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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


更新時間:2021年06月05日  作者:白玉卿相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白玉卿相 | 冷香盈袖 
合歡花

合歡花

西北的月光遙遠,荒涼,年輕的將軍倚樓對月,邀飲獨酌,握冰冷筆桿寫下家書,信手拈來一尾鷹羽,小心執滾燙火燭融于封折處。

字里行間傾訴著平安順遂,個中辛苦卻只有自己知。邊境小族蠢蠢欲動,陽奉陰違,早是公開的秘密。一個民族若掙脫了文明的束縛,便與野蠻的飛禽走獸無異,每每得勝歸來的夜里,沈涵都仿佛能聽見,那些兵器簡陋、陣列凌亂的螻蟻自相殘殺的聲音。

他曾經親眼見過,亂石溝里、密林深處,那些被沖散的可憐蟲們,為了僅存的一點口糧,互相拉扯、廝打,上演一幕又一幕有悖人倫的慘劇。腥臭味充斥著狹小方寸,無腦者只遵從強者生存,安知每一個都早晚是別人刀下亡魂。

那時沈涵還很年輕,被這種場景刺激得欲嘔,策馬揚搶結束了野蠻人們荒唐的一生,朝著營帳的方向飛馳而去。很長一段時間里,每每午夜夢回,他都難以從回憶中逃脫。

胃里翻山倒海,折騰得他面色很難看。

少年將軍無比慶幸,自己生在蒼梧,這片尚算豐饒的土地上。

直到后來他也身經百戰,定國安邦,刀山火海中名揚西北,打拼出了自己的驕傲。他變了,看到殺戮毫不眨眼,甚至付之輕蔑的笑,只因殺戮由他而起,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

只是這些,他不敢叫沈淵知道。

關于親生妹妹的記憶并不模糊,小時候母親一日日大腹便便,家里忽然多了個粉團似的小人兒,只會咿咿呀呀地哭。沈涵曾覺得討厭,忍不住捂起耳朵,可當他被大人幫著,將那粉團抱在懷中,柔軟的觸感讓小小孩童為之一顫。

這是他的手足,他的至親。

他沒有想到,兄妹之間漫長的十余年在分離與尋找中度過,“久別重逢”四個字還沒寫完,就要面臨更甚的尷尬。

墨觴夫人一語道破,將軍府高門大戶,可沈將軍是否可以常年在京,陪伴沈小姐生活?是否可以護佑她喜樂,不受閑言碎語?又是否可以……保著府邸固若金湯,弱女子獨居安枕無憂?

沈涵啞口無言,刀劍無眼,他自是不敢攜沈淵離京,遠赴西北。

好在分離本就經年,他們都早已習慣身邊沒有彼此,這個世道并不允許凡夫俗子有太多欲望,唯一能做好的就是隨遇而安。西北的茫茫大漠可以養育一位意氣風發的將軍,卻難哺育身嬌體弱的冷美人。

小妹不愿婚嫁,卻總催著他給自己討個嫂嫂。

“你不嫁人,我哪里安心成家。萬一走眼,娶回個母老虎,容不下你可怎么好。”將軍如是玩笑推辭。

更漏聲聲,昭示著月亮已至中天,不難望見營地邊巡邏的士卒,火把照亮了半條城墻。親兵匆匆來,附耳言說些什么,將軍仗劍翻躍而下,去向的是人煙稀少處。

不多時,地牢厚重石門緩緩挪開,將軍的臉在昏暗油燈下輪廓模糊,緊皺的眉目不復往日英朗,眼中帶著隱忍的怒。

牢室寬敞,鐵鏈重鎖的囚籠卻逼仄,層層刑具恰好形成一個狹窄的夾角,不給困獸任何有關逃脫的奢望。鐵籠中人滿身臟污,佝僂蜷縮,眉目身形依稀能看出是個女子。

她緊閉著雙眼,痛苦寫于臉上,眼皮卻在跳動不止。沈將軍的手下從來不缺能人異士,奉命給特殊的囚犯施以精心研制的藥,以使其承受最慘絕人寰的懲罰——保持清醒。

關于故土,關于家國,關于親人的接連死去,還有各種混亂不堪的場景,在女子的腦海中瘋狂翻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誰也沒有資格勸她放下仇恨,如同她棋低一招,便永遠無法擺脫暗無天日的折磨。那是一次失敗的刺殺,如同自投羅網,她拼命一閃,沈將軍的劍只穿透了肩胛骨,漫長的昏迷過后,她在滾釘床的噩夢中醒來。

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她不知道誰是哪個持刀的劊子手,卻聽見了如今鎮守蒼梧西北的人叫沈涵。她想,殺不得凌皇,便取他愛將首級,斷他羽翼。

她如同幽靈,游蕩在蒼梧戰火四起的土地上,救過人,也殺過人,偶爾覺得厭倦了,便踏上故土的方向,竟意外遇見了身陷囚籠的姊妹。她知道,自己救不得,蒼白脆弱填滿了胸臆,沖動之下,她選擇趕走身邊的小女孩,那個唯一肯追隨她左右的人。

沒有人會理解她所經歷的一切,沒有任何感同身受,何必勉強結伴而行。

鋒利的刀刃穿透皮肉,她已經近乎瘋癲,自認為取勝,面前鮮血淋漓的兩具尸首刺激她大笑,卻不見那至死猶瞪大雙眼不解的少婦還護著小腹,身邊無辜幼子有個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侍從聞聲趕來,她倉皇而逃,后來又惡趣味地悄悄潛回,想看一看沈姓將軍悲傷模樣。看著那張年輕的臉,她隱隱覺得不是滋味。

當年烽煙起的時候,這小將軍還在學走路吧?

而她無法回頭,即使遭到追殺也無所畏懼,一次又一次展開自己毫無意義的報復,利刃扎碎骨頭,她仍然是笑著的,長劍半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寧死不愿跪下。

一如已經身陷囹圄,她仍執拗不肯認定自己有錯,吊著精神張開眼皮,硬要和沈涵直視。

“少把正義掛在嘴皮子上,你不殺我,我便殺你。你們蒼梧人……都是偽君子,流氓!”

聲音嘶啞,粗粗剌剌如吞了干枯樹皮,是長久水米未進的產物。沈涵不會叫她輕易死了,反而命人熬了參湯,濃厚滾燙,灌進喉嚨。

他譏笑她已為階下囚,還執著于自以為是的高貴。

“殺你父母、亡你故國的并非本座,我的妻兒又何其無辜。若說偽善,你才是當之無愧第一人。”

燈火明滅,將軍隨手拔一支白羽箭,蓄力擲出,直直釘在女子額前半寸,分毫不偏。

“我取你性命,如碾死螻蟻,你自詡報亡國之恨,我便要你日日受刑,日日悔恨,知道何為天命不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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