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望祁連山頂雪,錯把張掖當江南。
張掖即為甘州,河西的精華之地就在甘涼二州,自古便有金張掖、銀武威之說。
龍家實際上已經是回鶻人的附庸,懿宗咸通十三,回鶻人已經兵臨甘州城下,不過顧忌到歸義軍影響,沒有明面上占領,在城內留有一部分駐軍,便回到山丹的牙帳。
甘峻山下,一只青鶻飛快的掠過山峰,滑向青翠的草原,仿佛王者一樣審視地上的牛羊,然后穩穩落到一個華服回鶻漢子手臂上,啄著鮮艷的羽毛,覺察到旁邊的目光,抬起高傲的頭,以更銳利的目光回視。
“秋浦倚吳江,去檝飛青鶻。只可惜神駿的青鶻,馬上要變成唐人的籠中雀。”說話的青年嘴角噙著一絲淺笑。
華服回鶻大漢臉色陰沉下來,斜眼看著他,“別以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看在你是曾經的吐蕃貴人份上,我才收留的你。”
青年臉上笑意更甚,“是啊,可汗今日收留了我,來日誰又能收留可汗呢?”
“你……”回鶻漢子臉上殺氣涌起,手臂上青鶻振翅。
青年不為所動,“多好的土地,多好的草場,可惜這一切很快將不為可汗所有。”
“哼,大唐皇帝冊封我為英義可汗,況且我回鶻本就是大唐之甥,唐軍此來,未必會趕盡殺絕!”仁美可汗辯解道,不過聲音里的底氣相當虛弱。
草原上的回鶻帝國自被黠戛斯擊敗之后,回鶻一分為四,烏介可汗南下“融入”大唐,涌入甘涼肅三州的甘州回鶻,龐特勤部的西州回鶻,而最為強大的一支西遷至安西故地,吞掉葛邏祿人,建立喀喇汗國。
藥羅葛這個姓氏在回鶻中高貴無比,一如突厥的阿史那姓。
甘州回鶻遷居甘州差不多五十年,仁美可汗生于此,長于此,唐軍東來,不可能不疑懼。
青年注視仁美的眼睛,“可汗何必自欺欺人?甘州如肥羊,唐人虎狼之性,怎會不動心?”
兩人俱以流利的唐言對答。
“唐帝以會盟而來,可汗可詐委之,一旦唐帝入城,可汗引傾國之兵急攻之,生擒皇帝,則河隴之地,盡歸可汗矣!”
仁美臉色幾度變換,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恰在此時,仁裕策馬從遠處的草地上奔來。
青年以吐蕃禮節告辭,仁美可汗仍在沉思,久久不語。
“臣弟不辱使命,已經拿到大唐皇帝的冊封詔書,陛下冊封兄長為英義可汗。”仁裕興致勃勃道。
沒有中土皇帝的冊封,仁裕的回鶻可汗之位,始終差些成色。
仁美臉上的喜色維持不到片刻,便又被憂色取代,“阿咄欲,你說大唐皇帝會怎么對我們?”
仁裕一臉詫異,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嘆氣道:“兄長覺得如何?如今涼州、天唐府皆在唐軍之手,我們若是不從,唐軍兩路夾擊,我等如何抵擋?大唐已經不是以前的大唐了,兄長當早下決心,遲疑不決,必定與大唐生隙,臣弟觀大唐皇帝其人頗有才略,兩三年間,便收復關中、朔方、河隴,此等人物,與其為敵不智,愿兄長慎重。”
“唐人欲吞我族,該當如何?”作為三十萬回鶻人的可汗,仁美不能不為部族的未來考量。
而且唐廷不是沒有先例,烏介可汗南下,請求唐廷振武軍、天雄軍助其復國,唐廷不予,烏介便引兵向南,企圖攻掠振武軍,被當時的河東節度使劉沔,以及李克用之父李國昌吊打,死傷十萬記,幾十萬回鶻人被遷入江淮地區,沿途貴族試圖反水,被各路節度使殘酷鎮壓。
南遷的回鶻人連族群都消失了。
殘酷的往事不能不引起仁美的警戒。
就是李曄在河隴推行的政策,仁美早有耳聞,這也是他恐懼的焦點所在。
古往今年,多少強盛一時的部族淹沒于中土王朝?
不僅是草原的,東南西北全都是如此。
“甘州一隅之地,如何能與大唐對抗?以臣弟愚見,皇帝力圖恢復西域,甚至漠北都有可能,此乃我族千載難逢的機遇,當年我族不過是北海一小部落,與大唐合力,才有后來之盛,皇帝重振大唐,皇兄何不借此重振回鶻?若能如此,即便全為唐民又如何?從古至今,漢人都不可能久居大漠草原,這正是我們的機會!舍棄甘、肅二州,換整個漠北,又有何不可?”仁裕在天唐府走了一圈之后,眼光也變得更深遠起來。
仁裕的一番剖析,令仁美也大開眼界,兄弟兩人都三十上下的年紀,正處在一個男人的巔峰期。
“好!我族就跟著唐廷賭一把!”仁美終于下定決心。
無論回鶻人的壯大與衰弱,大唐都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傳我命令,立即捉拿乞祿論,算是我們給大唐皇帝的一個見面禮!”仁美可汗抬起手臂,青鶻如一道閃電般劃過湛藍的天空。
“此人就是在涼州宗高谷,坑害一萬朔方軍的乞祿論?”自從上次出使朔方后,仁裕對唐廷的興趣越來越大。
“正是此人!”
十幾騎回鶻騎兵策馬而去。
但乞祿論就像是竄入云層的青鶻,消失在西方的草原上。
李曄帶著八千驍騎軍,一路穿過祁連山,進入甘州的土地。
以甘州為界,北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南面的土地受到雪峰融化的河流滋養,土地肥沃,如海一般的青苗正隨風起伏,幾條銀帶似的河流,緩緩穿過麥田,向遠處的草原蜿蜒。
難怪甘州回鶻能以此地興盛起來,唐廷棄之如律,別人視若珍寶。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陛下收復河隴,文韜武略遠超前代。”李巨川搖頭晃腦起來。
甘州養活的不止回鶻人,還有曾經的匈奴和突厥。
李巨川的馬屁比四月的微風還令人舒爽。
不過李曄也知道一路行來能成功,實際上在河隴百姓心中,大唐還有一席之地,畢竟大唐在此地留下的是繁榮和昌盛,吐蕃帶來的是殘酷,嗢人爭的一地雞毛,縱向對比,大唐自然就得人心一些。
李曄忽然心有靈犀般的看向西域,也不知道那里,大唐的影響力還在不在。
就算不在了,為了商路,唐軍也必須勇往直前。
八千驍騎軍,在平原之上仿佛一朵烏云,向甘州蔓延過去。
龍全忠早已在城外迎接。
甘州百姓自愿出城十里,瞻仰大唐皇帝和唐軍的風采。
南方地平線上,鐵甲洪流席卷而來,帶來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人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也有人淚流滿面。
李曄在起兵之初,就向河西各州發布了王師東來百姓秋毫無犯的詔令。
加上之前歸化策的推廣,河西百姓早就對王師翹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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