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摧最終沒有回到涇原軍,李曄把他留在驍騎軍,降為什將。
對此郝摧沒有任何怨言。
涇原軍的順從,讓李曄心底最緊繃的一根弦松了下來。
一場兵變,對現在的唐廷造成的影響難以估量。
好在一切都沒有發生,軍紀的尊嚴維持住了,李曄不相信哪個領兵大將會犧牲自己前程,去圖一時之快。
不得不說張璉是聰明人,以現在涇原軍反抗朝廷,無異于找死。
當楊師厚的戰報傳來,李曄雖然知道結果,還是忍不住一陣欣喜,楊崇本開城投降,隴西五州皆平,剩下的渭州,被土匪頭子阿史那真延攻陷,乞論祿戰死,成州獨木難支,也被阿史那真延扯著大唐旗號攻破。
高行周掃蕩青海南北,更是沒有碰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但有抵抗唐軍的部落,全被攻破,漫山遍野的牛羊被驅趕入天唐府。
至此整個隴西、河湟皆被平定,只剩半壁河西在風沙中搖擺,被掐斷的商路重新打通。
商人的嗅覺永遠是最靈敏的。
西域的冒險者們早就把目光瞄向了東方。
當大唐的旗幟在天唐府升起的時候,仿佛一塊巨石投入死氣沉沉的湖水中。
李曄沒心思跟胡商們糾纏。
甘州終于回應了大唐的回歸。
龍王親自從甘州趕來,拜倒在李曄面前。
龍王今年五十多歲,樣貌跟中原人已經有區別了,鼻梁高挺,面部輪廓突出,既有東方人的俊美,又有西域人特有的風情。
“臣甘州刺史拜見陛下!”龍王嗓音微微顫抖。
“龍刺史遠來辛苦了。”
“若非陛下揮軍東來,甘州必然淪陷于胡人之手!”
李曄一愣,暗道你龍王不就是正兒八經的胡人嗎?
又見他一副中原士大夫的打扮,長耳璞帽,緋色圓領袍,不得不說,人長的好看,穿衣服都有模有樣的。
只是李曄心中的古怪揮之不去。
“朕此來正是為收復故土,甘州懸于域外多年,龍刺史意下如何?”李曄也不藏著掖著了,甘州也是大唐故土。
“龍家世受大唐恩遇,今日得歸故國,臣死而無怨!”龍王又拜了下去。
在天唐府四個多月,甘州的情況,李曄豈會不知?
出了甘州城,就是回鶻人的草場,回鶻人的帳篷越來越近,龍家只剩一座光禿禿的城池,三十萬回鶻人在城外磨刀霍霍,因顧忌沙州的歸義軍,才忍著沒動手,但是去年,一股達怛人攻陷肅州之后,甘州與沙州的聯系就被掐斷了。
若是沒有唐軍的到來,甘州恐怕已經成為仁美可汗的王庭。
一如歷史上的甘州回鶻,從此地崛起,西奪肅州,擠壓歸義軍的生存空間。
李曄甚至懷疑這伙兒達怛人就是回鶻人引來的。
“好,你們龍家有此心意,朕心知肚明,從今日起,朕封你為甘州防御使,焉耆郡公!”
此時冒然插入甘州的爭奪也是不智之舉。
甘州回鶻三十萬人,老幼皆兵,控弦之士不下五萬,太過激怒他們也不好,畢竟河隴地區還未消化。
其實只要坐穩涼州和天唐府,甘州就插翅難飛。
“臣謝陛下。”龍王大喜。
李曄總是覺得他這個名字有些晃眼睛,“甘州既然入我大唐,龍王這個名字就不合規矩了,朕賜名全忠,龍全忠,愛卿覺得如何?”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么合適的名字,干脆把印象最深的名字拿出來用。
皇帝賜名,也算是榮耀。
“臣龍全忠拜謝陛下。”
甘州的問題只能先維持現狀,唐廷到了此時,已經是擴張的極限。
貪多嚼不爛,李曄要的不是表面臣服,而是徹徹底底的歸化。
如一百三十年前一樣,唐人衣冠,唐人風物。
兩天之后,張承業、韓偓、趙崇凝的奏表前后腳送到。
沒人反對歸化策的推行。
張承業提議選派皇子坐鎮天唐府,以示大唐的收復西地的決心,同時大規模組建輔軍屯墾放牧。
韓偓提議河隴的唐民也有科舉之權,大量興辦武營,教化下一代。
趙崇凝則提議今年收成不錯,可以全面降租,鼓勵百姓墾荒。
三人建議都中規中矩。
天唐府既然與京兆同級,一位皇子坐鎮,更具有說服力。
如今諸皇子中,德王李裕十二歲,又是嫡長子,是最合適的人選,西北的寒風最能磨礪人。
這算是李曄對李裕的考驗。
總歸是這具身體的血脈,若是昭宗的血脈里真能出一個雄才大略的繼承人,李曄也不會介意心中的那點隔閡。
至于河隴地區科舉權,倒也是籠絡河隴精英的手段。
還有降稅,肯定是要推行的。
李曄召集李巨川和劉鄩,對歸化策的稅賦進行了修改,河隴地區唐民收兩成賦稅,但商稅、鹽稅、徭役皆不免,化民收三成賦稅,歸民四成,下民五成。
同時關中田稅降為兩成半,莊戶降為三成,耕牛和農具免稅使用。
事實上,每個中原帝國在立國之初的時候,都是輕徭薄賦,但隨著朝廷的腐化,吏治的敗壞,各種攤派、苛捐徭役隨之而來,加上官吏欺下瞞上,中飽私囊,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帝國轟然倒塌。
乾寧三年十月,天唐府一紙詔令傳遍整個河隴,歸化策正式推行。
士子隨著唐軍分赴各地,區分百姓等級。
畢竟是淪陷了一百三十年,又加上戰亂頻仍,論恐熱四十年輕的暴行,基本斬斷了唐人大族的傳承,絕大部分百姓都處于化民和歸民階段。
即便是天唐府,唐民也只占十分之一,下民十分之二。
三四成的賦稅,對河隴地區的人來說,是從未有過的輕徭薄賦。
不管歸民下民,唐廷好歹承認是民。
吐蕃統治時期,全部是奴隸,連做人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當然,不管李曄的歸化策對他們多好,總有人不識抬舉,仗著山高林密,跟唐廷對著干。
李曄重新修改了軍紀中百姓的定義,但凡手上拿著武器,三勸而不降者,即為敵人!
李曄沒什么圣母情懷,將士也是他的子民,不能流血又流淚。
這些野人土匪,正好可以用來練兵。
楊崇本被送到興唐府時,整個河隴地區寒風呼嘯。
六月興兵,才四個月就掃平了河隴。
其中固然有李茂貞的功勞,楊崇本率隴右五州而降,節省了不少時間,唐軍也少流不少的血。
楊崇本跟李曄年紀差不多,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此時卻是一副潦倒模樣,胡子拉碴的,看來在楊師厚手下沒少吃虧。
“昔日邠州一別,兩年不見,朕想不到會在此地再見到你。”李曄感懷起來。
“罪將無顏面見陛下。”
“有顏無顏,今日不都見了嗎?”李曄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心中卻是在想如何處置此人。
以五州之地歸降,功勞不下,但鑒于此人前科,李曄也不敢用他,把他放在樞密院養老,又覺得浪費人才。
此時的唐廷太缺少這樣的方面大將。
特別是此人表現出來的心機謀略,簡直是一把利器。
很大程度上,楊崇本戰略目標跟李曄重合了。
所以,李曄大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楊將軍覺得我軍下一步當如何?”
楊崇本唯唯諾諾道:“陛下一年之內,取朔方、河隴,武功赫赫,然大唐饑困已久,當偃兵息武,經營河湟、隴右,收牛羊駿馬之資,充實關中。”
這也不算什么太新奇的建議。
李曄微微點頭,“再下一步?”
楊崇本忽然抬起頭,雙眼中冒出一絲豪光,“對西縱橫捭闔,以勢取之,對南遠交近攻,以武破之!”
李曄一愣,西邊即是傳統的西域地帶,亦既曾經的安西都護府!
而南邊,全是吐蕃故地。
李曄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楊崇本心底的野心,李曄想到的只是收復安西舊地,沒想到楊崇本步子邁的更大,“將軍試言之!”
“歸義軍和甘州龍家與大唐血脈相連,就算不能收復,陛下一紙詔令,用為前驅,其必不敢不從,甘州回鶻,向來自認為大唐之甥,陛下與之結好,許封其西域或漠北之地,仁美可汗豈會不從?三方聯軍,爭奪西域!”
仁美可汗是自己的外甥?
李曄還從沒想到在中土之外還層關系。
此時的楊崇本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不再唯唯諾諾,眼神中鋒芒畢現。
“吐蕃內亂,分化為十幾國,大者萬余兵,小者千余人,松、維以南,河谷縱橫,其地富庶不亞于蜀中,此乃天賜陛下,天賜大唐!且陛下若想西方之地萬年為大唐所有,高原之上,不可再出一國!是以當效大秦遠交近攻之略,吐谷渾舊地之后是多彌,多彌之東是川蜀,之南是南詔,陛下引大軍高原一鼓而下,誰人能擋!”
李曄呆住了。
當年蒙古帝國就是這樣大迂回大包抄滅亡南宋的!
而現在,高原上也是一盤散沙,李曄或許取不了邏些城的高原地區,但多彌地區是有機會的。
也就是說,楊崇本的戰略有實現的可能!
“楊崇本聽令,即日起為岷州防御使,松維招撫使者!”
不管他忠心如何,這人李曄都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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