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第七百六十五章 配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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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配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02日  作者:奪鹿侯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奪鹿侯 | 頑賊 


榆林城。

通常來說,城池越大,需要的守軍越多,防守時的防線越長,就越容易出現紕漏。

但榆林城并不需要遵守這一規律,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榆林并不是一座城。

而是作為陜西直面蒙古的防御重鎮,一個類似潼關、山海關那樣的堡壘要塞群。

元末明初,洪武年間它還不是邊境,只是個農耕游牧分界線上自發形成的市場。

后來設立于鄂爾多斯的東勝衛失守,榆林才被立了個寨子,叫榆林寨,作為與南下蒙古拉鋸的前沿哨所。

明廷在綏德設立了延綏鎮,并將榆林寨拓建為一座榆林堡。

直至成化年間,榆林設衛,依著榆林堡又修出了北城,作為榆林衛城,此后百余年,隨著明軍在這片戰場上越來越強勢,榆林城也從前沿哨所,變成后勤基地,不斷地進行規模巨大的擴建。

圍著一座城,擴完北邊擴南邊,一圈城墻圍著一圈城墻。

西城墻修到榆溪河,東城墻拓到了駝峰山下,寬度無法增加就進一步增加長度,南城墻修至榆陽河岸,北城墻一直推進至紅石峽。

最終形成一座自北向南,鎮北臺、中城、凌霄塔三座大城的要塞群。

但易守難攻的城池多了,榆林城能扛住元帥軍的圍攻,主要原因并不是城池有險可依,而是這座城里的人,匯聚了整個陜西不愿投降劉承宗的武裝力量。

甘肅的人跑到了寧夏,寧夏的兵又跑到了延綏,最終都鉆進了這座榆林城。

而榆林本來的軍隊,反倒在數年的平叛戰爭中想跑的、想落草的,早就跑完了,留下的都是死硬份子。

七月十七。

延綏鎮總兵官俞翀霄站在鎮北樓上,遠遠眺望著四里外的鎮北臺。

榆林的北城墻沒有城門,只有城樓,原本北邊無需防守,但城外的元帥軍在任權兒的指揮下用炮擊奪取了四里外的鎮北臺,以至于守軍必須在北城墻部署軍隊。

因為鎮北臺是一座實心的四層城堡,原本是明軍監控易馬城與款貢城的觀察哨所,它修在紅山頂,又修得高逾九丈,是榆林防線上的制高點。

拿下這座城臺,則方圓十余里,包括榆林北城的防務調動,都將一覽無余。

好在這榆林城里,就是武將多,七座城門,一門一位總兵官都還有剩。

如今整個陜西三邊五鎮都已淪陷于劉承宗之手,只剩下這座榆林城和韓城仍舊歸屬大明,俞翀霄也不在乎自己才是正牌總兵官,跟閑住總兵什么事都商量著來。

因為老總兵們雖然閑住了,但身邊依然留有家丁。

俞翀霄很清楚榆林城軍民的思想狀態一團混沌。

但這混沌不是說元帥軍一紙招降就降了,而是剛好反過來,混沌到誰也別想招降他們。

因為榆林現在,上到總兵,下至軍民,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單就以尤世祿為例,早在河湟大戰他就老病纏身,上咳下泄兩頭出血,降啥,馬都騎不了,降了他能給劉承宗立戰功還是咋的?

榆林最不缺的,就是像尤世祿一樣,一身戰傷的廢將老軍官。

而對他們的家丁來說,也是一樣,尤家在城西有園子,家丁也在城西有地,降了劉承宗又能怎樣?他們早就打夠爛仗了。

因此,榆林城面對元帥軍的團團包圍,士氣跟上了鎖似的,早不想活了,咋死都一樣,不如據城斗死,光彩一點。

他們不但召集了包括老弱在內超過一萬兩千的守軍,還收攏全鎮包括病殘在內組成三個營的野戰部隊。

不過那是好歹有些糧食。

到如今,榆林城里家家存糧見底。

就在這時,俞翀霄看見鎮北臺遠遠跑來數騎,高舉一面白旗,旗上書著‘送信’二字,臨近城河,有兵舉著旗子翻身下馬,費勁地翻過兩道城壕,站在護城河邊上,拉滿了弓,將一支大箭射在護城河這邊的羊馬墻上。

榆林北城沒有城門,軍兵自城樓縋城而下,拔了書信,將之交給城上的俞翀霄。

這段日子,任權兒沒少給城內守將寫信。

隔絕任權兒與城內守將通信,幾乎是俞翀霄與尤世祿等閑住總兵官們的主要工作。

因為延綏鎮是劉承宗的從軍之地,榆林城又匯聚了甘肅、寧夏跑過來的潰軍敗將,誰也說不準這里面會不會有人私通城外,或是與敵軍有舊。

關鍵任權兒這個家伙,打仗的本事有多好,俞翀霄是不知道,但死皮賴臉的本事那是相當高。

這家伙在城外只要打聽到守將名字,知道防守位置,哪怕不認識,也硬寫信拉家常,信上說一堆與戰爭無關的屁話。

不過出乎俞翀霄的預料,眼下這封射到城下的信,倒還真不是任權兒寫的。

因為任權兒有個奇怪的習慣,寫信時對同齡人稱叔伯,對長輩就喊爺。

就比如俞翀霄,任權兒給他的信,上面的字就會是俞爺親啟。

俞翀霄一直認為任權兒是腦子有問題,對自身年齡輩分的認識有偏差。

喊著叔伯也不耽誤他摁著人家的腦袋錘。

榆林城里有這種近則不遜的,就比如閑住總兵王世欽,跟王樸是親兄弟,父親是九佩將印鎮邊五十年的王威。

看見任權兒寫信稱他為總鎮王爺,心里就飄了,還想把任權兒勸降,從忠誠、朝廷提拔的角度上回信一封,結果被任權兒罵的狗血淋頭,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提兵就要出城跟任權兒野戰。

主要任權兒的回信太扯淡了,他居然說自己指揮使的官職是劉大元帥給的,跟朝廷沒有任何關系。

這在王世欽看來不是放屁嗎?

你當指揮使的時候,劉承宗還是被官軍攆著滿地竄的流賊頭目,他上哪兒給你弄指揮使這樣的高官?

是俞翀霄等人使勁勸說,才把他勸住,不讓王世欽發瘋。

主要王世欽這輩子就沒挨過人罵,要是戎馬倥傯落下一身戰傷,他也不至于縮在榆林城里。

而城外那幫人,俞翀霄他們都認識。

劉芳名、馬獻圖是寧夏鎮的,徐勇、王允成是左良玉的人,再加上任權兒、歐陽袞、馬科、阿六這元帥府人,就榆林城這些年齡上的老兵老將,跟那幫年輕人打野戰不是找死嗎?

直到俞翀霄收到這封署名劉承宗的信,上面寫著俞兄親啟。

俞翀霄才終于明白,任權兒在信上喊人的輩分,跟他自己和被喊的人沒關系。

任權兒喊人是按著劉承宗的輩分來的,不論劉承宗怎么稱呼,他就比劉承宗小一輩就行了。

劉承宗的信,對俞翀霄來說是個新鮮事。

自從寧夏兵敗,俞翀霄和周仕鳳領兵東奔,途中沖散了延慶旅丁國棟的兵馬,一路逃回延綏鎮,俞翀霄就沒怎么聽說過劉承宗的消息了。

中間只有一封劉承宗寫給榆林的勸降信,那信還起到了反效果。

因為劉獅子說陜西三邊五鎮,只剩下一個榆林城,獨木難支,你們還是投降吧。

但這話,對匯集陜西超級莽夫的榆林城來說,完全是夸獎啊——都降了,我們不降,我們可真牛逼!

更不可能投降了。

后來,俞翀霄就只知道劉承宗領兵向北,進了鄂爾多斯部的地盤,再往后,榆林城就被任權兒圍住,與外界聯系被完全切斷,情報也自然無從得知。

但這封信不一樣。

俞翀霄當即持信下城,聚集城內總兵,展開書信讓眾人觀看。

人們看見書信,第一反應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王世欽難以置信地問道:“這,這信上所說,是真是假,那劉,劉承宗竟將東虜都城焚燒,還野戰陣斬一萬八千東兵?”

尤世祿在己巳之變時跟后金軍打過,對那邊也有更多了解,糾正道:“不是都城,他只是將遼陽焚毀。”

王世欽瞥了他一眼,瞪大眼睛道:“我當然知道,遼陽也是都城啊,南京不是京嗎?”

他罵出一句,道:“早知道他是燒東虜都城,開戰前我就降了跟他一塊去,能到建虜的地盤上燒焚劫掠,也算不枉此生啊!”

“那不是建奴的地盤,那是我們大明的地,叫東虜占了!”

眼看幾個總兵在這掰扯細枝末節,俞翀霄接連擊掌,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道:“諸位,諸位,什么東虜都城不都城,地盤是大明還是東虜的,這于我等眼下無益!”

“諸位就看劉元帥對榆林城的建議,能不能接受,在下請諸位前輩過來,也就為此事。”

俞翀霄拿這幫老總兵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一個個都是世代傳承的將門,別管是走路一瘸一拐,還是缺個眼珠子,或者像尤世祿那種出血過多,走個路都打擺子的角色。

但他們確實依靠家丁死死地掌握著這座邊陲重鎮的一切。

其實劉承宗能不能擊敗東虜,對俞翀霄來說并不重要……八旗在他眼里,一開始就沒劉承宗厲害。

因為他真在關寧防線上揍過黃臺吉,也真沒法跟劉承宗打。

這會收到劉承宗的信,俞翀霄滿腦子想的都是,圍城的軍隊要更多了,有了更好更多的野戰炮支援,榆林城恐怕連死守都做不到。

因此他也更為重視,劉承宗在信上提到的建議。

劉承宗不僅在信上提到自己領軍沖進遼東邊墻,把盛京、遼陽劫掠一通,并在野戰中擊敗了黃臺吉的六萬軍隊。

更重要的是提到了榆林城的前途,他對榆林這塊地盤是勢在必得,但對城里的老將老兵,無所謂。

準確的說,不是無所謂,而是不想要。

俞翀霄能看出來,劉承宗似乎有些嫌棄自己手下的降兵太多,以至于只想要城池和土地,對將領、軍兵沒有任何渴望。

他特意在信上提到,愿意走的,他可以準許人帶家眷、家丁家仆,經山西去往京畿,繼續為朝廷效力。

但要是不降也不走,那等他帶兵回來,等待榆林城的恐怕就是玉石俱焚了。

俞翀霄覺得這個條件非常好,打心底里愿意促成。

反正他還年輕,也不是榆林將門,他老家在靖邊,那早就被元帥軍占了。

反倒是尤世祿、王世欽這些老總兵,都是榆林人,對榆林有鄉土感情,同時也在本地擁有田產。

所以這事必須得看這些老人物怎么說。

但一說到這,尤世祿等人就不說話了。

半晌,尤世祿才嘆息道:“死守容易,有活路就難了,你們能走的就走吧。”

尤世祿并沒有那么老,但他的身體反倒是諸多老將里最差的那一個,已經很難再馳馬上陣了。

即使到北京去,恐怕也不會再被皇帝重用。

對他來說,在榆林終老,甚至死在這場守衛城池的戰役中,才更劃算。

因為尤家還有很多后人擔任武職,在山西、在京畿、在遼東為大明效力。

不僅僅是為身后功名,也有為同族后人打算的想法。

同在榆林城里的,還有己巳之變身受重傷的侯世祿。

這些人年輕時候都一個賽一個的以勇敢而聞名,每個人在戰場上都是所向無敵的模樣,但落了戰傷,便斷送了軍事生涯。

侯世祿道:“我也不走了,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你們誰去京師,都是叔伯,多照應我家拱極便是。”

俞翀霄一聽這兩位老前輩的話,就知道壞了。

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人人都被僵住的時候,尤家將門的另一位老總兵,一直沒開口的尤世威環顧堂中,拍在茶案上道:“那就開城!”

“劉承宗雖是草莽出身,說話卻還是算話,我們這些老家伙死便死了,總不能拖著年輕人也死在這,哪怕讓年輕人死在山西,死在京師,也比跟著我們這些老家伙在榆林殉葬好得多!”

“那就開城,讓族中后輩沒官職的,手足俱全能立功的,收拾細軟,帶著婦孺,過黃河,進京畿。”

尤世威說著站起身來,長吐出一口氣,環顧堂中眾人,最后目光定格在俞翀霄臉上,道:“翀霄你也出城吧,我輩世受皇恩,城外處處皆是我等幾家之田土。”

“立功是我們來,別人不配;赴死也理應由我們來,別人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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