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稀稀落落的三兩行人,這天氣還在外奔走的,都是一些面色愁苦之人。
這個冬天,每個人都很難熬。
看著他們,李曄心情就低落下去,國力比的就是民力,一個死氣沉沉的長安,如何能支撐李曄重振大唐?
除了面色愁苦的百姓,還有腳步匆匆的年輕人,看樣子像是書生,穿著粗布麻衣,身形瘦弱,背上背著大大的包袱,在佝僂著背。
中唐之前,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文人都是能提劍上馬的,不懼塞北風沙,亦不懼刀光劍影。
而中唐之后,文人的氣質發生了明顯變化,不再慷慨激昂,而是關注民生疾苦,或者縱情山水。
不只是文人,整個中土的氣質也在不斷的瘋狂殺戮中發生明顯的變化。
武人心理扭曲,文人更加懦弱。
盛唐之時,文武是不分家的,武將也能在馬上賦詩,文人也能提刀砍人。
正思索間,轉過一個拐角時,一人撞在李曄懷中。
“大膽!”薛廣衡和親衛緊張兮兮的拔刀。
比他們還緊張的是撞李曄的人,張著嘴,眼神恐懼,半天才說一句:“宋某、某莽、撞,沖撞閣下。”
好歹李曄也是上過戰場的,總不至于被面前這個文弱書生撞倒。
“無妨,無妨,這么冷的天,何以行色匆匆?”令薛廣衡收起橫刀,好奇的打量面前書生。
書生頗為有禮,后退幾步,沖李曄拱手行禮,“在下進京趕考,尋不到客棧,因此慌亂。”
現在才十一月末,離二月份的春闈還有兩個多月。
“你是何方人士?”李曄溫言問道。
大概是天氣冷,書生全身有些抖,竭力維持聲音平穩,“在、下洪州人士,”
“這么遠?”李曄有些驚訝。
沒想到朝廷科舉,對他們還有這么大的吸引力。
仔細想想,也是正常,現在武人們鬧的正兇,殺來殺去,文人們只能靠邊站,也只有一些天賦異稟如敬翔、袁襲才能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各位節度使老爺們的重用。
但這世間大部分人是都是天賦一般的,特別是讀書人十年寒窗,碰上唐末這個秩序大亂的時代,一身所學全部打了水漂。
朝廷開了科舉,等于給了他們一絲光明。
所以天下讀書人,如飛蛾一般,尋著這絲光明而來。
“閣下趕快尋個地方歇息,一旦過了酉時,便要宵禁,被緹騎捉到,會被關進大理寺拷打。”書生好意提醒。
李曄瞥了一眼薛廣衡,“你快去幫這位先生尋個落腳之處。”
書生愣了一下,對李曄拱手稱謝。
長安身為帝都,歷來管控極嚴,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后才開禁通行。
鑒于汴州細作的無孔不入,長安的宵禁更加嚴格了,酉時一過,便有士卒巡邏。
李曄暗想這么下去不是個事,搞得人心惶惶的,夜生活也是GDP的重要組成部分啊。
回到宮中,連夜令劉全禮設置粥棚,被子什么的沒有,就廣開篝火,供流民乞丐取暖。
第二天天一亮,就讓李漸榮把流民乞丐全部收入皇莊,孩子收入武營之中。
武營中全是孩子,這一年李曄重心投入在軍旅之中,有些遺忘他們了。
再次來到廢棄的大明宮中,以為會見到活蹦亂跳的孩子。
但眼前的景象讓他失望了。
一個個面黃肌瘦,衣衫單薄,瑟瑟發抖,跟長安城中流浪的孩子沒什么區別。
只有一些年紀大的孩子,列隊站在寒風中,穿著草鞋,露著腳趾,他們背后的茅草屋,也跟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幾個宮中宦官,維持他們的秩序,想要給李曄一個好印象。
不止這些孩子,就連請的教習先生,也是一副貧困潦倒的樣子,一個個在寒風中哆嗦著。
李曄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這不是他想要的,“李漸榮呢?”
“李夫人在皇莊統計民戶。”宦官畏畏縮縮道。
李曄心中一嘆,畢竟是女流之輩,讓她管著這么大的攤子,已經是難為她了。
關中雖是豐收,但大戰頻頻,消耗頗多,李曄自己也是顧東顧不了西。
一念及此,心中的不滿也就消散了很多。
人的成長,大多在少年之時,人生觀的形成也在這個時候,如果李曄的武營帶給他們的只是饑餓、寒冷、恐懼、陰暗,他們又怎么會成為大唐的后續力量?
這些孩子中,還有一些是烈士之后。
李曄沖寒風中站立的孩子們彎腰拱手,“是朕對不住你們。”
全場呆如木雞。
李曄也不管他們聽沒聽懂,令薛廣衡取來剛剛縫制的兩千件羊毛裘,又驅來三百頭羊,全部宰殺,以小鍋燉煮,算是一個簡易的火鍋。
貧窮是這個時代的底色,即便在盛世,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吃不到兩口肉。
穿上了羊裘,孩子們臉上才升起一兩抹血色,聞著肉香,一個個口水直流。
碟筷分發完畢,都望著李曄,李曄微笑道:“吃吧。”
孩子們歡呼著大吃起來。
“慢些,慢些,不要燙著。”管事的宦官好意提醒。
“先生們也過來吃些。”教習先生們都矜持著,雖然流著哈喇子,但還是想在李曄面前維持讀書人的體面。
聽到李曄邀請,趕忙擦掉嘴角口水,圍攏在李曄身邊。
李曄也不端什么皇帝架子,溫聲道:“今后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朕說。”
以前是沒辦法,也沒時間,但現在隨著接連的勝利,物資也稍微充盈了一些。
其中一個教習囫圇吞下一塊羊肉,放下碟筷,向李曄行了一個叉手禮,“陛下宅心仁厚,真乃萬民之福,小民觀陛下之意,不是簡單的收容孩童,而是要培養他們,待其長成后,為大唐效力。”
“哦?”李曄來了興趣,不愧是讀書人,眼力還是有的。
李曄的想法就是底層邏輯,走群眾路線,治軍是如此,治國也是如此,站在絕大多數的百姓一面,自然就立于不敗之地。
王仙芝黃巢弄出這么大陣仗,不就是唐廷腐朽,得到了百姓的支持?
當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能終李曄一身都無法完成,甚至比重振大唐更為宏偉。
“陛下初心雖好,只是實施不當。”
“大膽!”宦官尖著嗓門道。
教習趕忙跪倒在地,“小民妄言,陛下恕罪。”
李曄瞪了宦官一眼,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叫什么名字?”
教習頭都不敢抬,“小民陸敬。”
“朕讓你全權管理武營,你能做到嗎?”
陸敬抬起頭,眼中全是不可思議,“小、小民盡力為之。”
“好,朕今天就把武營托付給你。”
看著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的茅草屋,李曄心中一動,叫來韓偓,提議把長安城的坊墻全部拆除,移到大明宮修建房舍。
長安一百零八坊,每坊都以坊墻相隔,百姓都被限制在坊院之內,雖說便于管理,但在李曄看來,也限制了民間的活力,也加劇了階層的固化。
韓偓顯然不明白李曄的用意,“目今天下紛擾,拆除坊墻,豈不是讓百姓互相流竄,一有風吹草動,立即風聲鶴唳?”
“若是長安百姓都反對朕,朕這個皇帝坐著也沒什么意思,朕連朱溫十萬大軍都不懼,又何長安風吹草動?”
韓偓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不過以長安目前的人口,拆不拆坊墻無關大局,也就沒有激烈反對。
“還有一件事,從今日起,宵禁取消,加派皇城防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