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山城清晨空氣濕冷,何逸君裹了裹大衣,快步走進羅家灣29號的軍統總部。
“早上好,何主任。”
路過的軍統特務紛紛問好,何逸君微微點頭示意,腳下卻是不停。
每天早晨,她都要親自接收來自潛伏人員以及地方區站的絕密級電報,從不假手于人。
因為這些密電牽涉到軍統在日偽內部的多個高級鼴鼠,所用密電碼必須嚴格保密,普通報務員無權接觸。
何逸君推開電訊室的大門,里面的值班報務員自覺起身離開,雙方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工作交接。
九點整,一封封簡短但無比重要的電報被抄收,何逸君不時在表格上打鉤。
當最后一封密電記錄完畢,她掃了一眼表格,發現有一處空白。
洛城站
何逸君看著這三個字柳眉緊皺,從四天前開始,本該向總部定時報告自身狀態的鄭庭炳三人就沒有了消息,洛城站也無相關報告呈交。
按說秘密行動中,行動人員偶爾停發電報很正常,但那是在敵占區,鄭庭炳等人身處國統區不該如此。
短暫思考過后,何逸君按動電鍵給洛城站發了份乙級密電,稱有緊急公務需要鄭副局長定奪,請對方盡快返回山城。
不到半個小時,洛城站的回電來了,內容只有短短一句不日即回。
何逸君神色一變,立刻收拾好東西準備面見戴春峰,不料剛一出門便聽到樓下傳來副座好的問候聲。
她探頭透過窗戶看向樓下,只見左重、古琦一行四人正走下轎車,察覺到她的目光,左重抬起頭朝她露出一抹微笑。
很快,左副局長回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軍統,有人高興,有人面色陰沉。
何逸君自然屬于前者,她下樓陪同左重回到辦公室,兩人看似平淡地聊了幾句,接著說回了正事。
“副座,鄭副局長、宋處長、吳副處長前往洛城調查X師政訓主任石銘通敵一案,目前已經失聯數日。”
將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何逸君猶豫了兩秒,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我給洛城站發去電文,請求鄭副局長盡快回渝處理公務,洛城站回電不日即回,我認為鄭副局長他們很可能出了問題。”
左重收拾辦公桌的動作一頓,抬頭問道:“哦?說說你的理由。”
“既然鄭副局長可以回電,那之前幾天為什么失聯,這說不通,我懷疑回電并非鄭副局長授意所發。”
何逸君說著將案件卷宗、鄭庭炳三人抵達洛城后的通訊記錄全部放到了桌上。
左重隨手翻了翻,又看了看墻上的大比例尺地圖,沉思片刻下達了命令。
“聯絡西北,讓對方查查最近有沒有咱們的人進入他們的地盤,重點是豫西地區。”
“再通知欒川、南召、南陽一線的弟兄,秘密尋找鄭庭炳三人的行蹤。”
何逸君快速記錄,記完出聲詢問:“您的意思是,鄭副局長、宋處長、吳副處長會去這幾處地方?”
微微點了點頭,左重點了一根煙,身體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抽了一口。
“不錯,老宋和老吳就不說了,他們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情報,察覺到不對脫身不成問題。”
“咱們那位鄭副局長更不能小瞧,這家伙對于危險的嗅覺很靈敏,逃命的本事絕對是一流的。”
“我判斷,他們若是逃跑,最有可能就是去找地下黨和遠離前線的城市。”
將嘴里的煙氣吐出,左重拍拍桌上的卷宗,臉上滿是嘲諷之色。
“至于石銘通敵,純屬胡說八道,石銘要是想要布防圖何必去竊取,自己去前線視察一圈不就行了。”
“X師上下是把咱們軍統當中統那幫蠢貨了,藍弘昌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誣陷政訓主任這么大的事,離不開他這個軍事主官的配合。”
何逸君想想表示贊同,軍隊不比其它地方,令行禁止是基本規則,藍弘昌的嫌疑確實很大。
隨即,她轉身前往電訊室給上述地方發電,嗒嗒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左重把煙頭用力摁滅,目光變得凌厲,剛剛還有一件事他沒有說,那就是洛城站已經不可信了。
這才幾年功夫,紀律嚴明的軍統竟然腐化墮落到這個地步,一個甲級大站膽敢欺瞞總部,此事必須嚴肅處理,否則其他區站有樣學樣那還得了。
不過,怎么處理,處理到什么程度,需要戴春峰來做最后決定。
稍稍整理一下著裝,左重上樓敲響了便宜老師辦公室的房門,聽見老戴說了聲進,他推門而入。
發現來人是得意弟子,戴春峰微笑著指了指對面的凳子:“慎終回來了啊,快坐。”
“學生見過老師。”左重鞠了一躬,坐下后面帶關心道:“多日不見,老師清減了不少,您的身體還好吧?”
“哈哈,很好,很好。”
老戴放下手里的文件,先是大笑了一聲,又抱著胳膊看向左重。
“你在北非的工作很出色,委座很滿意,我這個當老師的臉上也有光,慎終啊,這次多虧了你,不然就要出大事嘍。”
左重謙遜一笑,這種話聽聽就好,他沒在這事上浪費時間,話鋒一轉匯報了洛城的情況。
聽聞鄭庭炳三人可能出事,且洛城站和軍中貪腐分子沆瀣一氣,戴春峰大聲怒罵。
“這幫王巴蛋!難道他們都把家規忘記了嗎,慎終,我授權你全權處置此事,必要時候可以大開殺戒。”
老戴不在乎軍中貪腐,也不在乎走私和販賣人口,他在意的是洛城站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誰敢染指軍統的核心權力,他就針對誰,別說湯長官,就是他親爹也不行。
左重頷首稱是,接著又請示對方,藍弘昌一干人等如何處理。
戴春峰沉吟半響,給出了意見:“軍中人事向來敏感,應對務必謹慎。”
“慎終你不是還有侍從室的兼差嗎,那就通過侍從室上報吧,名正才能言順嘛。”
這只老狐貍不想落個干涉軍務的嫌疑,熟練的將皮球踢了出去,左重知道他的顧慮,當即回了句好。
但左重沒有馬上行動,而是準備等事情明朗之后再行匯報。
公門做事最忌操之過急,尤其是干情報這行,凡事都需要證據支撐,絕不能靠猜測行事。
事實上,左重并沒有等太久,當天下午,駐扎南陽的第三十六集團軍就發來電報,鄭庭炳找到了。
緊接著,西北方面也通知軍統,吳景忠在伏牛山出現。
這兩人隨身都攜帶了X師勾結日寇,販賣軍火、人口的記錄,詳細內容已附電報發送。
目前只有宋明浩下落不明,無論是國統區,還是日占區以及地下黨方面都未發現對方的蹤跡,老宋消失了。
此外,根據地下黨的情報,鄭庭炳三人逃離之后,除了X師,還有四支部隊發生了異常調動。
說實話,X師倒買倒賣,左重毫不意外,但第二條消息著實驚到了他。
豫省是對日第一線,這五支部隊又都在關鍵位置,一旦戰事爆發,所謂的防線恐怕形同虛設。
由于事關重大,左重跟戴春峰說了一聲后便馬不停蹄趕往了黃山官邸。
在面見某人之前,他去侍從室取走了另一份文件,將其放在匯報文件的上方。
經過十多分鐘的等待,左重走進某人辦公室,并第一時間呈上兩份報告。
某人翻開第一份,上面是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生的分配以及晉升情況,結果不容樂觀。
雖然連連大戰導致基層軍官損失嚴重,但很多部隊依舊不歡迎陸校學員,這些人在軍中很難得到提拔,最多擔任連排長職務。
這種情況不止發生在雜牌軍,就連中央軍也是如此,畢竟果軍的派系太多了。
即便是陸校,也分成了黃埔系,金陵陸校系和山城陸校系。
某人臉色不太好看,軍校是他的基本盤,軍中排斥陸校官兵,就是在削弱他對軍隊的掌控力。
不過他心思深沉,看完沒有當場發表意見,轉而翻開了第二份文件。
“砰!”
某人用拳頭砸了下桌子,門外的警衛聞聲快速沖了進來,確定沒有異常又退了出去。
良久,某人的聲音緩緩響起:“慎終,你認為藍弘昌之流要如何處理?”
左重趕緊低頭,輕聲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卑職一切聽從委座訓示。”
又是一陣沉默,某人看著兩份報告,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精芒,口中斟酌道。
“日本人近來不老實,豫省前線絕不能出問題,所以涉案人員要嚴懲,但事態要控制在最小范圍內。”
“一旦這些人處置完畢,軍韋會會派員接管相關部隊,你們軍統做好配合工作。”
左重瞬間會意,事態控制在最小范圍就是秘密制裁,只有這樣,山城才能快速、平穩地接管部隊。
這正是他把陸校報告放在最上面的原因,如果只提X師參與倒買倒賣,此事很可能不了了之。
但結合陸校軍官的遭遇,情況就不一樣了,畢竟藍弘昌之流不死,某人怎么好往前線安插人手呢。
匯報的學問很大,同樣的事情,先說和后說,單獨說和連起來說,結果完全不同。
“是,委座,卑職馬上安排。”
左重一鞠到底,心中無奈嘆息,處理貪腐還要耍手段,果黨不亡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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