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根據地內,吳景忠咬了口窩頭,兩只眼睛偷偷瞄了瞄旁邊的游擊隊員。
這幕恰好被一直關注他的游擊隊長看見,當即厲聲呵斥了他一句。
“看什么呢?老實點,反動派!”
吳景忠一哆嗦,趕緊低頭繼續吃飯,但內心五味雜陳。
這幾天游擊隊吃的是野菜和粗糧餅,卻將僅有的窩頭給了他,他有些不能理解對方的行為。
剛開始的時候,吳景忠甚至懷疑窩頭里是不是放了毒藥,于是主動要求一起吃粗糧餅,結果一入口差點沒把他噎死。
原來所謂的餅子是用草根、樹皮加上少量棒子面制成的,味道澀嘴,難以下咽。
別看吳景忠出身地下黨,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親身體驗到地下黨優待“俘虜”的政策,他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胡思亂想了很久,吳景忠終于沒忍住,向那位指導員問出了心里的疑問。
“只吃這些東西很難保證戰斗力,難道貴黨沒有給你們調撥軍糧嗎?”
戴著一副瘸腿眼鏡的指導員伸手攔下準備罵人的游擊隊長,接著深深看了吳景忠一眼。
“吳副處長,先前上級確實下發了一些物資給我們,但豫省遭受大災以后,所有根據地都將能夠動用的糧食抽調給了災民。”
“別說伏牛山,就算跟鬼子作戰的一線戰斗部隊也是一樣節衣縮食,很多同吱已經一年多沒有吃到米面了。”
“如果你覺得這里的伙食不好,我可以派人送你去貴軍大后方,放心,X師的手還伸不了那么遠,你的安全完全沒問題。”
吳景忠沉默了,地下黨自己都吃不飽也要賑濟災民,反觀果黨,不說也罷。
災情一開始,豫省負責人先是隱瞞災情,后來實在瞞不住了,又將大災說成小災,軍統的內部情報通報送上去也是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何長官甚至稱,災情是不能隨便報的,豫省方面未見地方政府報告,何來的災情?
直到各大報紙報道,乃至海外新聞發酵,國府才下令賑災,但豫省駐扎了三十多萬大軍,軍糧只能就地征集。
在這種情況下,軍方在“不讓糧食資敵”的名義下實行搶購,實際上是只搶不購。
許多農民把活命的糧食交出后,生活沒有著落,只能全家跳河。
至于為什么不服毒—買藥也是要錢的,農民連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錢買毒藥。
剩下沒有自殺的人,要么攜老扶友逃荒異鄉,要么坐以待斃。
繳糧的地方自衛團團勇挨戶坐催,坐催就是住在欠繳糧食的農民家里,吃著農民的,喝著農民的。
農民哪怕自己沒有飯吃,也要先把催糧的人打發走,否則會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為了速死,農民們紛紛賣衣物,賣牛馬,賣耕具,賣掉一切可賣的東西來購糧繳糧,因此被逼的走投無路,自行了結的災民隨處可見。
但中央社的記者卻對外宣傳,“豫省各地人民深明大義,罄其所有,貢獻國家”,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是荒唐透頂!
腦海里浮現出那些帶血的文字,吳景忠心虛不已,低下腦袋大口嚼著窩頭,再也不敢看游擊隊員。
他明白,游擊隊的成員基本是貧苦出身,要是把他們惹急了,對方真的會殺人。
這時指導員看了看吳景忠,有些好奇的試探道:“吳副處長,這幾日聽你說話,似乎很了解我們內部的情況。”
糟了!吳景忠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沒事跟紅腦殼套什么近乎,這下要暴露他曾是地下黨的秘密了,西北對待叛徒可不會手軟。
糾結了半天,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萬一被對方發現他說謊,結果只怕更糟糕。
吳景忠擦擦額頭冷汗,一邊觀察游擊隊員們的反應,一邊小聲解釋:“鄙人在大隔命時期加入過貴黨。”
嘭!游擊隊長一腳將身前的石塊踢飛,石塊擦過吳景忠的腦門撞在洞壁上摔得粉碎。
這還不算完,隊長拔出腰間的駁殼槍,扳動擊錘對準了吳景忠:“狗叛徒,老子代表組織和人民斃了你!”
吳景忠嚇得亡魂皆冒,連忙大聲辯解:“吳某當年誤入歧途,確實死有余辜,但我沒有出賣過同吱。”
“況且這些年我抓了不少日諜,為國家和民族也做了些許貢獻,能否給吳某一個悔過的機會。”
聽到吳景忠的話,指導員給隊長使了個眼色,讓對方不要沖動。
隊長胸膛起伏不定,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狗叛徒,最后很不情愿的收起駁殼槍,狠狠啐了口唾沫,氣沖沖走出山洞。
“呵呵,吳先生,不好意思,我們隊長脾氣一向這樣,你千萬不要在意。”指導員笑呵呵道。
“不敢,不敢。”吳景忠搖動腦袋,一臉真誠:“吳某就喜歡跟隊長這樣的直爽人打交道,絕對不會心懷怨恨。”
“再說了,多虧諸位的幫助,我才能逃過追捕,要是恩將仇報,豈不是成了豬狗不如的畜生。”
指導員咂了兩下嘴,幽幽道:“吳先生的比喻倒是詼諧,來,我給你講講我們黨的政策,吳先生回去也好交差。”
“這……?”
“吳先生莫非不愿意?”
“愿意!愿意!”
吳景忠本來還有點不樂意,可面對“熱情”的指導員,只得強顏歡笑走到對方身旁聽起了課。
“吳副處長,按入黨的時間算,你是我的老前輩了,我們早期的主張、理論,你肯定比我熟悉,這些我就不講了,今天咱們就聊一聊我們是如何優待貴軍俘虜的。”
指導員盤腿而坐,臉上笑瞇瞇的顯得很是親切,清晰的聲音在山洞里回響。
“1929年時,組織就規定了,不能從俘虜身上強行收繳私人錢財,也不允許歧視或侮辱俘虜,給予俘虜充分尊重……”
他一條條,一件件的說起地下黨的戰俘政策,吳景忠聽得面紅耳赤,果黨抓到地下黨可不會這么客氣。
刑訊,逼供,殺頭,槍決都是慣用手段,雖然軍統多處理涉外諜案,但吳景忠也看過軍警虐待地下黨俘虜的場面。
想到那些血腥的畫面,再對比自己的遭遇,吳景忠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到底誰才是“匪”。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合法政權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國民,哪怕這個國民擁有不同的思想。
“吳先生,知道我們為什么這么做嗎?因為只要這些人愿意重新回到人民的隊伍中來,那對民族和國家就是好事,我們可以為此受委屈。”
指導員的話語斬釘截鐵,吳景忠更加慚愧,說到底他是個政治投機分子,當年兩黨合作破裂,自認為留在地下黨沒有前途的他果斷退黨。
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有好幾次從睡夢中驚醒,那些莫斯科老同學一次次在他的夢里出現。
他們指著他,怒聲質問他為什么背叛隔命,背叛理想,他想要解釋卻無法開口,只能看著對方漸漸消失。
這些人已經去世了很多年,有的在與果黨的戰斗中犧牲,有的死在了國府的監獄與刑場上。
想到這吳景忠一陣恍惚,指導員見狀起身離開,留下他一個人思考,有的事情必須親身體驗過一回才更加深刻,光靠說是沒用的。
另一邊,位于南陽的鄭庭炳夾起一塊肉,看著桌上的酒菜兩眼無神。
進入哨卡后,他便被安置在招待所等候李長官的接見或者說核實身份,畢竟南陽是戰略要地,不能放任身份可疑人員在城中活動。
“鄭兄?鄭兄?”
一聲呼喚將鄭庭炳喚醒,他抬頭看去,三十六集團軍李長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來了,對方正一臉關切的望著他。
鄭庭炳放下筷子,擠出一絲笑容:“李老兄,抱歉,鄭某剛剛在想事情,沒看到你,還望見諒。”
李長官擺擺手:“無事,鄭兄為了整肅軍紀深入虎穴,李某欽佩不已,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只要能辦到,我絕不推諉。”
談到正事,鄭庭炳表情恢復嚴肅,他拿出紙條遞給李長官,提出了兩個要求。
“李兄,請你盡快向軍統總部匯報,X師高層勾結日寇,販賣軍火和人口,這是記錄,務必用最快速度將消息送出去。”
“還有,你的三十六集團軍要做好應變計劃,萬一X師狗急跳墻,你的部隊必須及時頂上去,控制好鐵路線。”
“我擔心事情暴露,藍弘昌會放日軍進入我軍防區,真要是這樣,豫省的防線就完了。”
李長官看過紙條,憤怒之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即下令全軍戒備,隨時準備接替X師防務,并嚴密封鎖鄭庭炳到來的消息。
日本人沒有打過來,果軍內部先搞起了窩里斗,這也算是果黨的光榮傳統了。
與此同時,左重坐在飛往山城的專機上俯視大地,飛行員從駕駛艙走到他的身邊小聲匯報。
“副座,飛機還有十分鐘降落,請您和各位長官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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