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大雪停了,但洛陽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
梁軍的輜重補給皆在洛陽,朱溫攻伐河中,曾在洛陽周邊補下三道防線,驍將王檀七千人駐守澠池,賀德倫五千人守新安,假子朱友恭五千守孟津。
自澠池而東,一路承接崤山之險,但李克用十萬大軍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長驅直入,王檀、賀德倫皆不敵,退入洛陽城中。
這么大的雪,依舊沒有冷卻晉軍的戰意。
十萬大軍攻破澠池、新安之后,長驅直入,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沿途小城,一鼓而下,十萬晉軍頓兵洛陽城下。
洛陽張全義雖然起身黃巢,但文治武功皆非凡俗,治理洛陽近十年,招撫流亡,鼓勵耕桑,使洛陽地區成為朱溫手下產糧重地,其麾下當年也是黃巢悍卒,又吸收了諸葛爽部眾。
當年在李存孝、李罕之的圍攻之下,堅守了整整一年,啖木屑以為食,求救于朱溫。
朱溫趕走李存孝李罕之后,張全義臣服于朱溫。
在張全義最虛弱的時候,晉軍都沒有攻下洛陽,現在的洛陽城被張全義經營了五六年,又有汴州的物資囤積,可謂是兵精糧足。
將近一個月的攻城大戰,洛陽城依舊屹立不倒。
在蓋寓和郭崇韜的建議下,李克用命李嗣昭李罕之攻孟津,下河陽,打通昭義至洛陽的補給線。
一旦晉軍打下洛陽,等于是在朱溫心口剜下一塊肉,而且朱溫攻下河中也變成了飛地,河東、昭義、河陽、東都畿四地連成一片,反過來包夾河中的朱溫。
如此局面,朱溫不得不放棄進攻關中,轉身回撲李克用這個二十年的宿敵。
不過李克用以李存信領一萬蕃漢重兵把守新安,七萬梁軍不得寸進,在新安城下鏖戰多日,朱溫用盡各種辦法,始終未能攻破城池。
大雪降下,潑水成冰,兩日之間,雪深及膝。
梁軍進攻更加不利,朱溫無奈,只能調回潼關之下牛存節部,又令丁會統帥河中府、絳州梁軍北進,威懾隰州。
上天是公平的,大雪降下之后,朱溫攻不下新安,李克用更攻不下洛陽,整個河中、洛陽地區的戰事,都漸漸停歇。
“李克用攻打洛陽的確是一手妙棋,不過晉軍深入腹地,只待雪停,我軍拿下新安,再鎖住孟津,晉軍便是甕中之鱉。”李振穿著一件厚實的白裘,烤著帳中的炭火。
一連串的不順,讓朱溫臉上多了一重憂色,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這個老對手的難纏。
寇彥卿道:“大王可是在憂慮洛陽戰事?”
朱溫搖搖頭,“蒼天不助本王,若非大雪,定教李鴉兒留在洛陽城下。”
帳中一將沉聲道:“依末將看,此場大雪恰恰是蒼天助大王建奇攻!”
朱溫眼神一亮,看著說話之將,“正臣有何妙策?”
此人正是朱溫手下大將張歸霸,字正臣,張歸厚之兄,黃巢悍將,投奔朱溫以來,沖鋒陷陣,屢次擊破蔡州軍,多次于陣前斬殺蔡州大將,朱溫稱贊其媲美漢光武大將耿弇,在梁軍中地位僅次于葛從周、丁會、龐師古,深得朱溫重用。
如果目前李嗣昭是晉軍第一猛將,張歸厚就是梁軍的第一猛將。
張歸霸道:“昔日李愬雪夜下蔡州,我軍兵精將勇,區區一李存信,安能擋我大軍?”
李存孝的反叛,一半原因在李存信身上,屢次進讒李克用,李存孝被誅,李克用毒殺康君立,卻對李存信一如既往的信任,這次還令他防守新安。
李振伸手,安安靜靜的烤火。
長安。
李曄也在烤火,不過不在宮中,而是在將作監的鐵匠鋪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潼關之上,廳子都的裝備給了李曄極大的沖擊。
連珠弩、花紋橫刀、甲胄,無一不是精品。
“此刀以隕鐵反復鍛打而成,所需人力、物力超出普通橫刀幾倍,沒有隕鐵,關中無法仿制。”將作少監尉遲康道。
消滅廳子都之后,他們的裝備都被收集起來,不過這種帶有花紋橫刀,只有兩把,不是俗物。
李曄也沒抱太大希望能仿造,但凡神兵利器,都是千錘百煉而來,不僅要上好材料,還要手藝精湛的匠人。
這時代,鐵匠屬于搶手貨,長安歷盡磨難,剩下的鐵匠不多,打制農具沒問題,打制普通刀劍也沒問題,但想出精品就很難了。
“弩呢?這種弩你們能不能仿制?”李曄抱著一絲希冀看著尉遲康。
后者面露難色,“此弩太過精良,短時間內恐怕不能仿制。”
李曄失望至極,后悔當時沒好好讀書,對力學結構一竅不通,“你們多長時間能弄出來。”
“回陛下,將作監最缺少的是能工巧匠,若人能補齊……”
“這么大的一個關中,難道找不出幾個工匠?”李曄還真不信了,只是打把刀,造個弩,又不是造蒸汽機,造核彈。
“傳令,將作監招人,一技之長者皆可入選,一月五斗糧。”
李曄回頭看著尉遲康,這人胡子一大把,都已灰白,一看就不是搞技術的,“朕給你兩個月,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連珠弩你造不出,普通弩總能弄出些吧?”
尉遲康戰戰兢兢拱手:“臣必竭心盡力。”
提起橫刀和連珠弩,李曄就想起他的主人,“杜晏球怎么樣了?”
薛廣衡咬牙切齒道:“此人甚是頑固,多次尋死覓活,關了五天禁閉,仍舊不松口,嚴刑拷打均是無用!”
杜晏球能被朱溫看重,統領廳子都,肯定有其獨到之處。
現在的朱溫還是天下最雄才大略之人,暴虐殘忍是其一面,知人善任是他的另一面。
“算了,你這樣就是殺了他也不會屈服的,把他放入輔軍,派人暗中盯著他即可。”李曄想起杜晏球在最后一刻沒有射出那一箭,也算是不殺之恩。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輔軍勞動改造,忠義堂思想教育,杜晏球就算是一塊鐵,時間長了,也能把他融化。
一場大雪,長安銀裝素裹,掩蓋了不少殘破蕭瑟。
隨著一場場的勝利,加上今年的豐收,百姓的日子好過了一些,但也只是好過一些,城里流民依舊很多,乞丐窩在墻角瑟瑟發抖,最讓李曄無法忍受的,是還有光著腳的孩子在雪天里,衣衫單薄,面色發青。
這段時間只顧忙著除了大戰之后的撫恤、獎賞,對涌進長安的流民忽視了。
長安城內,天子腳下都是這般光景,可想其他州縣是什么場景了。
看來貫休說的不算錯,自己愛兵,卻不惜民。
李曄穿著一身尋常衣服,戴著氈帽,內穿軟甲,親衛也是護衛打扮,沒被人認出來。
看著天色尚早,就進了一家酒樓。
酒樓里生意火爆,快坐滿了,掌柜一見李曄一伙人的氣勢,就知道是豪客,忙把李曄往二樓閣樓上引。
在宮中住久了,就是想沾沾人間煙火氣,就讓店家尋了角落兩張桌子,點了一些菜,要了些酒。
李曄一幫人進來,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剛才還吵吵嚷嚷的,現在都鴉雀無聲,眼角斜瞄看著他們。
李曄覺得無趣,隨意吃了一些,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