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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十二 不許人間見白頭(下)


更新時間:2021年06月05日  作者:白玉卿相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白玉卿相 | 冷香盈袖 
合歡花

合歡花

閨中女兒不見外人,卻也該明白在朝為官的道理,站錯隊、不站隊,很多時候都是一樣地可怕。父親下獄的那段時間,家里人心惶惶,嫡長女還在抱著一丁點幻想,覺得自己爹爹一向不被看重,這次應當也只是運氣不佳,受了牽連,遭一點皮肉之苦便罷了,很快就可以安然回家。哪成想,問斬根本不等到秋后,流放的旨意也勢如雷霆。

一時之間,六品沈家徹底敗落,宅子也被查封,罪人家眷無人敢收留,只能寄宿在太太娘家名下的幾間偏屋。所幸曹太太還算心眼好,沒有將幾個庶出的兒女丟下,即便他們的親娘都四散奔逃,這些孩子還能有一口飯吃。

兩相對比之下,沈長歡反而成了受害最深的那個,父親落罪之前,家中本來給她定了一門不錯的親事,那個少年她見過,長得很斯文,家世也清白,嫁過去不會受委屈。沒等到嫁衣繡上鳳凰,一夜之間天翻地覆,聽說,沒過多久,那個少年就另娶他人,成婚之日十里紅妝,郎才女貌甚為登對。

沈離枝沒有哭鬧,只因全無用處。家里變故迭生,母親就是早已經哭壞了眼睛,也哭垮了身子。多虧了外祖還時常接濟著,否則孤兒寡母地,走上窮途末路只看早晚。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該如何是好。”

病入膏肓之際,曹太太緊緊拉著嫡長女的手,滿臉淚痕根本剎不住。沈離枝穿著粗布衣裳,灰撲撲素面朝天,咬著嘴唇說不出話。

如何是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沈大人是獲罪處刑的,她們全都是罪臣家眷,縱使血濃于水,外祖曹家也不可能收留這個外孫女,更別說給她操辦親事,找一個歸宿依靠。還沒等到母女兩個說完傷感的話,很快,曹太太藥石無醫,當真去世了。

就連披麻戴孝,沈離枝也沒有銀錢購置孝衣紙錢。曹家自然有男丁,有過門管家的媳婦,手頭很嚴,不滿沈家孤兒寡母許久。嫁出去的女兒一過世,嫂嫂就斷了接濟,沈離枝的日子更加艱難。

那些散去的妾侍中,也有不是自己逃了的,更多被沒入教坊勾欄,聽說自己的孩子沒了依靠,時不時還能從牙縫省下些銀子,托人送出來,沈離枝也學會了做針線,給別人漿洗縫補衣裳,領著弟弟妹妹勉強能糊口。殘破的鏡子中,昔日嬌娘的美好容顏逐漸憔悴,枯黃無顏色,沈離枝心頭恨極了,卻無計可施。

一場高熱沒能奪去庶弟的生命,卻將幾個嫡出的姊妹也傳染,還將嫡長女斷送進了青樓,拿著賣身銀子給幾個孩子請郎中時,沈離枝恨不能生吞了最先病倒的幼弟——下三濫生出來的小崽子,命賤死了才干凈,何苦累得別人也煎熬,當真禍害遺千年,和他那個娘一樣。

煙花柳巷的日子不順心,沈離枝放不下面子,常常被女子們譏諷——“落湯的鳳凰還不如雞呢,擺什么大小姐的臭架子,把你那副嘴臉收起來,要不然扒了你這身皮,扔到前頭去照樣千人踩、萬人騎看你還清高給誰看。”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沈離枝的后槽牙幾乎被自己咬穿。她看不起這群吃皮肉飯的女人,就算是素有雅名的花魁娘子,在她看來也不過是瘸子里頭挑將軍、瞎子里面選元帥,裝出不食人間煙火,才能讓那些男人為她神魂顛倒。

后院的女人不也常常這樣嗎?想當年,家里來了一個漂亮的婢女,聽說從前也是秀才家的女孩,讀過書,甚至會自己寫詩。沈離枝看著她,就是整天滿口知書達理,最后還是趁著母親有孕,爬上了爹爹的床。

冷香閣里的女人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沈離枝端了幾天架子,很快就堅持不下去了。她得賺到銀子,才有自恃清高的資本,女子的爭斗無所謂,不被那些揩油的男人吃干抹凈,才是她最看重的事兒。只有往上爬,至少有一間自己住的屋子,至少可以伺候好一點的客人。

事與愿違,直到被關進柴房,她仍然只是個最低賤的歌女,還受了墨觴母女的奚落,顏面掃地。

沈離枝不甘心,她總覺著,自己生下來是小姐身,便合該是小姐命,一時困頓算得了什么?有個機會擺在眼前,可以名正言順離開這個地方,她便不假思索同意了,做妾又如何,改了姓氏又如何,說到底啊……踏進冷香閣的那一刻,尊嚴這種東西,她就已經沒有了。

李知事的后院不安寧,官不大,妻妾卻成群,離枝年輕,樣貌又好,也的確有好手段,吟風弄月,曲意逢迎,很得老爺的歡心,爭寵的矛頭便集中在了她身上。隔三差五就有正妻召喚了她去,年資久比她的老妾們也在,一群女人同仇敵愾,看著她跪在躺下立規矩,也沒有墊子奉上,膝蓋每每被磨得紅腫淤青,苦不堪言。男人不會心疼她,反而嫌棄壞了興致,冷著臉拂袖而去,次日便停了她屋里的錦衣玉食。

只有照顧她的那個小丫頭還不錯,時不時和廚房說好話,讓離枝能吃上熱乎的。美夢成了黃粱一場,她已然不再抱什么更大的指望,甚至開始后悔沒能懷個孩子,起碼后半輩子不至于了無依靠。

孩子的確有了,卻要了她的命。

噩夢始于一個燈火搖曳的傍晚,李知事請回家中一位貴客,似乎是頂頭上司什么的,酒過三巡,宴飲將畢,幾個小妾被叫去前廳助興。

離枝也在其中,那個貴客醉眼朦朧,公然去捉她的手,李知事竟不阻攔,還兩眼放光,跳起來招呼下人,將離枝按住送回房里,還帶著諂媚的笑,將上司也一并請進去。一夜屈辱,離枝喊啞了嗓子,只換來滿身狼藉。

未足兩月,害喜之癥顯了,實則先前李知事也去過她屋里過夜,孩子未必就是野種。男人和太太卻不管這樣多,一碗墮胎藥來勢洶洶,鮮血染紅了整床單薄被褥。彌留之際,沈離枝掐爛了手心,身子疼到麻木,已經失去知覺,只和那個小丫頭說了一句話。

“我……其實叫,長、歡。芳年長好長歡夜,滿意同心、同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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