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氣
少年意氣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
即墨秋撥弄著古老樂器,哼唱著晦澀難言的調子。公西仇聽了許久,終于還是沒有聽到最后一句,一顆珍珠打在即墨秋指節上,導致后者錯了調子,樂聲戛然而止。即墨秋將橫抱的樂器放下,投來危險視線。公西仇并未生出危機感,只是抱怨:“這都甚曲子?”
即墨秋:“這曲子有問題?”
公西仇嫌棄道:“兮來兮去的。”
即墨秋:“……”
公西仇又道:“嘰里咕嚕唱半天也不知道表達個什么意思,哪里有族中古樂好。再者說了,這也不應景啊。咱們船上哪來的王子?”
這種一詠三嘆的形式,他最不喜歡了。
唱歌陳情就是要直白熱烈才行啊。
人與人生出隔閡,往往都是溝通出問題。
沈德默默舉手:“皇女也算一個吧。”
公西仇道:“唱給如圭表忠心的?那也不用兮來兮去,直接告訴如圭不就行了嗎?”
彼此就隔著幾步的距離。
有什么話直接面對面說了就行。
即墨秋沉默著將古老樂器遞給已經忍笑許久的荀貞。荀貞試了試音色,剛起了個頭,不知想到什么又破功,單手捂臉:“噗——”
公西仇:“……”
“失態失態,老夫只是突然想起有意思的事。”荀貞好一會兒才忍住,手指靈活拂弦,開口清唱,唱的是近幾年凰廷民間流行小調,活潑歡快又熱鬧,充滿鮮活市井氣息。
這艘畫舫是五海最大最貴的游船之一。
畫舫集齊各種娛樂項目,入夜之后還要作為花燈游船隊伍的龍頭,真“萬眾矚目”。而租賃這樣熱門的畫舫,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一點耐心。據說畫舫排單都排到三年后了。
今日是公西來與荀定次子生日,一家人一開始只是想在外聚個餐慶祝,結果路上碰見好些個熟人。幾個熟人得知始末,也要來湊個熱鬧,于是隊伍壯大,便直接定下了畫舫。
荀貞自然舍不得花這個錢找人高價買名額,戶部財神爺愿意。即墨秋包下畫舫,同在五海的朝中同僚也過來幾個。天色還早,有人提議找點樂子玩。主持畫舫的管事拿出娛樂冊子,看了一圈還是決定唱歌吧。游戲規則也簡單,管事扔骰子,以骰子次序開始接龍。
唱的好的拍案,唱的不好的接受懲罰。
即墨秋恰好就是第一個。
“即墨郎君沒唱完,是不是該罰一個?”
“罰什么?”
“為什么要罰他?他沒唱完是我打斷的,要罰也是罰我,我沒什么擅長的才藝,給你們跳一支舞吧。”公西仇不容分說,將準備起身的即墨秋肩膀按下去,自己輕快跳上場。
即墨秋:“……”
荀貞感慨:“如此赤子,也是難得。”
見慣爾虞我詐,公西仇簡直就是一股清流。即墨秋腦中主動將荀貞的話翻譯一遍——
高情商:如此赤子,也是難得。
低情商:這娃中二病還沒好。
公西仇的實力確實有不需要動腦的底氣。
再多陰謀算計也經不起一力破萬法。
樂觀直率一些,沒什么不好的。
畫舫這邊熱鬧喧囂,蓮湖小舟這邊則頗為安靜。船婦安靜撐船,秦禮正襟危坐看著碧綠荷葉出神,沈棠將褲腿挽到膝蓋窩,雙手枕著腦袋躺在甲板上,兩只腳則泡在湖水里。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沈棠道,“這會兒缺了點什么?喝酒不?”
“恭敬不如從命。”
秦禮的酒量也就普通水準。
一壇沒摻水的美酒下肚,雙耳生熱。
沈棠喝空一壇,便將酒壇子丟進水中,任由空酒壇隨著蕩漾水波飄到不知哪里去。船婦一時顧不上好奇酒壇怎么來的,嚴肅提醒道:“女君,蓮湖是重地,不可隨意丟棄。”
沈棠擺擺手:“沒事。”
“萬一出了事情被管事責罰……”
沈棠保證道:“那我給你交罰金,一切事情都由我擔著。公肅,你來說是不是啊?”
秦禮頷首:“上司能做這個主。”
沈棠看著酒壇來了靈感:“你我豪飲三百壇,再將空酒壇用繩子串一串。待入夜開始花燈游船,咱們就悄悄跟在隊伍末尾,看看酒壇子能不能擺成一字長蛇陣?興許岸上哪個人見了,將這壯舉記錄下來,后世能多一個形容酒量極好的成語?不也算青史留名了?”
秦禮認真道:“喝不了這么多。”
先喝死的可能性更大。
“公肅這般死板作甚?我們可以作弊。”
“如何作弊?找人過來一起喝?”
秦禮感應到五海境內有不少同僚氣息。
沈棠笑容促狹:“哪里需要這么麻煩?可以直接倒,嫌浪費的話,也可以直接化出空酒壇子……只要讓人看到規模龐大的空酒壇子,人們便會自動補全眼睛沒看到的內容。”
秦禮:“……”
他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
暗道自己今日真是腦子不清楚了。
“此舉甚好。”
在外人看來此舉有些無聊,不過沈棠卻做得很認真。她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要不是船婦經驗豐富,未必能迅速穩住搖晃的船身:“說干就干,兩只酒壇子之間多遠合適?”
不宜太近了,酒壇密密麻麻擠在一起沒有美感,但也不能太遠了,這樣看著不震撼。
秦禮道:“以半臂為準?”
沈棠采納了意見:“這主意不錯。”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空酒壇子有節奏地落水。
每只酒壇子都用武氣化出的粗繩串聯。
沈棠捆綁酒壇,秦禮配合節奏往水里丟。
隨著船婦終于劃出蓮湖,游尾也掛上一條長長長長的酒壇尾巴,長度還在穩定增長。
路過游船的游人好奇投來視線。
他們好奇這酒壇怎么回事。
沈棠道:“與友人泛舟同飲,空酒壇多的沒地方下腳了,便想了辦法放水上拖行。”
一句話點醒了提問的游人。
對方哎呀大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女君此番點撥,讓姜某茅塞頓開。”
沈棠跟秦禮對視一眼。
“怎么就點撥對方了?”
游人:“唉,姜某最近遇見一難題,正發愁東西怎么運輸。女君這話讓姜某想起還能借用水利之便,可以將粗木掏空,將東西盛放其中,再將數根粗木捆綁做木筏。從上游推下,讓下游之人接應,可節省不少航運費用。”
沈棠:“節省航運費用?”
秦禮也覺得這些內容有些奇怪。
自從四方大陸統一,郵驛發展迅猛,隨著官道打通,光是承接的民間生意便能讓這一塊有序運轉。有了官方做背書,民間商賈更傾向于官營郵驛,沈棠記得這塊運費也不貴。
為何還要自己弄什么運輸辦法?
除非——
運輸的東西有問題。
沈棠跟秦禮又一次對視。
秦禮道:“郎君所言之法有些意思,在下家中也經營些大宗生意,能否探討一二?”
游人痛快答應。
沈棠示意船婦可以先靠岸停一會兒。
船婦:“不用載著女君過去?”
沈棠順手抓起秦禮踏浪而去:“不用。”
湖水還未來得及打濕衣擺,二人已經上了游人的游船,那名游人也出艙相迎。對方是個相貌二十出頭的青年,衣著簡單樸素,仿佛最不起眼的落魄士人。秦禮整了整儀容,拱手見禮,青年也急忙還禮。雙方互相道過名字。
取名這塊,秦禮比沈棠有急智。
青年本家姓姜,外地人士。
家中有父母健在,幾個兄弟姐妹。
秦禮跟沈棠對外的身份也都是他們自己給的,也是說自己是凰廷本地人士,花了大錢找了門路,跟官府做些生意。秦禮目前也為大宗生意的運輸儲存而苦惱,雖說有官方郵驛承包,可跟官府打交道,哪里只有明面上的開支?私下的人情往來,打通關竅的禮物……
層層下來,也是不少開支呢。
青年聽得津津有味,長久才嘆氣:“本以為世道有所不同,卻不知私下也有這么多蠅營狗茍的事情。秦君的意思,你是想自己開發一條運輸路線,將這部分開支節省下來?”
秦禮認真點頭:“確有此意,若能節省下來,其中的利潤也能讓秦某少奔波幾月。”
青年訝道:“規模這般大?”
秦禮:“積少成多,集腋成裘。正因為體量太大了,這才不得不受掣與官營郵驛。除了他們,縱觀康國也沒有誰能保證時間效率。越依賴越容易被敲竹杠,秦某心里也苦。”
青年表示自己懂。
秦禮一頓東扯西扯,扯得差不多了,這才不經意地將話鋒調轉,試探青年家中生意。
青年說話倒是挺謙遜好聽:“不過是小打小鬧,跟家大業大的秦君相比不值一提。祖上曾經營一些銅鐵生意,有幸攢了一些。以前不怎么值錢的東西,如今卻一天一個價。我便想著是不是能將東西運出去,聽說外頭的價格比凰廷這邊還要高上七八成,想試試。”
擱在正常世界,銅鐵當然貴。
奈何這個世界力量規則不太正常。
最低等的末流公士也能用武氣化出最趁手的兵器,他們又是承辦各種基建項目的主力勞力,民間用得上銅鐵的地方不多。近些年,康國這兩年也在各地發現大量銅礦鐵礦,王庭便順勢推廣各種農具的更迭。農人有了好用的農具,日后耕作開墾不也能事半功倍么?
秦禮了然頷首:“原來如此。”
青年與秦禮又聊了水路運輸猜想,內容從木材的挑選再到河運路線的安排,事無巨細——既然是要避開官營郵驛,不啻于虎口奪食,肯定不能被官方發現,這事兒要偷偷來。
二人相談甚歡。
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已經是知己了。
青年熱情邀請秦禮二人去家中小坐。
沈棠道:“恭敬不如從命。”
秦禮:“游船快要開始,不再等等?”
不是要酒壇擺出一字長蛇陣?
沈棠道:“看得多了,也不差這一回。”
一國之主就是定點NPC啊,除了王庭巡察期間,其他時候都是隨機刷新在王庭或者凰廷境內的。沈棠又是文武雙修,天生寒暑不侵,連跑到別處避暑度假的借口都不能用。
五海的夜游看了不知多少回。
秦禮只能應下,轉向青年。
“煩請姜弟領路。”
青年抬手:“請。”
凰廷的房子貴,青年短租了一處宅子。
從外面看頗為幽靜。
推門而入,家中略有人聲。
根據青年所說,家中現在只有一名老父。
“是誰來了?”
“阿父,是兒今日結識的友人。”
青年是面朝著屋內說的,自然沒有注意到沈棠與秦禮倏然變化的古怪表情。不多時,屋內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衣著更為樸素,發絲灰白,容顏滄桑,唯獨一雙眼睛含著清明。
中年男子:“……”
他視線跟沈棠二人飛速對上。
“阿父,今日生意如何?”
中年男子錯開視線,捂著拳頭咳嗽兩聲,聲音沙啞:“今日算了二十多卦,尚可。”
此前青年就提過他父親是給人算命的。
據說修為十分深厚,堪稱半仙。
用青年的話來說,這世上就沒有他父親算不清的吉兇禍福。他父親說他今日出門必有所獲,青年一開始還沒一點頭緒,直到聽見秦兄二人的對話,他才茅塞頓開,靈感噴涌。
沈棠:“……”
一開始是不相信神棍的。
不過見了正主,她發現還是信一下吧。
不為別的,只因這名做了偽裝的中年男子,其實是她那位正在休年假,年假期間完全失聯的兵部尚書、光祿大夫、溫國公姜勝!
姜勝:“……”
他顯然沒跟沈棠相認的意思。
依舊扮演著神算老父親的角色。
沈棠意識到這點,也沒拆穿他的身份,用假身份跟這對父子來回拉扯。直到夜深人靜時分,姜勝才悄悄過來見沈棠:“參見主上。”
沈棠已經等候多時了。
“先登,你這是在搞什么?”
姜勝嘆氣:“說來話長。”
他準備長話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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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差不多就上IF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