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人家根本沒有當著你的面。”泰絲實事求是地說,“人家切掉的是‘原本’的時間里的一段,而在那段時間里,你壓根兒就不在。”
伊斯依然繃著臉——這對他可實在不算什么安慰。
他依然待在祈禱室里,只是給自己下了一道隔音的屏障,讓他能毫無顧忌地與同伴們交流。
亞朵的哭泣聲已經低了下去,這讓他很松了一口氣。
她很可能看到了一切,但來者既然連時間都能切除,抹掉她的記憶,留個幻影糊弄她恐怕也不是什么難事。所以第一次泰絲在她眼前出現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哭泣。
“這活兒干得很粗糙啊。”泰絲評價。
能做到這種事的人無疑有著極其強大的能力。他倒是記得要消除自己來過的痕跡,只是消除的方式顯得粗暴又隨意,很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也許我能找到點什么。”伊斯說,“既然那人事實上留下了‘痕跡’……也許我能通過這些痕跡找到他……或她。”
“或‘它’。”泰絲說。她并不反對伊斯的計劃,但還是叮囑了一句:“小心一點,不要亂來!”
一個自己就最喜歡亂來的家伙讓別人不要亂來,難免讓伊斯忍不住撇嘴——反正也沒人看見。
他耐下性子繼續待在祈禱室。這一次,沒有泰絲的出現,小圣女自己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便有人來告訴他,水已經從山間漫了過來。
那條彩虹色的瀑布又一次出現。然后更多水流漫過山谷,越來越快地注入整個盆地,然后是地震,噴涌而出的地下水……
這一次,泰絲他們幾乎什么也沒干,輪換這抓緊時間好好休息,期間泰絲還想到了一個誰也沒有答案的問題:“如果我們的時間事實上既在現實里也在這個循環里,那我們吃掉的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吃掉了呢?”
“……至少我們都沒有餓死?”野蠻人勒奎因試探著回答。
泰絲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拇指,然后毫不猶豫地把剩下的食物里她最喜歡的都吃掉了。
“反正,‘明天’又會有新的一份!”她喜滋滋地說。
娜娜對此表示了極度的贊同。
在祈禱室里轉了好幾圈都沒有什么發現,正死盯著源石留下的幻影的伊斯,連臉都陰不下去了。
只是,當絕望的哭喊在整個城市響起,還是連泰絲也開不出什么玩笑來了。
“也許下一次你可以試試,如果你凍住所有的水……或者至少加高冰墻,讓水進不來,又會發生什么?”她對伊斯說。
“下一次吧。”伊斯回答。
他的心大概依舊沒有人類那樣柔軟而善感。外面的聲音讓他有點煩躁,但他依然冷靜地思考著,判斷著,到底哪一種方式,能更快地找到答案,能更好地解決問題。
他終于等到亞朵跌跌撞撞地跑回祈禱室,撲倒在女神像前。
“求您……”她低聲開口,想要讓自己更冷靜一點,卻忍不住一聲聲的抽泣。
“求您,”她說,“讓……讓這一切停止,讓這座城和城里的人永不受任何災難……求您,它,我們,因您而生,請不要……請不要,拋棄我們……”
她細細的聲音像破碎的冰晶,刺得伊斯很不舒服。
有一瞬他只想大步走過去,告訴她這里并沒有什么有求必應的神明,把她拎起來扔出去,扔給她忠誠的追隨者,讓他們趕緊帶她離開……
告訴她,如果她放棄她無用的信仰,或許至少有些人,還有機會逃出去,而不是永遠困死在這座城里,一遍遍地經歷著絕望與恐懼。
這很難相信,但他總有辦法讓他相信,即使他做不到,泰絲他們應該能做到……而這樣的事實,足以讓一個小女孩崩潰,他們所面臨的困境,或許也能就此解決……
他想了很多,卻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女孩兒身上流過奇異的光芒,看著源石留下的幻影最后一次閃爍,融化般消融在女神像的手心之中。
看著熟悉的景象,又一次出現在眼前。
這一次他沒再罵出口,但娜娜依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因為他的臉色實在難看。
他第四次找到了泰絲,用比之前更長的時間講述“幾天”來他們所做的各種嘗試,聽得泰絲的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
這在她精彩萬分的冒險生涯中,也算是相當……獨特的一筆。
“可我們并不能‘解決’那個女孩。”她說,“哪怕真的是她最后的祈禱導致了這一切。”
亞朵又做錯了什么呢?她作為圣女被養大,相信并期待神明的拯救對她而言是如此理所因當的事。
“是不能。”伊斯說,“但我們可以解決她所使用……所依靠的力量。”
上一次他的確什么也沒做,可他認真地把一切變化都看在了眼中。
“那并不只是源石的力量。”他說。
源石殘留的幻影,和那一點點剩余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變時間的規則——哪怕只是改變這小小的座城的時間。
但是,如燿星人所相信的那樣,信仰本身擁有力量,而這座城……守護這座城市的冰雪女神,擁有這唯一的信仰,已有數千年。
即使如今有許多人的信仰已經不那么虔誠,涌入城市的幾十萬難民,卻也有許多,不由自主地將希望寄托在了那位他們從前甚至并不認識的神明的身上。
當亞朵說出她最后的祈求的那一刻,涌動在女神像之中的、如彩虹般燦爛的光輝,是那位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神,是這座在冰雪之中屹立了數千年的城市,所有的,也是最后的力量。
“……所以,這力量,它無法阻止災難,卻能夠改變時間?”泰絲發出疑問,“聽起來是不是不太對勁?改變時間難道不是困難得多的事嗎?連你也能阻止這場洪災呢,可你就無法改變時間的規則。”
伊斯的嘴角微抽。什么叫做“連你也能”!冰雪的確是他天賦的力量,可要阻止這么大的洪災,也是很費力的好嗎!
但泰絲說得也沒錯。他能阻止這場天災,卻無法改變時間。
他懷疑這種情況與源石本身的力量有關。但無論如何,他有兩種方法可以破壞掉時間的循環,一種是解決能導致這種結果的力量之源,一種是阻止亞朵。
后者無疑比前者要簡單,但當伊斯選擇了前者,也沒有任何人反對。
伊斯的想法也很簡單。他寧可對上更強大的力量,也不想對上一個會哭得淚流滿面的小女孩兒。
而且,他覺得,也許他只需要解決源石殘留的力量,就能解決問題。
“……這個城市會如何呢?”阿爾茜提出了跟上一次同樣的問題。
當時間的循環被破壞,這座城,和城里的幾十萬人,還會存在嗎?
“有三種可能。”諾威回答了她,“第一種,它會像幻境一樣消失……一切已經發生過的,并不能被改變;第二種,它會回到被重置的那一刻,而這一次,我們或許能幫上一些忙;第三種,時間規則被破壞的反噬,加上水災,整座城會面臨更可怕的災難,在一瞬間灰飛煙滅……甚至有可能連同我們一起。”
最好的結果,無疑是第二種,可誰也不能確定,有沒有出現第三種結果的可能。
原本還覺得這個任務并不算難的伊斯,瞬間感覺到了更大的壓力。
“……你可以不用現在說出來的。”他悻悻地說。
諾威似乎笑了笑。
“你需要知道所有可能的結果,才能在緊急的情況下做出正確的選擇。”他說。
……什么選擇?發現他誰也救不了的時候趕緊自己逃走嗎?那是他絕不可能做出的選擇——即使那或許是正確的。
泰絲照著諾威的肚子捶了一拳,以表示她的不贊同:“喪氣的事可以想,但是不要說出來啊!”
捶得很輕,畢竟捶重了痛的人也只是她。
帶著同伴們的……祝福,伊斯又一次溜回了祈禱室。
亞朵還在祈禱室里,但很快她就會離開,在神殿的高塔上看到那道預示著災難與毀滅的彩虹瀑布。
但她至少沒再哭了。
伊斯并不想驚動她,畢竟他也沒有泰絲那種哄小孩兒的本事。他像個幽靈一樣無聲地漂浮在半空,研究著要如何將源石的殘影……和它的力量,與女神像剝離開來。
或許是因為連接在一起太久,它們的力量幾乎融為一體,而且仍有一些,與小小的圣女相連。
隱約的金色絲線,蛛網般時隱時現,讓他想起提亞納,那個納登人失敗的復仇,和他意外得到的機會。
找到埃德的機會。
如果埃德在這里,大概會比他更擅長解決這種麻煩。他總是比他更細心,且長于計算,而他在很長的時間里,依靠的不過是自己的天賦和傳承自祖先的記憶。
不過,現在的他,終究有所不同了,就像老法師因格利斯所希望的那樣,他終于學會了“學習”。他能解決上一次的危機,這一次自然也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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