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隨著段勇平的腳步,朝著他所說的那個小菜地走去。
很遺憾,小菜地果然是沒有了,只剩下一塊跟旁邊沒有任何區別的平地,不過從土壤之間清晰的分界點可以看出來,這應該是剛被平不久。
而且周圍的環境也沒有段勇平所說的那么差,已然可以稱得上是干凈整潔,連根雜草都沒有,看樣子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就以現在,方辰在燕京東方電子廠所見所聞,不管是工廠環境還是職工狀態,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可以說,現在燕京東方電子廠雖然窮,但窮的有骨氣,更有股自力更生,自強不息的氣。
說真的,就以燕京東方電子廠現在這個窮困潦倒的狀態,大部分工人的工資都被拖欠,退休工資和醫療報銷不及時,不到位,甚至已經形成陳年欠賬。
如果擱在其他企業,早就已經垮了,廠區臟亂差的不象樣,就仿佛一百年沒人打理的垃圾場,職工們別說退休后,主動跑到廠里上班,為廠里做奉獻,就算是剩下一些還在崗的職工,也一個個跟斗敗了得公雞一樣。
腦袋耷拉著,要多沒精氣神就多沒精氣神。
作為一個巔峰時期一萬三千名員工的大廠,燕京東方電子廠的廠區還是十分大的,基本上能有個一平方公里左右。
但可惜的是,能見到里面有職工的廠房簡直可以說是寥寥無幾,而且絕大多數的廠房就算是有職工,那也只是在做著一些基礎的保養維護工作,而不是在開工。
不過段勇平此時此刻,似乎跟有心事一樣,也不說話,就悶著頭朝著一個方向走。
沒過多久,到了一間廠房門口,段勇平的腳步突然一頓,駐足傾聽,聽到里面并沒有什么干活的動靜,臉上不由掛上了濃濃的苦澀意味:“看來最后811車間,還是死了,沒有能救得了燕京東方電子廠。”
“不過也是,要是811車間還能活著的話,燕京東方電子廠怎么可能會變得這么慘。”
看著這個至少已經廢棄了十年以上的廠房,段勇平拍了拍它的墻壁,一臉遺憾的說道。
方辰靜靜的站著,也不詢問811車間究竟是何物,為什么段勇平會說這樣的話,畢竟他知道,他就算是不問,段勇平也會說的。
等了半分鐘,見方辰不開腔,段勇平無奈的看了方辰一眼:“方總,您就不能好奇一下下,讓我也體會一下賣關子是個什么感覺。”
可誰知方辰一本正經的說道:“老段,雖然我對燕京東方電子廠,以及對你表示深深的同情,但既然有些話是你一定要說的,那我又何必問呢?”
說著,方辰賤兮兮的朝著段勇平眨巴眨巴眼睛。
說真的,他這次之所以拉著段勇平跑過來,固然是因為從沈偉、金志江的嘴中知道段勇平和燕京東方電子廠之間是有一些故事的,覺得沒想到故事居然會埋得這么深。
他現在都已經有種讓人送點瓜子花生飲料,然后再搬個板凳過來看戲的沖動。
聞言,段勇平無可奈何的仰天長嘆,翻了個白眼,得,碰到這么個鬼精鬼精的老板,他還能怎么辦。
將思緒拉到十五年前,段勇平緩緩說道:“方總,您知道嗎,我當時為什么會非要離開燕京東方電子廠,去考什么人大碩士,并且在考成之后離開了燕京,除了因為當時萌萌家里面死活不同意,我跟張萌在一起,瞧不上我以外,最重要其實就是這811車間的失敗。”
“其實早在二十年前的時候,廠里就已經意識到了半導體的重要性,是未來的發展趨勢,而不是已經快要走到末路的電子管。畢竟電子管這種東西,想要獲得更高的性能,就只能靠越做越大來解決,可如果越做越大,耗能這一塊就挺不住了,然而最重要的是,電子管的大部分耗能都是以熱量的方式散發出去了,并沒有多少是真正應用到電子管本身。”
“于是從那個時候起,廠里就一直在給上面打報告,請求將半導體廠房和設備更新改造升級列入國家計劃,直到三年后,我來廠里的前一年,國防科工委和四機部才根據軍工需要,批準了這個改造計劃。”
“這才有了這個811車間,而在這之前,雖然廠里從1957年剛剛建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生產半導體,但是在此后的二十年多年里,卻始終沒有一個專門的半導體生產廠房,甚至可以說這些半導體技術和生產是廠里半自發地發展起來的,從產品技術到設備、廠房、都是廠里自己開發并在原有基礎上改造出來的,半導體車間幾乎是分散在全廠的是個地方,和電子管車間相互交叉。”
“但您也知道,生產半導體是需要超凈環境的,這燕京東方電子廠的半導體生產,連自己的專有廠房都沒有,怎么可能有什么超凈車間,這也就導致了半導體車間生產的半導體器件可靠性差、成品率低、而設備落后則造成勞動效率只有國外先進水平的七十分之一……”
“而雖然811車間是在我來之前就已經確認立項的,但實際上卻是我來的第二年才開始正式動工,而我那時候已經接任了技術科科長的職位,當時我還清晰的記得,老科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811車間我是已經看不到了,但你卻要扛起這個擔子,為廠里發光發熱,闖出一條路來’,但后來,我讓老科長失望了,甚至自己也當了逃兵。”
方辰靜靜的看著段勇平,他能從段勇平的眼中看出光。
此時此刻,段勇平已經不是那個在擎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放在全華夏,也必須被人先敬三分的大總裁,而是燕京東方電子廠的技術科長。
“在1983年的時候,因為當時的半導體制造設備仍然受到西方對華夏禁運的限制,所以廠里是通過一些渠道,由香江購買了一些關鍵設備,然后自己設計的生產線。”
說到這,段勇平的話語停頓了,他想起了十幾年前,他為了設計這條生產線,帶著全廠區幾十名技術員,連續奮戰了三個月,這才算是拿出來了生產線的草圖。
在那個時候,他基本上都是整宿整宿的工作,累了就直接在板凳上睡下,等醒了之后,再繼續畫圖。
而現在雖然說是挺能熬的,但跟那時候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可誰知道,經過兩年的艱苦奮斗之后,國防科工委的一位副主任參加開工儀式時,卻直接告訴我們,‘剪彩開工之時就是停產之日’,這話給予我,給予全廠領導和職工干部,簡直是五雷轟頂般的巨大打擊,當時大家都幾乎要崩潰了。”
段勇平臉上的苦澀也越發的濃厚了起來。
任誰前前后后辛苦了八年,好不容易把項目給干成了,就指望著這項目讓整個廠起死回生。
不說讓燕京東方電子廠重回輝煌吧,但最起碼掙點錢,讓大家填填肚子,這個總是可以的吧!
谷
真不知道是多么的諷刺。
“后來我才了解到,在國防方面因為要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的原因,別說我們這個新建的小小811車間,就連專門生產半導體的878廠,芯片年銷售額從1985年前的一千來萬,一下子下降到了四百多萬,而到了1986年則又下降了60,變成了兩百多萬,軍工訂單只有以前的15。”
“您說說,連878廠這樣專門干半導體的廠子都成這樣了,811車間怎么可能有訂單。所以說在廠里蹉跎了一年,想盡一切辦法都沒能拯救811車間之后,我就離開了燕京東方電子廠,去人大讀碩士去了。”
聞言,方辰點了點頭,當時的沖擊對于這些軍工單位來說,無疑是十分致命的。
尤其是對于段勇平來說,這個811車間幾乎凝結了他的所有心血,可卻遭受了如此慘痛的結果,段勇平在努力之后,一時間想不開,無法面對,離開了燕京東方電子廠,其實真不難理解。
“在我去人大讀碩士之前,我的父母就不同意我辭職,覺得我好不容易分到一個在燕京工作的機會,而且還受到廠里的器重,早早的就當上了領導干部,別說在村子里了,就是在整個鎮子,都是蝎子粑粑獨一份,我怎么能這么想不開。”
方辰再次點了點頭,要知道,在華夏國企是有級別的,而段勇平這個技術科長論其來是跟鄉長、鎮長一個級別的,段勇平的父母怎么可能舍得讓段勇平辭職。
更別說段勇平本身就是燕京東方電子廠的主要培養對象,說個不好聽的,如果段勇平不走的話,再干幾年,當個縣團級應該是沒一點問題的。
他現在替段勇平想起來,都覺得說服其父母,應該是一件地獄難度的事情。
段勇平突然扭頭看了一眼方辰道:“其實在我碩士的最后一年,我心中真的發誓,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燕京一步,但幸好,您治愈了我,您把萌萌給我找回來了,讓我得到了她,并且還給了我事業,成功的事業,能讓我昂首挺胸,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回到燕京。”
在加入擎天之前,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失敗的喪家之犬,而燕京埋葬著他的愛情,他的事業,他人生最美好的幾年。
如果他一旦回去,就必然會面對這些血淋淋的事實,將自己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揭開。
但成為了擎天總裁之后,就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擎天,已經是全國最大的民營、高科技企業,甚至放眼全國,將所有企業都加起來,也是前十之列,豈不比一個燕京東方電子廠的技術科長威風。
然而更重要的是,他一年工資兩百多萬,全鎮,乃至于全市,都沒有比他純收入更高的人。
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但他自己找回了信心,連父母也從此不再提什么燕京東方電子廠,技術科長,這樣的詞了。
并且連張萌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燕京已然不是他的傷心地了。
“老段?”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沖著段勇平喊道。
方辰扭過頭一看,是個四十歲左右,身材稍瘦,但精氣神不錯,就是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的中年男子。
“王科長?不,現在應該叫王廠長,王總經理才對。”
等看清楚來人是誰,段勇平有些難以置信的欣喜喊道。
方辰也詫異的看了這個中年男子一眼,不由笑到,這還是巧她媽給巧開門——巧到家了。
從段勇平的稱呼來看,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位中年男子就是現在燕京東方電子廠的掌門人,王東生。
“叫什么王總經理,你這是故意在惡心我,我剛才路過這里,聽到你說話,還奇怪,廠里還有誰能對811車間的事情那么熟,莫不成是你?”
“這過來一看,還真是你。”
大步流星的走過來,王東生狠狠的跟段勇平擁抱了一下,然后使勁的拍著他的肩膀。
擁抱完后,王東生徑直問道:“今天是刮的是什么風,你怎么會突然想起來到廠里看看的。”
“先別說我為什么會來廠里看看,我還奇怪你這個大廠長,怎么會閑著沒事干在廠區里面瞎晃悠。”
大概是跟方辰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已然近墨者黑了,段勇平并沒有直接回答,還反將了一軍。
“我這已經是老習慣了,每次開完早會,就會下來轉一轉,看看大家的工作狀態,看看廠區有什么需要修整的地方,最不濟撿點煙頭也行。”
說著,王東生從兜里掏出來個小袋子,里面赫然裝著幾個煙頭。
見狀,方辰頓時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雖說燕京東方電子廠已經落敗了,但這王東生怎么說也是一廠之長,居然會有這么個沒事下來撿煙頭的喜好,真是太可怕了。
不過,他現在倒是理解為什么,整個燕京東方電子廠都幾乎看不到煙頭了,廠長還沒事下來撿煙頭,又有誰敢隨便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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