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等待了好一會兒,然而他的呼喚并沒有得到回應。
三次嘗試之后,他回頭望向塔琺,而塔琺只是無辜地回望他。
伊斯突然覺得質疑毫無意義。這結果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比如娜娜聽到了但是無法回應,或者不想回應。
當然,也有可能是塔琺在騙他。
可他看不出來。
他對眼前這家伙生不出敵意,甚至生不出懷疑。
他原本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但越來越多的疑問層層堆積,讓他第一次不再敢相信他敏銳的“感覺”。
他按下心中的焦躁與不安,召喚出了永恒之火。
小火龍圍著他繞了一圈,不怎么情愿地去哄小孩兒。
塔琺并不難哄。他甚至不會像娜娜那樣熱衷于玩一些高難度的游戲,只要小火龍圍著他轉一轉,他就能開心得呵呵傻笑。
他看起來就真是個天真的、毫無心機的孩子,讓人幾乎不忍心生出任何懷疑。
——但他有可能侵入過他的意識之中,而他毫無所覺。
即使沒有絲毫惡意,單是“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伊斯心驚。而他差一點就覺得這也無關緊要,就更令他心驚了。
那分明,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連埃德查看他靈魂中的印記,都讓他極為排斥。
他想得越多,越感覺到針刺般的寒意,一點點從脊背攀爬而上。
他不得不從頭考慮整件事,從魏特無意中發現那座城市開始——那真的只是“碰巧”嗎?
他甚至更愿意懷疑那是阿米斯特別有用心的安排,也不愿懷疑這是因為什么“神的意志”。
然而仔細回想,無論是他撞進薩斯朋斯的古老遺跡,遇到卡那人與機器人的戰斗,還是阿米斯特和蘭迪27號接連的出現,給出的消息,都在順理成章之中透著各種詭異。
真實的世界不是寫在紙上的故事,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
以及,那些看似可信的消息——它們或許都是真的,至少阿米斯特和機器人認為是這樣,但所有的消息都給了他一種暗示,就算有什么陰謀,那也是卡那人的詭計,而他們的神,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只是一個死了不知多少年還在被利用的倒霉蛋。
一個被稱為“神”的存在,真的可能又弱又蠢到這種地步嗎?
而他卻像是被麻痹了一樣,滿足于送上門的消息,傲慢地覺得沒有人敢欺騙他,也沒有人能欺騙他,即使對阿米斯特有點本能的懷疑,也根本沒有認真思考,沒有試圖自己去查探什么,也對一個可能真實存在的神毫無提防,甚至懷著同情和一點說不清的親近,只一味糾結于他無法外放的意識,仿佛覺得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他都沒有懷疑過這會與那無用的神明有關。
還有,他居然已經如此依賴于他的意識,而他直到此刻才察覺到其中的危險。這強大的能力的確方便又有用,但它并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慌在心中慢慢膨脹。
恐慌……和羞愧,以及深深的自責。
他還帶著娜娜……他怎能如此大意?
但此刻,沉浸在悔恨之中更是無濟于事……他得打破眼前的僵局。
他召回了永恒之火。如釋重負地直飛過來的小火龍,在水波中折射出一層層的光,在它飛動時變幻不停。
這地方分明是個幻境,看起來卻如此真實。
又或者,這真實只是源于他被操縱的感知?
那么,他所感覺到的“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又到底是真是假?
“不玩了嗎?”塔琺失望地甩著尾巴。
但即使是在玩的時候,他也沒有一點離開那塊石板的意思。
“……我要離開這里。”伊斯說。
塔琺眨了眨眼——與卡那人不同的是,他是有眼皮的。
“可我不知道怎么離開呀。”他說。
“我會自己找路。”伊斯說,“你不會阻止我吧?”
然而他并沒有走得更遠,反而靠近了塔琺。
每走一步,他都感覺到自己的意志正在動搖。也許他該待在這里,也許他該多一點耐心,弄清楚這地方的蹊蹺,也許他該對塔琺更多一點了解。他這么傻,他或許能哄騙他……
是誰在哄騙誰?
那一點懷疑已經在他腦海里深深地扎下根去。塔琺或許沒什么問題,他或許真的就是個失去了智慧的神明……可無論如何,他要離開這里。
“這是你所創造的世界。”他說,“你該知道,破壞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解決你。”
塔琺睜大了眼睛看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永恒之火在伊斯的肩頭暴漲開來,將伊斯沒有表情的面孔隱藏在火光之中。
它并沒有失去它的力量。
同樣的火光照亮他的靈魂之境,那熾熱的光芒直達他靈魂之海中最黑暗的角落。
一條小小的魚驟然消散在海中。
……他也沒有失去他的力量。
在他確定這一點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東西無聲地碎裂開來。
“……你也要吃了我嗎?”
塔琺抬頭看著他金黃色的眼眸,小聲問道。
“不。”伊斯回答,“我只是希望你別擋我的路。”
似乎,在他終于察覺到不對之后,他被蒙蔽的感知也正漸漸恢復……他能感覺到那塊石板的異樣。
這個世界其實一直在晃動不停,仿佛被颶風翻卷的海水,唯一靜止不同的,是那塊石板。
那未必就是通道,但必然不同尋常。
塔琺沉默下去,然后孩子氣地噘起了嘴。
“那么,”他說,“我就只好吃掉你了。”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事實。”阿米斯特背著雙手,口若懸河,“我不懂你們的魔法,也不懂什么神的伎倆,但任何力量都有核心,找到它,破壞它,這是最快也最直接地解決困局的辦法。”
機器人點頭。雖然這個布瑞坦人一看就不可信,但這句話倒是沒錯的。
“你能找到?”他問。
“那得找找才知道。我覺得它不會離得太遠,甚至很有可能就在這具骨骸之中,”阿米斯特倒是沒有把話說得太滿,“我有我的方法,而娜娜……應該也有自己的方法,去感受力量的存在?”
他跟娜娜說話的時候,語氣總是柔和一些。
“有……有的吧?”娜娜并不怎么確定,“就像是……在一堆寶石里找出哪一個最好吃嗎?”
當得到機器人的轉述,阿米斯特稍稍沉默了一下,點頭:“就是這樣。”
然后他又轉向機器人。
“至于你,”他說,“你應該知道薩斯朋斯的地底監獄?”
機器人再次點頭。
“這里有通道直達那里,我可以告訴你通道的位置,而你,或許可以利用你的身份,接近監獄里被關押的一位議員……她叫吉拉婭。”
機器人沉默了。
他知道吉拉婭,一位頗受尊敬和信任的議員,也是七人議會里最年輕的一個。據說她因為意外受傷而死去,正在等待復生的儀式……但是,當然,他并不覺得阿米斯特會在這種時候騙他。
“她應該能告訴你一些……不一樣的故事。”阿米斯特環顧周圍累累的白骨,“一些關于這具尸骨,以及他們流傳的幾千年的各種儀式的,背后的故事。”
至于阿米斯特所說的那條通道,他其實也知道,但是……
“如果我離開,你跟娜娜要如何溝通?”他問。
“也許你可以告訴我跟她溝通的方法?”阿米斯特說,“如果你能做到,我應該也能做到。”
他并不知道機器人真正的身份,但從他的行為和語言判斷,他依賴的是科技而非魔法。
“……如果是要尋找能源核心,我應該也有我的方法。”機器人說。
分頭行動也許沒什么不對,但他覺得他不應該離開娜娜。
她還是個小孩兒,讓她跟個陌生人待在一塊兒,從任何一種分析上,都是錯誤的。
“至于監獄那邊,”他說,“我有別的辦法與那位議員聯系。”
這會暴露一個同伴,但他們換一個身份重新回到這里也并不是很難。
“如果你覺得這樣更好的話。”阿米斯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然后拍了拍手:“那么,朋友們,讓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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