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那件綁在腰腹上的粗布衣服,還是男人身上穿的白襯衫,皆被鮮血浸濕一大塊。
葉夏動作迅速,拿起手術剪刀,“咔嚓”兩下,剪開男人身上的襯衫,連帶著將那件灰撲撲的衣服丟到一邊。
手術器械齊全,一切準備就緒,葉夏神情專注開始給男人進行手術。
就在葉夏被男人用木倉威脅,不得不將人帶去自己公寓不久,一伙手持木倉械,面目猙獰的黑衣人氣勢洶洶,
看到街上但凡身高約莫在一八五左右的男性,就將人攔住,確認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方罵罵咧咧地放行。
這伙黑衣人隸屬侵略者,往細劃分,則是侵略者掛著羊皮賣狗肉,駐扎在滬市的某特務機關成員。
街上氣氛緊張,行人無不小心翼翼。見鎖定的目標晃眼工夫不見人影,那伙黑衣人將視線鎖向租界,因為他們要捉拿的人就是在租界附近失蹤的,由不得不往租界這邊想。
結果,租界內的巡警正好撞見這伙黑衣人,二話不說就把人往租界外趕,并疾言厲色警告,租界內不許生事,要想捉拿什么人,去租界外找,否則,后果自負。
一群兇神惡煞的黑衣人被巡警打發走,自然也就找到他們想要捉拿的那個人,但這群黑衣離開租界并未就此把手,
他們分成好幾組,輪流守在租界外,打算來個守株待兔,看看能否抓到他們想要捉拿的那個人。當然,
這群黑衣人同時沒放棄在租界外繼續尋找,畢竟那要捉拿的刺客是否真在租界內,只是他們的猜測,哪怕這猜測有七成可能性,說到底,依舊只是猜測,因此,自然不會放棄在租界外繼續找人。
刺客?
對,這群黑人想要捉拿的確實是位刺客,他們狠不得將刺客一抓到就大卸八塊,丟去喂狗。緣由?
很簡單,被這群黑衣人認定為刺客的那個人,利用假身份接近侵略者駐滬市一高官,趁人不備,當場對其射殺。
原本這件事進展得很順利,可好巧不巧,在那刺客快要走脫之際,被那位高官身邊的副官撞見,許是職業本能吧,
外出辦事回來的副官一眼看到迎面走來的“刺客”,就拔出腰間配木倉,對著“刺客”直接問話。
為脫身,那“刺客”不得不作答,熟料,沒等那“刺客”的聲音溢出喉,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陡然響起。
發現再不走將難脫身,那位“刺客”眸色一閃,抓住機會朝攔住他去路的副官發起攻擊。
距離大門口就數步之遙,眼看著情況越來越不妙,兩人在交手時不免開火,最終,那位“刺客”成功掏出被他木倉殺的高官所住的府邸,
可是由于負傷在身,加之身后追來的尾巴太多,想要將所有尾巴徹徹底底甩掉相當困難。
不成想,那位“刺客”不經意間看到葉夏,幾乎是一瞬間想起這張面孔有在哪見過,且短短兩三日內就見過不下三次,
出于自身情況實在不免,以及需要有人能夠幫忙處理身上的木倉傷,就有了葉夏被“刺客”威脅一幕。
要說那位“刺客”如何在短短兩三日內遇到葉夏三次,這真得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緣分。第一次遇到葉夏,是葉夏身著白大褂,握著手術刀,一臉冷靜專注地為傷者做手術;
第二次遇到葉夏,是葉夏帶著季墨季白哥倆前往租界公寓;第三次遇到葉夏,便是葉夏送季墨季白坐上電車那一刻,被人不經意間瞧見。
緣分來得就是這么莫名其妙,遇到葉夏,原本該命喪被抓途中的“刺客”幸運地撿回一條命。
手術很成功,由于麻醉藥作用,男人在被葉夏帶出空間手術室仍處于昏迷狀態,將人安置在公寓內安置好,葉夏燉上雞湯,而后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翻閱一本從國外帶回來的醫學原文書。
臨近半下午,男人緩緩醒轉,發現自己躺在一張不寬的床上,發現自己身處昏厥前的那間公寓內,心中稍微安慰,待視線落在葉夏身上,方完全暗松口氣。
看來他賭對了!
男人如是想著。
“醒了。”
床上傳來細微的動靜,葉夏第一時間覺察到,她抬眸看過去,與男人的視線不其然相接,不由放下書,起身一臉淡然地走至床邊。男人先是輕點點頭,接著掙扎著想要起身,葉夏見狀,出言制止:
“你最好還是暫且躺著為妙。”
男人嘴角緊抿,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物,下一刻,臉色驟變,問:“在下的衣服呢?”
“丟了。”
葉夏回應,不待男人再度出聲,葉夏拉開抽屜,取出屬于男人的東西:“都在這,你看看有沒有少哪樣。”
男人的目光落在桌上,須臾后,搖搖頭,而后,掙扎著想要再次起身。
“你現在走不了,一是你身上的傷沒法即刻走動,另一方面,租界外有不少黑衣人在盯著,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那些黑衣人應該是在守株待兔,而先生你就是那只兔子。”
葉夏神色淡定,說話直接,絲毫不拐彎抹角。
“你不怕我?”
男人擰眉問。
“為何要怕?”
葉夏牽起嘴角:“如果你要對我不利,在用木倉抵住我那會就能要了我的命,至于現在,你連走動都不怎么方便,如何傷我?況且,以我看人的眼光,不認為自己救的是只白眼狼。”
“……你倒是膽大心細。”
男人怔愣片刻,意味不明地道出一句。
“謝謝夸獎!”
葉夏一點不謙虛,她倚著桌沿,抱臂,神態閑適,注視著男人靜看片刻,問出心底疑惑:“說說吧,你是怎么認識我的?又是如何知道我住在租界?”
男人沒有瞞著,他看得出葉夏坦坦蕩蕩,自然回以坦蕩,說出他近日來接連三次遇到葉夏,說出他不得已之下,決定“賭一把”,
為自己尋求一線生機。末了,男人向葉夏誠懇地道了句“對不起”,且保證一旦能下地走動,會立刻立刻,不給葉夏惹來麻煩。
不過,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只見其視線在桌上他那堆東西,好吧,說是一堆,其實就一把木倉、一個打火機、一包煙、一方格子手帕,沒有旁的。
猶豫好一會,男人的目光挪向葉夏:“我能否再請你幫我一個忙?”
“要我幫忙不是不可以,但我首先得知道你是來自西邊還是南邊。”
葉夏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靜候男人作答。男人被葉夏這一問弄得心神一緊,旋即又低笑出聲:“這很重要?”
“重不重要你不用管,我就是想知道自己救的是怎樣一個人。”
葉夏淡淡地說著。
“你不是說你救的人不會是只白眼狼么?”
男人眼神戲謔,好整以暇地看著葉夏。
“這不一樣,你若不想說,我自不會逼你,但請見諒,你想要我幫的那個忙怕是有點困難。”
“你是醫生?”
男人忽然問出這么一句。
“嗯。”
葉夏點頭:“國外留學四年,學的是西醫,數日前剛回來。”
不用懷疑,葉夏是有意這么說的,她猜男人十之八九來自安城,而想要前往安城,有個熟人引薦能避免不少麻煩。
“國內是這么個情況,你在國外不可能沒聽說,為何要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難道你就不擔心歸國后有性命之憂?”
男人看似在閑聊,一雙眼睛卻透著些許犀利,仿若要看進葉夏心底似的,意識到男人的眼神變化,葉夏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照舊一臉坦然:
“國難當頭,身為這個國家的一份子,我想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至于個人生死,我沒有做過考慮,也不會去做考慮。”
“真就不在乎生死?”
“不惜命那肯定是假的,但扛起武器抵御侵略者的國人,他們難道不惜命?但他們在捍衛我們的國土時,誰又在乎過生死?
而我的根在這里,我豈能為了生存就躲在國外,看著自家國土被侵略者踐踏、霸占?”
男人聽葉夏這么說著,禁不住陷入沉默,半晌,他低垂的眼瞼重新抬起,看向葉夏說:“安城,這是你要的答案,現在,你可愿意再幫我一個忙?”
“就這么告訴我,不擔心我告密?”
葉夏挑眉。
“你會嗎?”
男人神態自然,隨口問。葉夏沒有作答,她問:“我憑什么相信你就是來自安城?”
男人定定地注視著葉夏,須臾,他回應:“這我可沒辦法證明,你若信便信,不信隨你。”
葉夏靜默。
“小姐該如何稱呼?”
聽到男人問自己名姓,葉夏抿了抿唇,作答:“林夏。先生呢?”
男人微微一怔,隨后面露抱歉:“我姓方,名燁,林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醒過來到現在都沒主動報出名姓,實在抱歉,還望林小姐見諒。”
方燁是男人的真名,只不過在外做任務時鮮少用這個名字,以免被敵對方摸出底細。
“想要我幫你什么?”
葉夏沒去探究男人報出的名字是真名還是假名,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對方絕非惡人,另外,男人眼神清正,這不是猥瑣之徒能有的。
看出葉夏這是對他所言起碼信了大半,男人決定再冒險一次,只見其伸手拿起桌上尚未開封的那盒煙,斂目沉思片刻,繼而把這盒煙遞向葉夏:
“麻煩林小姐將這盒煙送到青安路康記米鋪王掌柜手中,就說是他外甥有事過不來,請你幫忙轉交的。”
葉夏:“……”
眸中染上疑惑,葉夏問:“你說那家米鋪附近難道就沒有賣這玩意的?”
方燁搖頭:“沒有。這種煙一般情況下只能在百樂門、仙樂門外才能買到。”
百樂門、仙樂門是滬市有名的娛樂場所。
“行,我幫你送。急嗎?”
“最好盡快。”
“那我這就去。”
接過男人手上的香煙隨手塞進掛在衣架上的包包里,實則是放進空間,然后,葉夏從衣柜中取出一條款式簡單大方的淡紫色及膝連衣裙走進盥洗間,不多會,她出來,對男人說:
“在我回來前你最好別弄出什么動靜。”
男人點點頭,叮囑:“注意安全。”
葉夏“嗯”了聲,轉身走向門口。
待葉夏的腳步聲在門外消失,方燁回想起自己今日執行完任務后遇到的險象,無比慶幸能遇到一張還算熟悉的面孔,
同時慶幸他做出的決斷是多么正確,否則,這會兒他要么已死在街上,要么落在敵方某機關手中,
到那時,個人安危真算不了什么,但夾在香煙盒里的情報若是落在敵方手里,給組織必帶去大禍患。
葉夏走出租界,乘坐電車沒有直接前往康記米鋪,而是在附近下車,走走停停隨意逛街,約莫過去二十來分鐘,葉夏手里拎著大大小小三個購物袋,
這才走進康記米鋪。就像影視劇中演得那樣,葉夏確定給她稱米的掌柜確實姓康,在向對方支付銀錢時壓低聲音說出方燁告訴她的對接暗號,隨之被康掌柜帶進隔間。
米鋪里的伙計在康掌柜眼神示意下,拿起打烊的木牌掛到門上,并隨手關上門。
“小姐貴姓?”
“我姓林,這是我救的那位先生讓我轉交給康掌柜你的。”
“他可還好?”
“右側腰腹位置受木倉傷,手術順利,但暫時不能下床走動。”
“謝謝!”
“不用客氣。”
“喝杯茶水吧。”
康掌柜收起葉夏給的那盒香煙,拿起茶壺倒了杯茶水放至葉夏面前的桌上。
“我出來時間不短了,得趕緊回去,這茶我就不喝了。”
葉夏婉拒,拎著她的購物袋就朝隔間外走,康掌柜見狀,只能送人到米鋪門口:“這是您買的米,要是吃著口感好,歡迎常來光顧!”
康掌柜手中拎著一個白布米袋,里面裝著五斤大米,他笑容和藹,將米袋遞到葉夏手上,目送葉夏漸行走遠。
“東西完好無損幫你送到,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回到公寓,葉夏看眼男人,把買來的東西放到桌上,然后掛好包包,問:“可有排氣?”
方燁怔住,看出他眼里的不解,葉夏免不了解釋,隨之就看到男人面露不自在,握拳掩唇邊輕咳邊說:“有。”
葉夏“哦”了聲,將買來的東西歸置好,走向廚房說:“我去給你盛碗雞湯。”
“讓你破費了。”
方燁特別不好意思,他今兒威脅人避險,結果這位林小姐不但醫者仁心幫他做手術,緊跟著又幫他送出情報,
現在還給他喝雞湯,如此大恩,他怕是一輩子都難忘。只希望日后有機會能夠報答一二。
晃眼過去兩日,方燁下地走動已然不成問題,就是傷口恢復得也異常好,畢竟有葉夏用滴有靈泉水的藥膳調理,
不說完全大好,恢復得七七八八卻是有的。穿著葉夏給準備的一套西裝,方燁打算今日告辭,結果被葉夏告知租界外的黑衣人仍未撤離,且即便能夠離開租界,想出城絕非易事。
“那該怎么辦?我這要是不出城,怕是遲早得出事。”
他的身份不說已經在敵人面前暴露,但他這張臉多半在敵人眼里留下了印象,如果繼續在滬市活動,肯定是不行的。
另外,他需要去康記米鋪一趟,看看上面對他有無新的工作安排。
“我來幫你想辦法。”
葉夏淡定地說著,這時,方燁問:“林小姐可有想過去安城工作?”
“有這個打算,不過我得先回趟老家,如果家人同意的話,我想帶著家人一起去往安城生活。”
說到這,葉夏想了想,又說:“我在國外留學期間有對盤尼西林做研究,回國前,研究進行大半,
國內條件如果允許的話,我想我能盡快研制出這種消炎藥劑,還有就是,我從小對中藥也有所研究,手上現在有一特效止血藥方,
等我隨同家人抵達安城,我會無償把藥方捐出來。對了,我家是中醫傳家,祖父和我父親在我老家那座城市,都是有名的中醫大夫。”
方燁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回過神,目中溢滿難以遏制的驚喜,不過,他有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確認:
“林小姐,你確定……你確定能研制出那什么盤尼西林?手上確定有一特效止血藥方?”
盤尼西林又昂貴又緊缺,這是前線極為緊缺的消炎藥品,再就是止血藥,若是有這兩樣救命藥,得減少多少傷亡啊!
盤尼西林就是青霉素,葉夏手里有完整的研究數據,除此之外,葉夏手里另有其他消炎藥劑配方和提煉法子,總之,不管是西藥還是重要,葉夏手中既不缺成品,也不缺藥方。
“方先生覺得我會拿這種關乎性命的大事來開玩笑?”
葉夏故作嚴肅,凝向對方。
“不不不,林小姐誤會了,我……我就是太過激動,擔心自己沒聽清楚,想要在林小姐這確定下。”
方燁解釋。
“那方先生是以什么身份向我確定?這么說吧,如果方先生有一定的身份,能做主的話,我不介意把特效止血藥的配方現在就交代你手上,同時給你一個中藥制劑消炎配方。”
聽葉夏這么說,方燁瞬間冷靜下來,他的身份自然能做主,但滬市這邊的地下工作由康掌柜負責,
此刻要做的決定,通過他牽線可以,但他直接從眼前這位女同志手中接收藥方,難免有點越俎代庖。
垂眸思索片刻,方燁的視線落回葉夏身上,面部表情認真:“要是能出租界,你可以和康掌柜面談。”
葉夏點頭,靜靜地注視著方燁看了會,眼神清透,像是能洞悉一切:“你能用你的信仰保證,你就是安城方面的人?”
“林小姐難道到現在還懷疑我的身份?”
方燁一臉好笑地看著葉夏:“你覺得南邊的人行事會有我這般磊落?”
“磊落?你確定你有這種品格?”
葉夏給對方一個“你是什么人你自個知道”的眼神,說:“行事磊落的人會在街上用木倉威脅一位女士?”
方燁瞬間尷尬,摸摸鼻頭,訕笑:“我當時是真迫不得已,再說,我能那么做,也是出于對林小姐你人品的信任,事實證明,林小姐你的人品是真得好!”
這彩虹屁吹得葉夏沒了脾氣,輕哼一聲,示意對方坐到沙發上,方說:“坐著別動,我給你的五官做點修飾。”
轉身去往盥洗間,不多會出來,葉夏手拿一套化妝用品,同時拿著一款裝有湛藍色美瞳的精致小盒子,她走到方燁近前,仔細打量下對方的五官,
然后將手上的東西放到茶幾上,對著方燁的臉用化妝品進行修飾。葉夏神情專注,看得方燁卻渾身不自在,他長到二十六歲,是首次離女同志這么近。
忍著臉紅心跳加速,方燁由著葉夏在他臉上涂涂抹抹,數分鐘后,葉夏清越好聽的嗓音漫出唇齒:“馬上就好了。”
化好妝,葉夏拿起裝有美瞳的精致小盒,在方燁面前打開:“這個能夠改變你瞳孔的顏色,我幫你佩戴在眼睛上,你聽仔細了,等不需要的時候,自個取下來。”
“美瞳?能改變瞳孔顏色?”
方燁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眼里滿滿都是驚奇。
“是我國外一同學送我的。”
幫方燁佩戴好美瞳,葉夏打了個響指:“大功告成,你去照鏡子看看,可還認識自個。”
一聽這話,方燁禁不住笑出聲:“林小姐你真逗,我怎么可能連我自個都不認識。”
說著,方燁起身去了盥洗間,很快,盥洗間傳來不可思議的驚嘆聲:“林小姐,我……我怎變成了洋鬼子?”
“還認識你自個嗎?”
葉夏站在盥洗間門口,嘴角噙笑,問男人。
“若非我知道這就是我自個,不然,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人在這站著。”
五官變得更有棱角,眼睛深邃,瞳孔由黑變成湛藍色,鼻梁高挺,這一看就像極洋鬼子。
為何說像極,因為他的頭發和膚色沒有做任何變化。
“你這樣走出去,任誰看著都會認為你是混血兒,走,到客廳去,我幫你拍張證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