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錫認為這是在走向另一個極端，因此幾次阻止，尤加利承認自己是有點兒停不下來，但她仍然覺得鐵錫的反應似乎太大了。
不過盡管如此，她還是聽從了鐵錫的建議，來找帕卡特了解情況。
“那么你以前做過助教嗎？”老人問，“或者——”
“我做過三年左右的語言家教，”尤加利道，“教十四區的孩子通用語或者第三區語，雖然不是在學校里，但……”
“那很好，”帕卡特道，“你的第三區語說得很好……”
尤加利有些羞赧，而后認真聽帕卡特介紹了一個助教的職責。
不多時，她跟著鐵錫一起前往孩子們的半開放教室，并在那里等候今天的任課老師。
起初，尤加利心里還有些擔心這里的情況。畢竟昨天傍晚，斯黛拉跑來找鐵錫大倒苦水的時候，她簡直把這個地方形容成了一個魔窟。以至于在尤加利的想象里，這里的二十多個孩子人人都是十一的翻版。
不過當她真正跟了一個上午的課程之后，尤加利發現，斯黛拉的講述實在有些言過其實了。孩子們確實常常起口角，與其說是因為性格頑劣，倒不如說是因為語言受限，因此時常著急生氣——孩子們的這個細節很容易被忽略。
老師們很容易就會關注到十一和琪琪這兩個既不會說當地土語，也不會講第三區語的孩子，因為她們最有可能跟不上團體的節奏。然而，對那些當地孩子來說，事情也不會更容易：這間教室里也存在著大量她們并不熟悉的物品，比如針管筆、自動筆、圓珠筆、鋼筆、活頁紙、訂書機、便利貼……這些物品在她們的語言中并沒有名字，因此她們也只能在一片混亂中努力地記憶并學習。
最有挑戰性的地方還不在這里。
行宮是一個富麗繁雜的地方。同樣是擺放了大量花草的小花園，靠近活動草坪的那個玻璃房叫“冬日溫室”，在一樓前廳附近的那個叫“陽光玻璃房”；二樓靠草坪一側、外墻是連排的拱窗的那一塊地方叫“觀景廊”，二樓西側的那個又叫“露臺間”——說是間，其實兩面透風；孩子們的教室，除了那個在水晶大廳底下的半開放場所（老師們喊那里“晨讀走廊”，但有時候她們一整天都會待在那里），還有一處“靜修閣”和“談心沙龍”……
要將所有的名字都記下來已經是一個挑戰，更何況還要把它們和現實世界的物品、地點一一對應呢？任何一個人，甚至是成年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都很容易著急動怒，何況是孩子……她很驚訝，此前似乎沒有任何一個老師發現這一點，于是尤加利將所有的這些觀察都記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下午，她照例送孩子們去玻璃房領點心，然后和負責照顧孩子們起居的宜學聊起了這件事。宜學對她的觀察稱贊了一番，并且告訴她，其實她們正常的課程安排里有專門教授如何適應日常生活的部分，只是那位老師還沒有到崗，所以只能先把能教的教起來。
尤加利聽完十分詫異——她聽說昨天還是前天，行宮這邊還舉行了一個特別隆重的記者會，她以為這應該意味著赫斯塔的辦學已經推進到了一個非常完備的地步了。
夏宜學聽得笑了起來：“哪有那么容易啊。”
一直在一旁聽著兩人談話的萊凜望著尤加利：“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有點兒私人，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不回答。”
“啊，你說？”
“你家里就你一個孩子嗎，還是——”
“我們家有四個孩子呢，”尤加利回答，“我是老大。”
“我就知道！”萊凜一下笑了出來，尤加利愣了一瞬，就聽見對方笑著道，“我也是老大——雖然我就一個妹妹。我看你就像是個姐姐！”
“太巧了，”夏宜學道，“我也是姐姐。”
尤加利有些意外，但旋即又覺得很合理。她一見夏宜學和孩子們相處，就覺得她跟自己一樣，是天然知道怎么讓大部分孩子聽指揮的。
“以前我都一直沒問過，你來十二區是做什么的？”萊凜接著問，“我之前聽斯黛拉說起過你，她說你是赫斯塔的朋友，最近病了，在休養——你原來也是當老師的嗎？”
尤加利原本可以點頭應和，但在這個當口，她望著玻璃天花板外的幾道飛機云，忽然側過頭：“不是。”
“哦，那是……？”
“我來做飛行員。”
萊凜目光一亮：“是嗎！”
在和新朋友的談話間，尤加利輕松地結束了自己第一天的工作。
傍晚，萊凜從玻璃房離開，肚子里裝了一大堆新鮮的八卦打算去跟埃麗分享——這里面最勁爆的消息就是尤加利的身份了，不過走到半路，她忽然看見斯黛拉一個人抱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箱子從農場方向走來。
“嘿！”萊凜上前，“要幫忙嗎？”
“……要！”斯黛拉的聲音有些低沉。
萊凜上前，兩人調整了一下箱子的位置，然后一人扶著一邊，重新把箱子從地上抬起來。
“這里面什么東西啊？”萊凜問，“這么沉？”
“兩臺放在農場那邊的打字機，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零件，”斯黛拉道，“都是壞掉的，我打算拿回來修修看，能不能拼一臺好的。”
“你們缺打字機嗎？”
“不缺，”斯黛拉道，“就是突然想到，可以拿這個當禮物。”
“禮物？送誰呀。”
“琪琪，你認識嗎？”斯黛拉道，“一個十四區來的小孩子。”
“認識啊，這怎么會不認識呢……”萊凜打量著斯黛拉，目光中帶著審視，“你很喜歡小孩子啊？”
“啊？”斯黛拉不可置信地往萊凜這邊看了一眼，硬生生把那句“你在講什么東西”給咽了下去——畢竟人家正在幫自己干活兒呢。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斯黛拉收回目光。
“我媽媽以前也會把家里壞掉的玩具修一修，然后送給別的孩子玩，”萊凜笑道，“她很喜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