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望著巍峨的汴州城,心中感慨良多。
自許州攻陷之后,一路勢如破竹,陳州投降,鄭州被劉知俊攻陷,中原城池望風而降,汴梁設置的關隘重鎮在十六萬大軍面前,稍稍抵抗便投降了。
許州之后,也沒有雄關可守。
只有汴州城在風塵中屹立著。
這是一座不下于長安的雄城,朱溫經營二十多年,無論是黃巢還是秦宗權,都沒有攻陷此城。
唐軍兵臨城下已經是一種勝利。
不過從汴州城的氣勢來看,想拿下它并不容易,城墻高聳,城上旌旗招展,士卒精氣神飽滿,遠勝沿途州縣的敗兵。
“朕聽說汴梁烏煙瘴氣,怎么還有此等氣象?”李曄皺眉道。
“回陛下,賊首朱友貞啟用大將王彥章,散府庫財物獎勵士卒,梁賊上下一心。”趙義存道。
“王彥章!”有此人防守汴州,此戰怕是難打了。
“城內有王彥章,汴州東北,有黃文靖部一萬四千人,另有汴梁周邊勤王賊軍三萬,各自為戰,河北有段凝部九萬人,梁軍可戰之兵在二十萬上下。”周云翼道。
薛廣衡看了一眼周云翼道:“近聞李存勖與段凝暗中來往,恐河北梁軍將降于河東。”
李曄記得歷史上的后梁就是葬送在段凝手上。
跟李存勖對陣,當然不是對手。
也就是說段凝有極大的可能投降李存勖。
“山東戰況如何?”李曄揉了揉額頭。
樞密院的戰略是滅梁,然后收中原山東之地,把李存勖擠壓在河北,不出兩年,消化梁地之后,李存勖即便項羽復生也無可奈何。
歷史上李存勖百戰滅梁,一方面是朱友貞君臣的大力配合,一方面是汴梁就在黃河南岸,李存勖軍事冒險,奇襲汴梁。
“李神福將軍攻占徐州,正向兗州進發,周德威克平盧,也向兗州急進!”
“李存勖這是要跟大唐爭鋒嗎?”高行周怒道。
“李存勖得魏博不知足,還要爭搶山東,其心可誅!”周云翼沉聲道。
將佐們一個比一個憤怒。
李曄倒是一點兒也不奇怪,出征之前,他就考慮到了梁軍的反應,幸虧當時臨時修改了計劃,令李神福攻徐泗,奪山東。
當然,這也造成圍攻汴梁的兵力不足。
如果李存勖收編段凝之后,引軍向南,到時候唐軍是打呢?還是不打?
這也是李曄頭疼的問題。
主動權捏在別人手上非常難受,而且李存勖極具冒險精神。
汴梁有王彥章,有七八萬的梁軍,還有至少十萬的青壯,作為一國都城,糧食肯定也是充足的。
“陛下,汴梁難以猝攻,李存勖在河北虎視眈眈,當此之時,末將以為但掃除汴州外圍宋亳、曹滑、濮鄆等州,剪汴州之羽翼,兵臨黃河,以據北軍南渡,然后可徐圖汴州!”楊師厚道。
楊師厚是這時代頂尖的將帥,他的意見李曄自然相當重視。
攤開地圖,李存勖取河洛、魏博、義昌、平盧之后,與大唐呈犬牙交錯的態勢。
宋亳、曹滑、濮鄆六州的重要性瞬間就凸顯出來。
與其在汴州城下磕的頭破血流,還不如把能占的便宜都占了,封鎖黃河。
“令朱瑾、郝摧攻宋亳,李筠攻滑州,高行周掃蕩曹、濮、鄆三州。”
這些地區都是汴梁的核心區域,拿下它們,梁國也差不多完了。
“末將領命!”李筠、高行周興奮道。
河北。
段凝奪回相州之后便裹足不前,一直觀望。
如今的汴梁,即便扛過這次危機,也免不了滅國的命運。
別看段凝跟趙巖、張漢鼎等人走的很近,但對大勢的把握,比他們強多了。
南北西三面夾攻汴梁,若是朱溫在,還有可能力挽狂瀾,而朱友貞,還是算了吧,段凝看不到任何希望。
大唐席卷天下是注定的,不過大唐對武人的態度令他一直下不了決心。
投唐之后,這種擁旄仗鉞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節度使更是不可能。
習慣了權力的甘美之后,段凝實在無法回到坐冷板凳的日子。
就在這種觀望與躊躇中,李存勖親引四萬大軍氣勢洶洶的沖相州而來。
段凝有九萬大軍,手上有董璋、李仁罕、霍彥威等將,卻龜縮在相州城中,任憑四萬晉軍從容堵在南面。
“晉王召右威衛大將軍陣前一敘!”幾百騎兵堵在城門前大吼。
城上梁軍卻無一人敢動。
有什么樣的將軍就有什么樣的士卒。
李仁罕面紅耳赤,手上青筋暴起,董璋、霍彥威不動聲色。
段凝倚在城墻上,看著城下盔甲鮮明士氣如虹的晉軍,心里一盆一盆涼水潑下。
“晉王召右威衛大將軍陣前一敘!”
段凝全身一顫,“晉王若是有膽,可到城下來!”
他沒有與李存勖陣前一敘的膽量,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李存勖來不來,就是他的事了,自己也沒拒絕他。
段凝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沾沾自喜。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李存勖。
李存勖真的來了,三騎堂而皇之緩緩而來,左手李建及,右手史建瑭,一人持盾,一人持旗,三人都是這時代頂尖的人物,站在一起,如龍虎相聚,英氣勃發,威風凜凜。
就算不看大旗,只憑氣勢,就知道來者絕非常人。
梁軍皆為其心折。
李仁罕、董璋、霍彥威三將不禁佩服起來。
霍彥威在段凝耳邊低聲道:“將軍可密令床弩投石殺之,李存勖一死,北面之危可解。”
段凝搖頭道:“晉王以誠待本將,本將安能行此毒計?”
董璋道:“若能殺晉王尚可,若被他逃了,是自絕于天下,相州城薄,無以拒晉軍!”
很顯然,董璋摸透了段凝的心思。
霍彥威心中一嘆,暗道梁國滅亡,乃是天意。
“段將軍何在?”李存勖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仿佛是在接見臣子一般。
“晉王安好。”段凝走到城墻前拱手。
李存勖在馬上還禮,然后是噓寒問暖,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絕口不提招降之事。
連霍彥威都懷疑李存勖只是來寒暄的。
兩人交談了一炷香功夫。
該聊的都差不多了,李存勖忽然道:“段將軍天下英才,不如歸本王麾下!”
還未等段凝說話,李存勖大笑幾聲,轉身離去。
留段凝在風中獨自凌亂。
什么承諾都沒給,也不敢降啊。
霍彥威望著李存勖的背影,現在是射殺他的最好時機,也是最后時機。
但見到城墻上垂頭喪氣的士卒,他忽然也失去了興致。
柏鄉之戰后,梁軍已經被打趴下了。
聞李存勖之名而喪膽。
而現在,李存勖親抵城下,更是奪走了相州梁軍最后的膽氣。
一個時辰之后,晉軍的使者入城。
這一次是實質性的談判。
大同節度使,自統部眾,樞密副使,霸府都尉。
除此之外,李存勖還表示愿意收他為義子,連名字都替他想好了——李紹欽。
此時的李存勖不過二十七歲,段凝已經三十九了……
不過段凝并不覺得這是侮辱,反而是榮耀。
只有父慈子孝,才能加強雙方的信任,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常規操作。
大同遠離唐晉爭鋒的前線,正適合段凝的心思。
也許河東爭不過大唐,但守住河北還是可能的,有幾十年的大權在握和富貴就夠了,天下到底走到哪一步,還說不定呢。
沒見李存勖之前,段凝不敢確信,見了之后,段凝忽然就對河東有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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