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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陸銘方才隱隱察覺到,劉長青所承擔的是什么,所背負的又是什么。
那種重量,那種責任,雖然不至于壓垮劉長青這個老人,但依舊讓劉長青做決定時猶猶豫豫,舉步維艱。
畢竟,他即將“送走”的,都是些很好的人啊……
劉長青下臺時踉蹌了一下,陸銘主動上前扶了劉長青一把。
老人也未掙扎,只是轉頭看向陸銘,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做的對么?”
陸銘,也不知道……
這一次的獻祭,很危險,結果可能不會盡如人意。
也正因為如此,方能見得劉長青下了多大的籌碼,承擔了多大的壓力。
“你很厲害。”
陸銘不得不這般說道,劉長青卻只是一笑。
“你也不知道我做的是對,是錯,是吧?”
陸銘搖了搖頭。
劉長青深深嘆了口氣:“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獻祭很快開始。
過程無需贅述。
總之……血腥,殘暴,透漏著原始的野蠻和邪性。
根據劉長青的說法,這個祭壇,與陸銘曾經在盧比奧家中所見到的祭壇,有些不同。
可能是祭壇與祭壇本就不一樣,又或許是,祭壇在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一些未知的變化。
總而言之,位于中心大樓地下三層的祭壇,對人類的精神干擾力度,并不太強。
人流排列著走入了祭壇所在的房間。
而陸銘和劉長青,只是沉默站在遠方。
大約幾個小時后,深夜。
當最后一人走入房間之后,劉長青掐滅了煙頭,咳嗽了兩聲,轉身,向房間內走去。
陸銘緊隨其后。
從門外,走入門內,所需時間并不長。
但劉長青,走得很慢。
大概能有一分鐘左右,劉長青推門而入,看到了房間最中央的祭壇。
房間內干干凈凈,沒有血液殘肢,也沒有異味。
唯有祭壇通體發紅,似乎吸收了什么東西似的。
直視著祭壇,陸銘隱隱感覺到,未名的波動傳入腦中,仿佛要給自己洗個腦。
但陸銘已經今非昔比,影子亦成就了兇神,再加上祭壇的干擾并不十分強烈,如此,陸銘方能繼續以旁觀者的角度,靜看事態發展。
而劉長青,似乎也能無視掉祭壇的干擾,他沉默站著,凝視祭壇,直到祭壇上閃過淡淡的光。
光茫隱現著,最后化作了巴掌大小的瓶子,瓶子內裝滿了灰黑色的粉末狀固體。
見此一幕,劉長青深深吸氣。
他邁步上前,抓下瓶子,又慢慢的退了回來。
重新來到陸銘身邊,劉長青并未觀察陸銘的臉色,只是看著手上的小瓶子,眼中閃過莫名的光。
“13856人,換來了這么個東西。”
瓶中粉末的數量,遠比鬼鎮副本中時,牙牙或影子吞掉的更多。
按照劉長青的說法,這些粉末,能夠讓劉長青直接蛻化成高等級鬼物——能否達到兇神要另說,但劉長青似乎認定,這瓶粉末能對人類的現狀有極大改觀。
他擰掉瓶塞,慢慢抬起手來,準備吞下這象征死亡、與希望的“良藥”。
直到一只手,阻擋了劉長青的動作。
劉長青抬頭,便看到陸銘緊蹙眉頭的臉。
“你要阻攔我么?”
陸銘張了張嘴,看向瓶中粉末,眼中閃過荒謬之色。
沉默良久,陸銘深深嘆息一聲。
“本來,我是不準備阻攔你們的計劃的。”
“但現在,情況有變。”
心底,影子的聲音連續響起,自剛才起就未停歇。
“我們的……我們的……骨灰!”
腦海中記憶翻涌。
很快,陸銘就想到了,當時鬼鎮副本中,影子曾經說過的話!
當時,面對這未知生物的骨灰時,影子就曾說過“我們的……我們的……”這種話,彼時,陸銘只以為這是影子面對對自己有益的物品時,自發生出的貪婪欲望。
但現在。
此刻。
結合老板說過的,在這個副本內,陸銘能夠找到影子身體的一部分,再加上影子掌握了更多的詞匯,此景此情再次重現,陸銘立刻明白了這份骨灰所代表的意義。
“這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強硬拽著瓶子,防止劉長青吞服下去,陸銘垂首,看向了腳下的影子。
影子則沉默了下來。
片刻,清晰的回應響于陸銘腦中。
“是!”
一切就此明了。
原來,陸銘早就見過影子的身體。
原來,陸銘所追求的東西,他早就拿到過……至少是拿到過一部分。
原來,真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只要影子稍稍多透漏一點兒情報,一切的一切,就能結合在一起。
“原來,老板所說的,就出在這兒啊……”
陸銘沒想到,自己所追求的東西,與高價值支線任務聯系到了一起。
他更沒想到,原以為的影子的身體的一部分,不是什么骨骼血肉,而是這種粉末狀的東西。
“你被祂們……挫骨揚灰了?”
影子不言語,但真相大概如此。
陸銘心頭沉重,說不上生氣憤怒,但確實不怎么好受。
影子的骨灰,與高價值支線任務的關聯,更讓陸銘頭腦發沉,思緒中斷。
他閉上眼,簡單措辭后,不得不開了口。
“我原本沒想阻止你們的……真的……”
但現在,這東西我勢在必得!
劉長青,甚至整個燭火基地,實際上并沒有抗衡陸銘的手段與辦法——普通人的他們,面對最頂級玩家時的無力,可見一斑。
“對不起……”
如果說原本,陸銘沒有說對不起的必要。
但現在,看到剛才基地幸存者們自愿獻祭的一幕時,陸銘這聲對不起,倒也算說得真心實意。
劉長青突然笑了。
笑聲,讓陸銘睜開了眼,他看著劉長青沒有苦澀、似發自內心的笑容,禁不住滿腦袋問號。
無需陸銘開口,劉長青已然說道。
“不用說什么對不起的……”
話畢,他主動松開了手,讓瓶子完全落入了陸銘手中。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利用了你,我算計了你。”
“但我沒害你……我只是……嗯,這一切,都只是我與繁育邪神交易的一部分。”
說罷,劉長青攤了攤手,苦澀道:“畢竟,我沒有辦法,沒有選擇。”
“我們在你們,在那位眼里,什么都不是,不是么?”
陸銘登時愕然。
五年前。
亞洲軍部,某辦公室內。
敲門聲響起,秘書推開辦公室的門,走入了辦公室中。
“劉將軍,這是海峰鎮事件的始末,以及相關的視頻文件。”
秘書將文件放在了辦公桌前,坐在辦公桌后的人抬起了頭,看向了被秘書拿來的文件。
翻開文件,播放視頻。
從陸銘等人憑空出現入場,到他們的所作所為,到他們來到海峰鎮第一私立醫院,到與盧比奧的第一次接觸,到中間的布局,到最后的決戰……
影像,其實很不清晰。
畢竟鬼這種東西,除非它想,否則不可能被監控設備捕捉到。
但如果細致推敲的話,里面的一些東西其實沒什么秘密可言的……
畫面的最后,是陸銘那張高清面部照片——一張,陸銘未動用認知偏差(易容)的照片。
低沉聲音響于辦公室內,亦響于秘書耳中。
“你說,這個世界真的有鬼么?”
三年之前。
災難降臨。
劉長青奉命建立燭火幸存者基地。
于燭火基地原址,劉長青再一次看到了祭壇。
是的……
再一次!
鬼鎮事件看似很小,很微不足道,但好歹也算是一場惡劣的連環殺人案,在警察介入后,里面的某些問題自然浮出水面——因為這場事件里,很多東西都是無法解釋的,都是奇怪的。
都是經不起深入推敲的……
事實上早在海峰鎮事件結束沒多久,世界政府便已經查看過盧比奧家里的那座祭壇了。
劉長青不是海峰鎮事件的負責人。
他是負責人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就是這個東西,造成了現在這種情況?”
劉長青這般問道,秘書在一旁輕聲開口。
“是的。”
劉長青點頭后再道:“也就是說,現在我們想延續人類的存續,要靠著毀滅根源的施舍,對么?”
秘書沉默良久,又道:“是的。”
“我明白了……”
劉長青話不多說,只是來到祭壇前,慢慢彎下雙腿,跪倒在地。
“我該怎么說?”
“贊美繁育。”
“那么,贊美繁育。”
兩年前。
“贊美繁育。”
蒼老了很多的劉長青,如同打卡一般再次祈禱。
然后,他得到了邪神的旨意。
“我會保護燭火基地,不受變異生物的侵害……就如同我一直所做的那般。”
劉長青猛地抬頭,看向了祭壇。
他隱隱察覺到,祭壇內部,似乎有一絲宏大意志鎖定了他。
這一幕,讓劉長青握緊了雙拳。
他找到毀滅世界的正主了。
然后,拳慢慢松開,劉長青跪的更深了一些。
“贊美……繁育……”
嘶啞聲音從劉長青口中響起,他腦中便響起了分不清男女的聲音。
“不用扯這些沒用的。你表面上贊美我,心里面痛罵我,這么玩兒有意思么?”
“算了,懶得跟你多說些什么。”
“我來,是為了跟你說件事。”
“如果,你們這個燭火基地,想繼續存續,繼續得到我的庇護,那么你們就要按我說得去做。”
劉長青輕聲道:“好的。”
路,畢竟只有一條。
他沒有選擇。
“未來有一天,那個代號為死神的男人,會再次出現在這里。”
“你要展開一次獻祭,將一瓶骨灰,送到他手上。”
“獻祭?”
“嗯,萬八條人命吧。”
劉長青猛地抬頭看向祭壇,片刻,他再垂首。
“我明白了。”
幾個小時前。
當劉長青看到陸銘的樣貌之后,強大的意志力,生生壓制住了劉長青多余的心理波動。
“再來三杯茶。”
秘書送茶進入房間,當看到陸銘時,差點兒打翻了茶盤。
劉長青故意轉移了話題,絲毫沒引起陸銘和學者的懷疑。
待到陸銘等人走后,劉長青與秘書站在窗邊。
秘書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劉長青的眼神所打斷。
畢竟。
現在,此刻,這個世界里是真的有鬼。
剛才。
骨灰入手。
劉長青想了很多很多。
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吞服下了骨灰,是不是能獲得拯救一切的力量,是不是能獲得與繁育抗衡的實力。
“對不起。”
名為陸銘的男人的聲音,從前方響起。
劉長青能感受到,那抓著自己的手上的力度,很強,且越來越強。
是啊,自己現在面對的,是個超人。
是啊,無論是繁育,還是面前這個男人,都沒給自己選擇的權力。
弱,就要挨打……
但現實明明是,我們沒有變強的渠道……
繁育。
陸銘。
繁育!
陸銘!
劉長青松開了手。
哪怕有不舍,哪怕有怨憤。
但當這一切,按照必然的路線發展至此時,劉長青釋然了。
“不用說什么對不起的……”
話畢,他主動松開了手,讓瓶子完全落入了陸銘手中。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路,只有一條。
真的只有一條。
現在。
陸銘緊盯著劉長青,他卻只能從劉長青臉上,看到平靜。
他沒道理不平靜。
他也應該平靜。
因為,路,只有一條啊!
最悲哀的事情就在于,你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劉長青蒙騙,演戲,欺瞞,看著同類去死……
但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又能改變的了什么?
陸銘理解,很理解,非常理解。
他只是驀地轉頭,看向了祭壇!
“你自己滾出來跟我聊!”
一閃而逝的憤怒。但很快,影子便將這種無用情緒吸收干凈,陸銘深深吸氣,看向劉長青,又指向了祭壇。
“讓祂出來。”
劉長青搖了搖頭。
影子驀地抽動,傳來聲音:“祂……睡著了。”
“睡著了!什么叫睡著了?”
“就是……沒必要跟……你聊些……什么……”
是的,邪神的時間尺度,與人類似乎不同。
繁育的生命本質是什么,陸銘也不知道。
祂也許是那種一睡就是上百年的存在也未可知呢……
總而言之,事已至此,繁育許是覺得,一切都會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祂真的沒有出面的必要了。
陸銘再看向劉長青。
“祂讓你做什么?”
“就是我現在做得這一切。”
“所以,都是演給我看的?”
“嗯。但演員只有我一個。”
換言之,那些慷慨赴死的幸存者們,并非是演員。
“那些人,死得沒有價值。”
“有的……獻祭,是繁育邪神傳輸物品,或力量的能量源。”
“你是繁育的信徒?”
“我不是……”
而這,也解釋了一個問題。
劉長青的信任問題……
他甚至帶著陸銘來到了祭壇附近,甚至讓陸銘看到了影子的骨灰——他把計劃的成果,完全暴漏在了他無法抵抗的存在面前,他都不怕成果被強奪!他甚至連抵抗都不抵抗一下,掙扎都不掙扎一下!
愛國者勛章?
這東西有作用,但作用真有這么強么?
陸銘再開口:“為什么……”
然而剛剛說了三個字,陸銘卻吞下了問題。
為什么?
人為什么要吃飯,為什么要喝水,為什么要上廁所?
還不是因為沒選擇?
“我不答應,我不這么做,燭火早就沒了。”
點頭后,陸銘舉起瓶子。
“這東西有什么問題?”
劉長青搖頭,但陸銘還是得到了答案。
從影子口中,得到了答案。
“這是……陽謀。”
“祂在……我的骨灰……里,動了手腳。”
陸銘深深吸了口氣。
他看了看祭壇,又轉頭看了看劉長青。
對于繁育,陸銘沒什么好感官。
而對于劉長青……卻也沒什么壞感官。
繁育是一切的主謀,祂坑了陸銘,劉長青是執行者,他也坑了陸銘。
但是看著劉長青的那張老臉,陸銘卻實在是恨不起來。
一個沒有選擇的人罷了。
“什么陽謀!?”
“一種……定位……”
“作用……是……能夠在……繁育入場后,立刻……鎖定咱們……”
陸銘啞然。
定位?
只是定位?
但是……為什么要定位?
沒等陸銘細想這個問題,影子再開口。
“是的……只是……定位……”
已知,影子想要晉級,只能用補全自己身體的方式。
而骨灰,是影子身體的一部分。
那么問題來了。
有人在影子的骨灰中,摻了一種效果不強,只能用來定位的毒素……這骨灰你還用不用了?
陸銘搖了搖瓶子。
“這份骨灰,能讓你晉升中等兇神么?”
影子答道:“能!”
這就沒什么好商量的了……
陽謀,就是陽謀。
無論你看沒看穿,能走的路只有一條——在這件事情上,陸銘也沒什么選擇。
隨手傾倒出骨灰,骨灰落在影子上,陸銘看向劉長青,再開口。
“繁育答應你們什么了?”
劉長青難看一笑:“庇護。”
陸銘卻搖了搖頭:“邪神,不可信。”
劉長青反問道:“那我還能信誰?我們還能指望誰?”
陸銘不說話了。
他只是一門心思的傾倒骨灰。
直到“啪嗒”一聲。
劉長青跪倒在地。
“其實,我們還能指望你,陸銘先生!”
陸銘垂首,劉長青抬頭,四目相對,劉長青道:“請救救我們。”
“就像你,曾經在海峰鎮做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