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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筱密夜窗寒(中)


更新時間:2021年06月05日  作者:白玉卿相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白玉卿相 | 冷香盈袖 
合歡花

合歡花

做主子小姐的人,到底是在這座小樓里,可以不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份,做奴仆倌兒的人,需得打起十二分的警醒,倘若出了一丁點兒僭越的心,被更在上的閣主夫人知道了,后果都可能是不堪設想的。

“怎么了?”花魁挑一挑眼簾,指尖輕輕叩上桌面。她看盛氏不說話,目光飄忽不定,若有所思,還只當是走了神。

秋筱唇角的笑意還沒消退,強撐開眼簾回過一眼,正看見花魁手上染了紅艷艷的蔻丹。冷美人的手纖長瘦削,指甲修得圓潤,只在邊緣點上濃墨重彩的鳳仙花汁,一筆一筆洇暈開來,逐漸淺淡微粉,以至透明,像極了夏日里浮水而開的大朵菡萏。

剛才就是這雙手,帶著罕見的和藹溫度,拉著她圍爐暖坐;也是這雙手,為她篦發理髻,紓解裝飾。她一時想起來,因著病痛,雙手過于蒼白,花魁不喜蔻丹耀目突兀,這暈染之法還是自己給出的主意。

冷香閣里,旁的人不必說,墨觴閣主規矩嚴苛,但絕對不是壞心腸,盛秋筱對著她,也只是尊重其寡身撫養幼女的剛毅,感激其衣食庇佑的恩情,至于青樓女子對鴇母的順服,倒是真沒有多少的。

數年隱忍,她所求的不過是周全一己之身,所做的不過是審時度勢。

唯獨對上嬌縱名聲在外的墨觴花魁,她有了真心交好的愿望。

牙尖嘴利,矯情善變,對著誰都難說有個好臉色,這女子大約是這世上,最不像花魁的花魁吧?盛秋筱的小小腹誹和所有人一般無二,也從不避諱當著對方的面說出口,冷美人不惱,反而十分受用,俏臉笑得花枝亂顫,連道誰叫自己會投胎,不偏不倚生在了夫人肚子里。

“姐姐一番美意,我自然明白。只是從我決心安分待在這兒,好好過下去開始,顏面就算不得什么了。”

盛秋筱手上沒停,夾了一筷子釀豆腐在自己碟里,抬眸向花魁笑言。沈淵知道她的意思,略略放松些,低下頭去用紫蘇粥,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嘴上再硬,心里也是苦的。你記得我愛吃甜食,自己也該多多用些。”花魁放下粥碗,換了雙新筷子,取了一瓣新剝紅柚,對半分了遞給秋筱,“心里的苦如果一時下去,至少讓口里甜些。”

釀豆腐的湯汁稠厚濃郁,吃些清甜果子正相宜,秋筱咽下,臉上的笑容舒展了許多:“你說得對。管他往后會如何,我只消知道,今兒晚上有姐姐護著,我還是能得一份安穩。”

沈淵唇角翕動,一縷抑制不住的鼻息逸出來,顯然是忍著笑,端著嚴肅。她等了盛氏很久,早就覺得餓,總算聽著秋筱說了一句還可入耳的話,可以暫且放下心來,受用尹淮安的好心意。

“知道就好,得了我的安穩,還不叫我好受些。我早餓了,還要陪著你說這樣多的胡話。”花魁有心調侃,與盛氏說話也含了一雙媚眼如絲,“今朝有酒今朝醉,快吃吧。”

展開的羊肉片兒卷著菜蔬,顫巍巍浸入料碟,油脂與蘸料纏綿交融,愈發勾得人饑腸轆轆。盛秋筱即使不聽花魁的話,也難以抵擋深夜羊肉鍋子的誘惑,姑且不去想盛家的糟爛,借著這位冷美人的秋風,嘗嘗平日難得一見的山葷。

正如方二管事所言,山里的野物無拘無束,肉質鮮美緊實,肥瘦得宜。秋筱調的料碟薄辣微甜,香而不膩,鮮而不咸,兩下一搭,好滋味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盛秋筱用得不多,只動了幾筷子,不無惋惜地講起自己肝火旺盛,體熱不受補,享用不了這些好東西:“也是我沒福氣,從小沒有講究過吃穿,竟也生了富貴的病。”

沈淵便更要笑:“你這不是清楚得很么?前兒還非要貪吃那龍眼,桂興齋送來的東西,真的有那么好吃?”

秋筱道:“姐姐也愛吃桂興齋的點心,卻反過來說我。送都送來了,我若不做出些樣子來,豈不是……”

她停一停,移開目光看著蒸騰霧氣,復而緩緩開口:“不知好歹了?”

盛秋筱的聲音平和沉靜,也只有冷香花魁這樣犀利尖銳慣了的人,才能聽出其中濃濃的自嘲。

沈淵知道緣由,盛秋筱不負閣主夫人所望,一朝及笄獻藝,在紅倌兒中甚是得臉,牌子一旦掛出去,每日都早早被擇選摘下。奇怪的是,墨觴鴛至今沒有正經捧她做頭牌娘子,不知是否為著觀鶯的事,閣主仍然心有余悸。

不過只是少了個虛名,并不妨礙盛氏姑娘的春風正盛。慕名而來的恩客絡繹不絕,秋筱房中從不缺旖旎溫存——沈淵是未出閣的在室姑娘,不會去窺探這檔子事兒,然而樓中的風吹得緊,想一絲都聽不見,實在不太可能。

送綾羅綢緞、珠寶珍奇的人不少,送糕餅點心的自然獨樹一幟,桂興齋是城中的老字號,少不得有人別出心裁,花下銀子,囑托掌柜日日送新鮮。盛秋筱照單全收,從不說推諉,也不說嫌棄禮薄。

“夫人捧了你出去,你應當知道她用意,沒得對外頭那些人太過遷就。”花魁想得越多,心里越涌現出一種并不能稱之為愉快的情緒,秀氣的小山眉凝愁微顰,“你幾時見過我假心奉承,刻意迎合?這兒到底不是歡喜胡同,很用不著自貶體面,倒叫人輕視。”

相似的話,在觀鶯得意時,她也和兩個丫鬟說過。孤女寡母背井離鄉,上京數年,冷香閣到現在能維持半分體面,無非就是強撐著一句矜持。生怕失了歡心一般撲上去,千依百順,撒嬌作癡,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輕賤,繼而篤定這也是個臟污的地界兒。

觀鶯實在要作死,誰也勸不住、救不得。盛秋筱則不同,是個知道愛惜顏面的人,竟也生出了不對勁的苗頭,沈淵實在始料未及。

剛不咸不淡說了一句,沈淵抬頭去瞧,盛秋筱居然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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