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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即在申不害與衛鞅相繼回國的次日,李郃與墨踐等人便帶著十幾名少府工匠并狐豨、狐賁、狐奮幾人赴舊梁西側一帶的山林尋找合適做弩的木料。
在上山的途中,李郃虛心向這些韓國少府工匠請教:“我少梁山木眾多,但可以制作弩弦的筋卻頗為奇缺,不知可用什么東西代替?”
那十幾名韓國工匠相視幾眼,隨即便看向他們的匠頭,一名叫做鄭經的中年工匠。
這位鄭匠頭將李郃與墨踐二人領到偏僻處,表情古怪地說道:“這本是我少府秘而不宣的事……李大夫與鉅子認為,弓弩發力是依靠什么?”
這算什么問題?
在與李郃對視一眼后,墨踐皺了皺眉回答道:“不是筋弦么?”
豈料這位鄭匠頭聽后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那表情仿佛是在說:哈!看來在造弩方面,連墨家鉅子也不如我少府工匠!
他這表情使李郃心下一動,在思忖了一下后,試探道:“莫非是……弩臂?”
頓時間,鄭匠頭臉上的詭異笑容僵住了,他吃驚地看向李郃,臉上露出幾許驚愕。
這明擺著就是說李郃猜對了。
這讓墨踐有些難以理解了:“這是為何?”
鄭匠頭也不隱瞞,在表情古怪地看了幾眼李郃后,將他‘韓國勁弩’之所以比他國弓弩強勁的秘密告訴了李郃與墨踐,也是在聽完這位鄭匠頭的解釋后,李郃才意識到他們走入了一個誤區。
沒錯,弓弩其實并不是靠弓弦、弩弦發力的,而是靠兼具彈性與韌性的弩臂。
而這就意味著,只要弩臂有足夠的彈性與韌性,就算沒有動物筋類,單靠一根細麻繩,照樣具有不俗的殺傷力。
“那為何韓弩依舊要采用筋弦?”墨踐不解問道。
鄭經搖搖頭解釋道:“我只是說筋弦的作用并不如世人所誤以為的那么大,并不意味筋弦毫無作用,對比用細麻繩做弦,自然還是筋弦更有優勢。再者嘛……”
說到最后,他的臉上露出了幾許詭異的笑容。
李郃頓時恍然,在旁墨踐表情古怪地問道:“換而言之,其實弩臂才是最關鍵的,而不是弩機或者筋弦?”
鄭經笑著說道:“弩機只是為了輔助上弦,為何鉅子會認為它會比弩臂關鍵呢?弓只有弓臂與弓弦,并無所謂的弓機,不照樣可以使用么?”
聽到這話,李郃與墨踐對視一眼,臉上皆有些尷尬。
尤其是墨踐。
畢竟十幾日前他們在參觀韓國少府時,那可是十分自信地在這些少府工匠面前侃侃而談,當面談論仿造弩機的難度,誤將弩機視為韓弩打造時最復雜、最關鍵的部分,然而今日這位鄭匠頭卻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你倆關注的重點完全錯了。
一想到當時他倆侃侃而談時,在旁的少府工匠一言不發,甚至有幾人露出驚訝之色,李郃與墨踐便忍不住要暗罵一句:真狡猾啊,少府工匠!
很顯然,那些少府工匠當時的態度是為了誤導他們,大概他們也是同樣的辦法誤導魏國,難怪魏國的造弩技術一直比不上韓國。
“機智。”
李郃稱贊了一句,旋即鄭重其事地朝著鄭經拱了拱手:“多謝匠頭相告。”
鄭匠頭回禮道:“大夫莫怪,制兵、造弩,乃我韓國唯二的立國根本,倘若無法在這方面取得巨大的優勢,我韓國或已不復存在……”
“明白。”李郃理解地點點頭,隨即在與墨踐相視一眼后承諾道:“請匠頭放心,我等絕不會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拜托兩位了。”鄭經再次拱手道。
從鄭經口中得知了韓國強弩之所以強勁的原理,李郃、墨踐也就不再糾結與筋弦的問題,轉而專注于尋找兼具彈性與韌性的木料。
當然,彈性與韌性最基本的要求,另外最好還要兼具耐腐蛀、不易開裂反翹等要求。
而據鄭匠頭所言,目前據他們少府所知最優秀、最常見的制弓、制弩材料,便莫過于桑木,堅韌而有彈性,且耐用不易腐朽。
事實上,韓國南部的山林還有一兩種比桑木還要優秀的木料,比桑木更具彈性與堅韌,其中就有溪子弩的主要材料溪木,但鄭匠頭無法保證少梁這邊也有類似的木頭,因此他才要前來這片山林勘察一番,看看少梁本地有什么合適的木料。
當然鄭經也說了,即便是取材于桑木,他也有自信打造出射程接近五百步的弩具,較秦、魏兩國最優秀的弩具毫不遜色。
李郃點點頭,但心中并不認同。
畢竟在他看來,弩最重要的便是射程,而射程不止意味著威力,也意味著戰場的主動,別說一百步的差距,就算是五十步的差距就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單兵作戰而言,因此他自然希望找到能與溪木那般的木料。
所幸他少梁國山林覆蓋面積極廣,占全國的六成以上,尤其是舊梁往西、元里往北,那是一片縱橫數百里方圓的林塬復合地形,蠻荒程度據鄭匠頭所言簡直不亞于楚國,有很大的可能能夠找到優質的木料。
在經過三日的尋找后,李郃等人便在舊梁以西的山林中找到了包括桑木、柘木、松木在內的上百種樹木,八成以上的樹木連見多識廣的墨家弟子都認不出來。
此時鄭匠頭他們便爬上樹,砍下一段樹枝測試彈性與韌性,將其中一部分易折、中空的樹木剔除。
但即便如此,還是剩下近百種。
因此他建議李郃道:“穩妥起見,還是將這近百種樹木運至舊梁做進一步的測試,只是這樣會花費不小力氣。”
李郃二話不說就接納了建議:“無妨,我少梁最不缺的就是力氣。”
在砍伐這些樹木之前,墨家弟子嚴謹地記錄在這些樹木一切特征,包括樹皮、枝葉的紋理,坐落位置等等,那份嚴謹讓少府工匠都頗為嘆服。
在對這些樹木全部做下標記后,李郃吩咐狐奮先行返回舊梁,叫狐費帶人前來砍伐。
大約一個半時辰后,狐費帶著數百人來到了這片山林,此時李郃幾人也已用斧頭、鋸子弄倒了七八棵樹,在李郃與狐費交接后,他們一行人便扛著這七八棵樹率先返回舊梁。
回到舊梁后,眾人立刻開始制作弩具。
這首次的制弩全部由以鄭匠頭為首的少府工匠經手,墨踐領著諸墨家弟子在旁觀摩學習,需要時給這些少府工匠打打下手。
比如剝除樹皮,將原木鋸成厚木板,在這方面,墨家弟子精湛的木匠技術,亦博得了少府工匠們的贊嘆。
不多時,墨踐幾人便將一顆不知名的樹木,從原木變成了一塊約一個指節厚度的木板,然后又按照少府工匠的要求,在木板上繪制弩臂的形狀并將不需要的負責用刨刀鏟除,然后仔細打磨光滑。
期間李郃在旁靜靜地看著。
他與墨踐分工不同:墨踐更側重于掌握少府的制弩技術,而李郃率先想到的,則是依靠什么工具,如何更快、更好地實現量產。
而就在李郃琢磨之際,墨踐等人的匠活也結束了,一把筆直的弩臂就這么呈現于眾人的面前。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將這把弩臂在兩端整齊的情況下使其彎曲。
只見在李郃與許多墨家弟子的注視下,一名少府工匠小心翼翼地將一枚楔子打入弩臂的中間部分,然后將其交給鄭匠頭,而隨即,鄭匠頭坐在凳子上,用膝蓋頂住弩臂的后端,雙手握住中間部分稍稍往外的兩端,一點一點地將其掰彎。
期間,有一名少府工匠端著一盞類似油燈的工具,小心地烘烤——或者說用煙熏弩臂。
每隔一炷香工夫,鄭經便放松弩臂,使其回復原來的樣子,然后雙手外移,繼續之前的作業。
在足足半個時辰后,弩臂上所有位置都被鄭經小心掰過,此時清楚可以看到,原本筆直的弩臂已呈現兩端對稱的彎曲,不過較常見的弩臂,彎曲仍有些不足。
此時,又有一名少府工匠仔細地在這把弩臂上刷上一層油,而鄭匠頭也趁著這空檔喘了口氣,向李郃與墨踐解釋了一番:“……掰時切記兩手用力均勻,使兩端保持平衡,否則這把弩臂不說廢了,至少要花很大工夫掰正,還不如重頭開始。”
李郃點點頭,隨即又問指著那名工匠問道:“這是在刷什么東西?是油么?”
“是油。”
鄭匠頭再次用訝異地目光看了眼李郃,隨即便回答了李郃的疑問:“刷上油后,在火上烘烤一番,就能使油浸入弩臂內,烘干多余的濕氣,易于保存,但切記烘烤時要受熱均勻,否則兩端不平,這把弩臂就又廢了……”
說話間,那名工匠已經刷好了油,將其交給鄭匠頭,只見鄭匠頭雙手掰著弩臂兩端的中部,在火上來回烘烤了片刻,隨即又等著弩臂涼透,反復兩次后,弩臂的彎曲程度已愈發明顯。
剩下的步驟反而簡單了,據鄭匠頭所言,只需將牛角或者角片固定在弩臂的兩端,然后打磨出一個小孔裝弦即可。
此時另有少府工匠已經完成了弩機打造,鄭匠頭一邊介紹,一邊將弩臂與弩機兩個部件組合,又裝上了懸刀(扳機)、望山(后端的瞄準器),一柄弩具便制成了。
墨家弟子墨斗立即拿去城外測試,然后匯報李郃:“……射程為四百七十步。”
好家伙,這射程就已經稍稍領先于秦、魏兩國目前的技術了。
在眾墨家弟子向鄭經等少府工匠報以驚嘆之際,李郃則端著那把弩仔細觀察。
在他看來,這把弩的制作與設計,還有很大改造提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