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賁,好生將子期大夫與孫臏先生送回驛館,盡量避免顛簸。”
“是!……兩位,請。”
“有勞、有勞。子梁大夫,范大夫,大公子,那我等就先告辭了。咱們明日再敘……”
“好好,兩位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目送狐賁那輛載著田忌、孫臏與兩名衛士的馬車漸行漸遠,李郃、王廙與范鵠折回后者的大夫邸,隨即在書房內,李郃將他那‘向齊國借貸’的打算告訴了二人。
“借貸?向齊國借錢么?”
僅只有五六分醉意的范鵠反應絲毫不遜平日,聽完李郃的打算臉上露出了不解之色:“為何?”
李郃解釋道:“配給制并非長久之計……”
自少梁之戰起直至今日,少梁一直采取當初李郃提出的‘配給制’,簡單地說,即發動舉國軍民勞作生產,由官府分配工種,并按人口向每戶百姓發放糧食,是一種‘同耕同食、同勞同食’的模式,有點類似于剝離了貴族特權的‘井田制’。
不可否認,這種配給制有效地使少梁度過了與秦國戰爭后物資最匱乏的那段艱難時期,最大程度上保證了少梁的戰后建設,就連墨梁弟子對此也十分推崇,因為這種剝離了貴族特權的‘井田制’,最大程度上保證了按勞分配、人人平等,簡直好比是回到了堯舜時期,恨不得一直保持下去。
但李郃知道,這種看似平等的配給制,它其實是不公平的,是與社會發展所相悖的。
墨家的思想,其實跟李郃記憶中另一種社會思想模式十分相似,這兩種思想都不提倡個人的奮斗,而是提倡集體的奮斗,但不能否認人生來就有私心,一味地強調集體的利益,實際上也損害了個別出色個體的利益。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名優秀的少梁奇兵,他能潛入任何一座城暗殺任何一個人,一千名這樣的少梁奇兵,就能讓秦魏這等大國心生忌憚,不敢侵占少梁,這等于變相保護了少梁三十萬軍民,你要強求這樣一名銳士與少梁的一名漁夫平等?
再比如墨造局的巧匠們,這兩年少梁的迅速發展離不開他們,你要強求這等巧匠與農夫平等?
雖然墨造局的巧匠們基本上要么是墨家弟子,要么是新成為的墨家弟子,不注重個人獲利,但在李郃看來這并非是少梁忽視對其待遇的理由——怎么能將這些人的奉獻視為理所應當呢?
記得很早的時候,李郃就與墨踐辯論過‘公有’與‘私有’的問題,其中‘公有’保障的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利益,而‘私有’保障的就是少數杰出者的利益,國家與官府可以調控后者的比例,但決不能抹除,否則非但整個社會是畸形的,也會勸退那些真正的人才,使其棄少梁而投奔他國。
畢竟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不能無視這些客觀規律。
在一番辯論后,李郃當年成功地說服了以墨踐為首的梁墨弟子,使他們默認了‘私有’的存在,同時諸梁墨弟子也意識到,井田制的瓦解乃是社會發展的大趨勢,而與井田制類似的‘配給制’,也終將在某一日瓦解。
可能是三年,可能是五年,隨著少梁度過物資缺乏的艱難時期,逐漸變得繁榮,最初滿足于配給制的軍卒與百姓,終究會逐漸不滿于這種制度。
雖然目前暫時還未出現這種跡象,但李郃認為他少梁應該逐漸做出改變了,慢慢取締配給制,采取一種更為靈活的社會分配方式。
這個新的分配方式,就是俸祿制。
軍卒也好、工匠也好、漁夫也好,由國家為國內大多數工種、職業制定不同程度的酬勞,最盡可能地在保證平等的情況下尋求公平,既不放棄大多數普通人的利益,同時也照顧到少數杰出者的利益。
問題在于,用俸祿制取代配給制,無可避免地會迅速出現一大批‘私有’。
比如鄭侯、華賈等將領的俸祿,他們的俸祿肯定遠遠超過一家人的生活所需,倘若少梁用糧食代替俸祿,那么一年半載之后這些人的家中就會堆滿糧食,而一般普通百姓,可能僅僅只能獲得生活所需的糧食,這就會造成一部分資源無法得到有效的利用,除非少梁開放市場,允許自由買賣。
開放市場、允許自由買賣并不難,東梁該建其實就是開放市場的預兆,最關鍵的問題在于少梁沒有本國貨幣,此前流通在少梁的貨幣,基本上都是魏國的銅錢。
而要開放市場,鑄造本國貨幣是必須的。
當然,鑄幣本身并不難,墨造局的巧匠們很容易就能鑄造出少梁本國的貨幣,關鍵在于這些銅錢鑄造出來后,沒有與其掛鉤的物資——倘若說鑄造一大批錢,結果流通在市面上的錢卻買不到東西,這會導致什么結果李郃再清楚不過。
那么,能否從哪里得到一大批物資,使少梁能按照其價值鑄造一批錢,推動俸祿制逐漸取代配給制的進程呢?
齊使田忌的出訪,讓李郃瞄中了那個殷富的東方大國,齊國!
周國分封的百余個諸侯國,到今日只剩下十幾、二十幾個國家,其中齊國絕對是最繁榮、最殷富的國家,早在管仲擔任齊相的時候,齊國就確定了農、工、商為國之三寶,大力發展與周邊鄰國與地區的貿易,‘天下之商賈歸齊若流水’、‘齊冠帶衣履天下’,這些說的都是齊國。
這個殷富的國家,完全有可能為少梁提供一筆借貸,而且是一大筆借貸,只要他少梁能夠說動齊國。
“可……如何說動齊國呢?”
在聽罷李郃講述后怦然心動的范鵠皺眉問道,因為他苦惱地發現,他少梁根本無法為齊國帶去什么利益,既然如此,齊國又豈會大力支持少梁?
“有的。”
李郃正色說道:“我少梁能讓齊國獲利,地處于秦魏兩國之間,這對于我少梁既是險阻,但同樣也是機遇。”
“你是說……”
聯想到韓國對他少梁的態度,范鵠心中微微一動,旋即整個人都變得激動起來。
次日清晨,田忌與孫臏早早就在驛館醒來,待洗漱完畢后,捧著茶碗談聊昨日的小宴。
就像孫臏所說的那樣,鋒芒畢露是少梁的生存之道,雖然一開始田忌與李郃鬧了些許不愉快,但在田忌主動放低姿態之后,他感覺李郃等人也隨之解除了利刺。
當然,最最讓田忌印象深刻的,還是昨日小宴中那十幾道乍看不起眼的菜肴,比如那道炸地酥脆的炸愉快,田忌至今仍清楚記得咬在嘴里嘎吱嘎吱作響的酥脆,用來下酒那簡直是絕佳的美味。
還有那滑不溜丟的豆腐,雖然本身無味、需要配合醬料,但那種嫩滑的口感,依舊讓田忌念念不忘。
“據說那種叫豆腐的東西是豆菽研磨后加以鹵水制成的,真是神奇……”
別說田忌這些年也曾出使各國,但他在齊國就見慣了豆菽,但從未聽說過這種吃法,著實美味。
見田忌嘖嘖稱贊昨日的菜肴,孫臏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道:“主公,我等前來少梁,是為促成少梁與我齊國的結盟……”
“哦,對對,結盟,結盟。”
田忌如夢初醒,連連點頭。
于是立刻吩咐衛士置備馬車,帶著孫臏等人前往范鵠的邑邸。
此時范鵠正在邑邸的前院主屋處理縣政,時不時地思考昨晚李郃跟他提出的‘向齊國借貸’一事,尋思著什么時候再請田忌前來赴宴,當面商議借貸一事,便有邑邸內的小吏匆匆來報:“大夫,齊使田忌求見。”
“唔?”
范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十分驚訝于田忌居然這么早就來拜會他。
“去瞧瞧子梁大夫與大公子是否醒了,跟他兩位說說這事,我去迎接那田忌。”
“是!”
不多時,范鵠便帶著幾名小吏快步走出了邑邸,見到了正站在邑邸外一輛馬車旁打量四周景致的田忌。
“子期大夫?”
“哈,范大夫。”
二人寒暄見禮,隨即范鵠便將田忌以及先前坐在馬車內的孫臏一并請入了邑邸內。
待喝了一口小吏奉上了茶水后,田忌笑著對范鵠道:“昨日承蒙范大夫盛情款待,田某沉浸于貴國的美味,竟忘了身負我國大王交代的重任……”
“哈哈。”
范鵠猜到田忌指的是兩國建盟一事,聞言笑著說道:“我少梁的菜色能符合子期大夫的口味,深感榮幸。……在下已吩咐人去請子梁大夫與大公子,待他兩位來到,我等再商量子期大夫所說的要事,可好?”
“好!”
田忌當然不會拒絕,畢竟李郃與王廙本來就是負責與他洽談結盟之事的。
不多時,李郃與王廙便聯袂而言,與田忌、孫臏二人相互見禮。
在一番無甚營養的閑聊之后,田忌提出了代表齊國與少梁建立盟約的來意。
聽到這,李郃與范鵠、王廙對視一眼,笑著說道:“……能與齊國建盟,我少梁深感榮幸,不過在下以為,貴國與我少梁,或許能建立更深層次的協作。”
“更……抱歉,更什么?”田忌困惑問道。
李郃笑了笑,直截了當地說道:“簡單地說,或許貴國能借我少梁提供一筆錢,助我少梁壯大。”
田忌微微一愣,微張著嘴茫然看著李郃。
在旁,只顧喝茶一言不發的孫臏,聞言轉頭看了一眼李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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