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
黃河滔滔,大地一片蒼茫。
馬蹄聲如密集的雷鳴,轟在黃河北岸上。
前方固陽如同暮色中明珠,幾點燈火在曠野中,宛如天上的星辰。
“拿下固陽,將賊軍封鎖在河套之內!”李承嗣腦海中回蕩著皇帝的詔令。
為了配合此次突擊,李承嗣還令史儼領兩千騎兵佯攻振武軍治所單于都護府城。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固陽城的晉軍已經隨同契丹人攻打豐州去了,守軍聽到馬蹄聲,見也是黑甲,還以為是自家騎兵回來了。
在夜色的掩護下,唐騎一躍而入,城中守軍到了此時才知道是敵人,倉促應戰。
驍騎軍上馬為騎兵,下馬步卒,李承嗣持長槊在前,與諸軍同進,守軍不能擋,半個時辰便被擊潰。
這場戰爭沒有懸念,李承嗣甚至想不通李存勖為何要招惹大唐。
作為河東舊人,李承嗣一直希望李存勖能認清形勢,大唐不是一百三十年前的大唐,皇帝更不是當年的玄宗。
現在的河北與大唐角力,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癡心妄想,安時大亂至今,但凡強藩,沒有一個愿意屈服的。
李存勖如今的實力超過當年安祿山。
或許李克用在,大唐與河東有那么一絲可能。
“傳本將令,向西驅趕逃軍,諸將自行襲擾豐州城下賊軍!”李承嗣望著東面,豐州能不能守住,就看宋瑤的了。
與此同時,另一支騎兵渡過黃河,直抄賊軍的后路。
在浮云城戍守了十幾年的李效奇,終于等到自己出兵的機會。
部下大半是曾經的黨項人,如今他們以唐人的身份歡呼雀躍。
每一名騎兵馬背上都帶著四個箭囊,黃河兩岸地勢,他們比任何人都熟悉。
即便沒有戰爭,他們也會驅趕狼群、野馬群游蕩在黃河兩岸。
對他們來說,這更像是一場狩獵。
黃河之西,朔方,還有一支大軍向豐州挺進。
此時張全義已經六十多,身體依然很強健,前些時日還生了一個兒子,皇帝沒有詔令他出兵,不過在打探到賊軍的兵力之后,為了朔方的安全,張全義果斷出兵了,步騎九千,雖然都是輔軍,但朔方漢子虎背熊腰,三百年大唐,向來都是出強兵的地方。
三路大軍,已經將賊軍圍在后套平原上。
長安。
“宋瑤、李效奇多年未戰,恐非契丹、晉軍之敵。”李巨川擔憂道。
“豐州城池險固,糧草充足,又提前布置,宋瑤若是守不住豐州,他這個防御使也別當了。至于李效奇,朕給他的詔令是襲擾,馬上就入冬了,賊軍難道還是久戰?”
相比于豐州防守,李曄更在意能不能留下契丹人,重創振武軍,給李存勖當頭一棒。
在這種長期的對峙下,河北已經出現頹勢。
大唐南面諸地的物資也在向中原、山東輸送,隨著時間的推移,黃河兩岸的差距會進一步拉開,從細作多入牛毛的線報中可以窺見河北內變不遠矣。
時間是站在大唐這一邊的。
當然,戰爭不僅僅取決于表面實力對比,李存勖力挽狂瀾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下人的目光也聚集在黃河兩岸。
各軍將士早就做好心理準備。
決戰的日子并不遙遠。
“當年李克用為大唐血戰黃巢,攻滅朱玫,合攻朱溫,未曾想會走到今日。”張承業唏噓道。
李巨川輕輕咳嗽一聲,顯然是在提醒這個感觸不合時宜。
“臣有罪,有罪!”張承業拱手。
李曄全沒在意,“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李存勖乃英雄,手握雄兵,虎踞河北,焉能俯于人下?”
就算李存勖不愿與大唐為敵,他手下的兵頭會老實?
河北之地,脫離大唐已經一百三十多年。
有的是反骨仔。
三人正在說話,殿外趙義存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帶進一股寒風。
“沁州有變!”
李曄臉色一沉,“怎么回事?”
“丁會將軍義子丁武發動兵變,弒父投晉!如今沁州依然投李存勖。”
“什么?”李曄驚訝站起身。
千算萬算,沒想到沁州還是出事了。
不,回顧前前后后,李曄猛然驚覺,原來李存勖弄了這么大的陣仗,不過是聲東擊西,聯合契丹侵犯豐州,吸引大唐的注意力,把仇恨往契丹身上引,真正的意圖在沁州。
“丁會將軍家眷……”
趙義存臉上一黯,“丁武擁牙兵作亂,突入將軍府中,滿門良賤,雞犬不留!投李存勖后,丁武改回舊名張從武。”
李曄深吸一口氣。
當年丁會沁州叛梁,在汴州的一家老小被朱溫殺的干干凈凈。
鎮守沁州十余載,又娶妻生子,沒想到還是逃脫不了厄運。
憤怒如同烈火一樣在李曄心中燃燒。
爭霸天下,沒必要搞得這么不體面吧?
后世史書站在河東一邊,抨擊朱溫多么荒淫無度兇殘惡毒,其實李存勖的兇狠不在朱溫之下。
“詔令長安諸軍,全部集結,朕要親自去魏州為丁將軍報仇!”
“陛下不可。”
“陛下息怒!”
李巨川、張承業、趙義存三人全都拜在李曄面前。
“此仇不報,大唐有何面目見天下人?”一個沁州無所謂,就算李存勖拿了,也不會改變大勢,但丁會一家被屠殺,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存勖已經觸犯了李曄的底線。
李巨川一把抱住李曄雙腿,“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李存勖狼子野心,陛下不必急于一時。”
張承業也慌了,從未見過李曄發這么大的火,“陛下若有伐晉,可從長計議,萬不可倉促興兵,否則兵敗一次,國威不存,天下鼎沸。”
李曄記的很清楚,歷史上昭宗被朱溫所弒,丁會率三軍為唐昭宗發哀,然后以重鎮潞州投李克用。
成為河東崛起的轉折點。
丁會此人出身黃巢,轉戰天下,深居高位,是真正心存大唐、心懷昭宗之人。
這樣的人太少了。
而這個時代,也是丁會倒戈,遏制住了朱溫獨霸天下的氣焰。
對大唐的重振居功厥偉。
被殿外寒風一吹,李曄雙腳又被李巨川抱著,總算清醒了一些。
同時也對這場大戰的殘酷性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李存勖絕不會束手待斃,他一定會有更多的動作。
與其如此,還不如先發制人。
“好了,松開。”李曄平靜道。
李巨川眨了眨眼睛,見李曄恢復往日神色,才松開手,“臣冒犯。”
“追封丁會為上黨郡王,左金吾衛大將軍,追贈太保,同平章事。”
“令長安、中原諸州為丁會將軍舉喪,長安諸軍集結,河南諸軍警備。詔令天下,褫奪朱邪存勖一應封爵,收回國姓,除去宗室名系。”
李巨川聽完,又要來抱李曄的雙腿。
“朕沒有動怒,也不只是為丁會將軍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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