友下手。
對此不止是韓國深受其害,趙國同樣如此。
這邊魏王、韓侯相繼告辭離去,秦王這邊,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這位秦國君主每日帶著嬴虔、甘龍參觀少梁的建設,甚至還跑到了還在修建的‘梁定直道’之道,拖延時間的意圖昭然若揭。
也就是他貴為秦王,嬴虔、甘龍不好當面拆穿,只能繼續假裝不知,陪伴在側。
但私底下,那就不得而知了。
比如甘龍,跟隨在他身邊的衛士時不時就少兩人,過幾日又再次出現,很明顯在與國內通信。
也不知秦王是否意識到了這件事,反正在少梁的這段日子,秦王從未給過嬴虔、甘龍二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反而是他,多次找機會暗示嬴虔,暗示這位大兄莫要阻止衛鞅的變法。
還是那句話,只要嬴虔不出面,似杜摯、甘龍等人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至于這些人會不會叛亂,暫且不論嬴虔是否會容忍他秦國內亂,大不了秦王向少梁借兵,畢竟從少梁并未與魏國簽署‘河東之盟’來看,秦王認為少梁并不打算完全倒向魏國,這點小忙應該還是會幫的。
那么,秦國的變法,果真鬧到了會引發內亂的程度么?
當然沒有,但不可否認,秦國國內目前的局勢確實十分緊張。
九月初,就當魏王、韓侯以及東梁君在少梁簽署‘小三晉同盟’之際,衛鞅帶著一干下屬,以及秦墨鉅子腹,一同來到咸陽。
咸陽是秦國即將搬遷的新都,畢竟河西已經割讓給了魏國,漆垣、雕陰又被少梁所得,更糟糕的是魏國與少梁已經締結了‘小三晉同盟’,在這種情況下,離漆垣、河西過近的櫟陽,就不再適合作為秦國的都城了。
況且咸陽處于渭水平原,這里有著廣袤而肥沃的土地,待二次變法后,這一帶大多數的土地將收歸國家所有,因此衛鞅主張遷都咸陽,以咸陽輻射整個渭水平原,然后輻射整個關中。
抵達咸陽的當日,衛鞅便下令實行變法,重新丈量咸陽乃至整個渭水平原的土地。
渭水平原有著整個秦國最優質的土地,理所當然,國內的公卿貴族早已通過不可告人的方式提前下手,搶占了這里的土地。
非法占地只是其一,除此以外還有少報、謊報田地數目,明明占十萬畝地卻謊稱萬畝,年終只上繳萬畝地的稅收,如今衛鞅授權腹重新丈量咸陽一帶乃至整個渭水平原的土地,在這一帶隱瞞有大量土地的國內公卿貴族、地方豪強,就都隱瞞不住了。
很快,咸陽當地的氏族便紛紛找上咸陽令祝歡。
祝氏,亦是秦國的大氏族,祖上是秦國的司祭,可謂是相當有名望的氏族,而祝歡本人雖然并非秦殿之臣,但卻官拜咸陽令——沒錯,咸陽令,因為此前秦國就已經在陸續用‘郡縣制’取代‘邑大夫制’,然而邑大夫勢力尾大不掉,先前的那次變法只是讓這些人的官職改了個名,事實上這些各城邑的大夫們依舊半脫離于王權之外,擁有著極大的自主權,縱使是櫟陽也不能令行禁止。
如今衛鞅繼櫟陽之后,在咸陽開始變法,利益受損的當地氏族紛紛派人求見祝歡,請他主持大局。
“我有什么辦法?”
面對著眾多氏族的派人,祝歡表現地無能為力。
畢竟他也明白,他們秦國的君主這次是鐵了心要完成變法,甚至于為了給衛鞅變法爭取時間,他秦國的君主不惜割讓河西給魏國,尋求與魏國的和解,如今又帶著嬴虔、甘龍等人故意逗留在少梁,遲遲不回國——這不就是讓衛鞅趁機收拾不聽話的人么?
在知曉無法改變大勢的情況下,祝歡帶著禮物去求見衛鞅,懇求道:“……懇請大良造高抬貴手,為諸氏族留幾分薄田。”
不得不說,祝歡帶去的禮物價值不菲,可一心想要報答秦王知遇之恩,一心想要完成自己畢生抱負的衛鞅,那是能被財帛打動的人么?
況且這些氏族也太過于貪婪,單憑腹這幾日丈量土地做出的估算,這些氏族最起碼隱瞞了五倍以上的非法土地,簡直是目無法紀!
衛鞅身為秦律神圣不可侵犯的維護者,怎么能饒恕這些貪婪的碩鼠!
于是乎,當日衛鞅命仆人將祝歡一行轟出門外,將后者帶來的厚禮也丟了出去。
軟的不行,那就只能來硬的了。
當日,祝歡暗示咸陽各氏族派人去騷擾負責丈量土地的腹及五百名梁墨弟子,故意滋事,挑撥斗毆,雖然沒有鬧出人命,卻導致上百名梁墨弟子受傷。
眾梁墨弟子氣憤填膺,找到腹直說要回少梁搬援手——畢竟李郃事先就叮囑過,只要一干梁墨弟子在秦國遇到什么冤屈,少梁定會為其出頭。
但最終,腹還是勸服了這些梁墨弟子,畢竟他們如今是在秦國,倘若為了這么點事,梁城君李郃果真率大軍前來,勢必會影響兩國目前本來就緊張的關系。
鑒于這一點,腹選擇了忍氣吞聲。
未曾想,此時在櫟陽的杜摯也聽說了此事,心驚肉跳,連忙跑來咸陽跟祝歡打招呼:“……腹那些人動不得,那是梁墨的人,你這是要給梁墨介入我大秦內政的口實么?……別忘了,梁墨也支持衛鞅的變法,恨不得將我大秦變成第二個少梁。”
祝歡頓時恍然,隨便找了個家奴頂罪,帶著厚禮去慰問腹,向后者以及一干梁墨弟子賠禮道歉。
正所謂舉拳難打笑臉人,既然對方來賠罪了,腹等人自然也就不好再追究,不過腹并未收取賠禮,只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日后我等丈量土地時,莫要再發生類似的事。”
“一定、一定。”
祝歡陪著笑臉回應。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事關自己以及許多氏族利益的大事,怎能真的答應?
腹這些梁墨弟子來頭大,惹不起,那就去暗算衛鞅手下其余的干事、從事,短短幾日,衛鞅手下上千名下屬、田官,幾乎全部遭到暗算,被人故意滋事、毆打至傷,甚至還鬧出了兩條人命。
此舉徹底激怒了衛鞅。
九月中旬,衛鞅以大良造、秦國相邦的名義,調雍地、美陽、杜陽三地軍隊,又傳令于駐軍河西的公孫壯、公孫賈,叫二者率軍回國,強行推動變法。
杜摯在殿上大呼不合祖制,卻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唯一可以制止衛鞅的只有秦王,而這位秦王,目前還在少梁做客呢,估計還得有段時間才會回國。
九月下旬,雍地、美陽、杜陽三地的軍隊率先抵達咸陽,隨后,公孫賈亦帶著計良、繆琳等幾名秦將率軍前來。
衛鞅厲聲對公孫賈道:“……祝歡眾獠,為阻擾變法,命人公然行兇毆打令差,致數人死亡,數百人受傷,我命你率軍將其捉拿!”
公孫賈亦是公卿貴族出身,心中亦抵制衛鞅的新法,聞言替祝歡開脫道:“沒有證據,不好捉拿。”
“證據?”衛鞅冷笑連連。
面對他的新法,咸陽、乃至整個關中的公卿貴族、地方豪強如今都抱成一團,相互袒護、相互隱瞞,誰會指證祝歡?
若不能殺雞儆猴,威懾余眾,如何施行新法?!
想到這里,衛鞅恨聲下令道:“你只管帶人捉拿正刑!”
公孫賈猶豫了一下,拒絕從命,衛鞅大怒,當場罷免公孫賈的將職,打發他回家賦閑。
堂堂秦國上將,一言罷免,繆琳、計良、甘興等秦將皆大為震驚。
然而讓眾人無可奈何的是,如今秦王不在國內,衛鞅作為秦國國相,確實擁有這份權力。
當日,衛鞅罷免同樣不合作的雍地、美陽、杜陽三軍將領,并甘興、計良二將,重新任免將領,命其率軍捉拿祝歡與一干余眾,見此情況,繆琳、荀夏二將只能配合,與其余幾位將領一同捉拿了祝歡。
上午抓到阻擾變法的祝歡一眾數百人,午時衛鞅就下令將這一眾在咸陽城內集市當眾處斬,杜摯等人連救都來不及救,包括祝歡在內的數百人便人頭落地。
同時,衛鞅又以‘阻撓變法、居心叵測’為由,以‘連坐’之罪,命軍隊收了祝氏一族,擊斃逃逸者上百人,抓捕族人并家奴數千人,通通發配充軍,祝氏一族的財富,全部查抄收為國有。
短短數日之間,一個擁有數百族人、數千家奴的大氏族,就這么轟然倒下,這事可謂是震懾住了咸陽的各氏族們。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衛鞅命軍隊協助下屬與腹等梁墨弟子繼續丈量咸陽周邊的土地,再也無人膽敢阻擾。
得知此事,杜摯又氣又恨,氣的是祝歡竟如此莽撞無謀,恨的是衛鞅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就在這時,他身旁有一人獻了一條毒計:“那衛鞅敢殺祝歡,他敢殺太子么?何不請太子相助,對抗衛鞅?”
杜摯眼前一亮,微微點頭。
十月初,秦王在少梁收到國內送來的急信,待看到信中內容后,他頓時色變,當日即告辭李郃,帶著嬴虔、甘龍等連日返回國內。
“發生了什么?”
在秦王、嬴虔一行人告辭離去前,李郃詢問這段時間與他處地還不錯的嬴虔。
只見嬴虔神色復雜地說道:“太子觸犯新法,為衛鞅所拿。”
“太子?”
李郃稍稍一怔,旋即就想起了幾年前曾作為人質在他少梁住過一年的秦國太子嬴駟,不解問道:“我記得貴國太子今年才……十四歲?”
“是。”嬴虔神色復雜地點點頭。
見此,李郃臉上浮現幾絲微妙的神色。
一位年僅十四歲,長期生活在櫟陽宮內的秦國太子,他有多大的可能性觸犯衛鞅的新法?再者,那位太子身邊的隨從、衛士都是死人么?不會攔著點?
顯然,這是有人在從中挑唆,利用秦國太子來阻擾衛鞅的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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