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莊夫人發出來的,溫若棠能從她語氣聽出帶有震撼、不可思議以及最后那咬牙切齒的恨意,她不是很懂為何會包含著恨意,但這話中確實帶了。
而下方的秋娘更是目不轉睛,臉上如同干裂的土地一樣,寸寸裂開。
莊老爺鮮少見莊夫人失態,隨著她的目光往下看:“你這是看到哪位熟人......”
后邊的字卡在喉嚨,失聲到整個人臉色一崩。
孫老爺自然發現這對夫妻的不對勁,說道:“這就是那縣老爺的三夫人,怎么瞧著你們好像認識啊?”
“何止是認識。”
莊夫人‘騰’的站了起來,轉身就朝外頭走:“我倒要親自去看看,她見到我是何種心情!”
話剛落,人就出了雅間,莊老爺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留下一臉莫名的三人。
“不如,我們也去瞧瞧?”話是詢問,可動作卻果斷,拉著殷湛的手也不跟孫老爺多說,溫若棠緊跟在莊老爺的身后,一塊下樓去了。
孫老爺身子都起了一半,隨后搖頭一笑:“年輕人就是愛湊熱鬧,這看著不也挺好的?”
這個位置能看清底下的一舉一動,說話稍微大點聲也能聽清,畢竟現在街上安靜到異常,想聽點什么肯定能聽見。跑下去還要去湊人群,擠來擠去麻煩。
馬車行駛的很慢,溫若棠跟殷湛下樓到街上的時候,馬車才行駛了一段小路,而此刻卻被莊夫人的闖入而打斷。
一直溫和端莊的莊夫人不知為何滿臉憤恨,緊緊扒著囚車的木欄,瞧著臉色像要進去把秋娘解決了一樣。溫若棠一看不對,跟殷湛對視一眼,兩人從人群里擠了進去。
“怎么了。”
溫若棠剛問出口,秋娘就猛的撲過來,尖聲大叫:“你為什么在這里?他呢?他是不是也來了?”
見她情緒突然波動,莊夫人死死盯著她,惡狠狠的道:“你有什么資格問他?你為什么還活著!”
兩個人好像有什么大仇一樣,都是死死盯著對方。
“你不要管我,他在哪,讓他來見我,就見我一面!”秋娘甚至有些瘋癲,不停的拍打著囚車的木欄。
因為莊夫人的阻攔,馬車停留在大街中央,前頭的末言艱難的轉身,最終是斜斜的往他們這邊看來。
溫若棠跟殷站長在莊夫人身旁,有些不明白秋娘的意思。但他們兩個都聽出來了,他們之間有很長的一個恩怨。
“你害了他的閨女,你有什么資格見他!”
莊夫人厲聲質問:“他會顧著你的情分,可我不會,你當年對我做的那些事,你可記得嗎?”
“你滾,你滾,讓他來見我!”囚鳥依舊不管不顧的尖叫:“我就見他一面,就見一面。”
莊夫人眼底閃過復雜。
心中有些憐憫,又有些恨她。
雖然現在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閨女,可是那十幾年的仇是無法泯滅的,她沒有辦法陪在自己閨女的身邊,導致閨女流落在外,為了活下去而辛苦勞作,她實在是無法原諒秋娘。
若不是秋娘,她也不會與她的親生閨女相隔十幾年。
“你要見我,可是有什么話要說?”身后突然傳來莊老爺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秋娘渾身一震,有些驚喜:“你終于肯見我了,你終于肯見我!你還是放不下我的,對不對?”
莊老爺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主動擁上莊夫人的肩膀,道:“麻煩你有話說話。”
這舉動直接證明了秋娘那句話就是放屁!
求量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莊夫人,不甘心的說道:“憑什么?憑什么你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為什么對我就這么薄情寡義?”
“若是沒有當年那件事情,是不是配在你身邊的人就是我了?”
她期待著莊老爺的回復,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不放過他的一絲一毫神情:“對不對?你告訴我,對不對?”
日思夜想的人啊,就在眼前,伸手就能碰見,可是當見到本人的時候,她不敢了,當年的事情歷歷在目,猶如發生在昨日一般,可不一樣的是,她做的那件錯事并沒有做絕。她還是仁慈了,讓下人處理那個嬰兒,可惜,那個嬰兒還是命大的活了下來。
當然這個嬰兒也就是溫若棠,一直在追殺的溫若棠。因為溫若棠手臂上有特殊的胎記,這個胎記只有莊家本家嫡系才才會有。
之前溫若棠問過他有傷是胎記的人千千萬萬,難道就要一一除去嗎?當時她并沒有明面的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她知道這個胎記是特殊的,僅此只有一家人會有,所以她無法回答,只能默認。
這么多年以來,除去類似胎記的人有不少于十個,可偏偏在遇到溫若棠之后,她的事情樣樣不順。
“即使沒有當年的事情,我也是不會選擇你的。”莊老爺非常果斷的跟她道:“我一直把你當做妹妹,從沒有非分之想,如果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想法的,我絕對不會跟你過多接觸。”
就是因為他的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他的無知導致了他的親生閨女,流離失所生死不明。所以莊夫人為什么這么恨她,也同樣這么惱自己,都是有原因的。
秋娘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隨后快速的搖頭,然后身子往后倒,滿口否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會是這樣,你怎么對我沒有感情呢?”
可如今事實證明,莊老爺對他確實沒有感情。他的眼里透著憐憫,唯獨沒有看到往日的那一絲絲情分,更別提隱藏的什么愛意了。
“不管信不信,我對你都是如此。”
莊老爺擁著莊夫人,轉身安慰她:“過去了,別難過了,我們先回茶樓怎么樣?”
“都怪你,若不是你跟她的關系不清不楚,我的親生閨女怎么會從小就在外,過著吃不飽睡不好的生活!”
莊夫人憤憤地解開他的手,帶著恨意的看著莊老爺:“你不要加好人了,我對于這件事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可偏偏秋娘抓住了重點,她古怪一下:“你們還在找你那短命的閨女啊,別找啦,早死啦,我親手殺的!”
莊夫人兩耳不聽窗外事一樣,裝作沒聽到,撥開人群,繼續往前走。
秋娘見她不為所動,加重語氣:“你想一下,剛出生的嬰兒被活活掐死,滿臉青紫,那是多么恐怖的一面,我親手掐的!你的閨女早就見了閻王爺啦,如今都不知道投胎去了哪里。”
“你閉嘴!”
莊老爺聽得滿頭青筋,抬手重重拍,打了囚車一下:“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定讓你沒命回京。”
這句話就是威脅了,只要秋娘再多敢說一句話,保證這回京都的路上,估計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
秋娘真愣地看著他,好是第一次見他似的,陌生極了。
“莊哥哥,你真的忍心對我如此。”
說著兩行清淚流了下來,秋娘哭哭唧唧:“我以前做的錯事都已經過去了,我也得到了相應的懲罰,你看我這么多年,連個自己的孩子都沒有,這難道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你為什么要揪著我這個事情不放,為什么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我可以給你機會,但是你能把我的閨女還回來嗎?”莊老爺滿臉失望,痛心疾首說完這句話,就要找莊夫人去了。
看戲的溫若棠跟殷湛對視一眼,覺得這三人之間有著恩怨情仇我真要被說書的寫出來,估計能傳一個三天三夜都傳不完。
光就他們兩個聽到的對話,就已經足以讓人震撼了。
溫若棠覺得秋娘情緒有些奇怪,一直認真聽著他們的對話,從始至終都感覺很奇怪,溫若棠好像聽懂了點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聽不懂。
比如什么孩子啊,她就沒聽懂。
不知為何,秋娘突然掃到了溫若躺在一旁哭戚戚的臉一收,急忙喊住莊老爺:“等一下!”
鬼使神差的,莊老爺停下了腳步。
溫若棠跟殷湛,立馬朝秋娘看去。
“莊哥哥,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秋娘突然壓低聲音,湊近囚車邊緣:“其實你家閨女啊,我沒有親自動手,但是她活沒活著,我就不知道啦。”
這是秋娘的良心發現嗎?
不,不是。
秋娘把這個話說出來,其實打的主意是讓莊老爺永遠的活在尋找自己親生閨女的路上,可親生閨女就在身邊他卻不認識,想想是不是非常解恨呢?
她不好過,那別人也別想好過,她沒辦法對他閨女下死手嘛,就讓它永遠找不到自己的閨女。
“此話當真?”
“我都是將死之人了,其言也善,你就信我一回,保準這是真話。”
見慣了她溫柔可人的樣子,突然如此嚴肅的一面,莊老爺也不禁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好了好了,馬車即將要上路,無關人員趕緊讓開!”
囚車停在大街中央,耽誤了將近半盞茶的時間,領頭的人打馬回來,催促。
莊老爺本來還想問什么,但看到秋娘閉上眼睛不想再說話的樣子,把嘴里的話咽了下去,默默地退出人群,尋找莊夫人去了。
囚車一動,秋娘眼角的淚珠嘩啦啦的落的更兇。
以如此狼狽的一面見到自己心儀了幾十年的人,臉早就丟去了東南西北。她本抱著幻想,剛剛最后一句話說完后,即使囚車要上路,他也會跟自己說句話,可最后一句話沒說,就這樣走了。
她這些年都執念,這些年的感情終究是錯付了嗎?
不,她沒有錯付。
錯的是莊夫人!
如果不是她,她跟莊哥哥早就已經成為夫妻,哪至于如此狼狽。所以她讓人把嬰兒偷出來再偷偷處理掉,一點問題都沒有!
車轱轆轉了幾圈,突然有陰影覆蓋過來。
秋娘真真的抬起眼,還以為是莊老爺去而復返回來了,可他看到了溫若棠!
她知道剛才溫若棠站的有些遠,她跟莊老爺的對話她不一定能聽見,故此,見到溫若棠也沒有什么慌亂。
可不巧的是,溫若棠的耳力非常靈敏,把整個對話聽了進去。
她面無表情的道:“所以我是他的親生閨女?”
她問的是疑問,可語氣有莫名的篤定,秋娘大驚失色。
見此,溫若棠不想再多問其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牽著殷湛的手,轉身就沒入人群,根本不給秋娘說話的機會。
秋娘整個人呆滯如雞,就這樣送出了鎮。
前頭的末言突然滿臉痛苦,鐐銬著的手不斷握拳,骨頭咯咯作響。
他習武之人,當然聽見了這般對話。
在他跟秋娘發生不正當的關系時,他就知道自己輸了。可是已經發生,他無法拒絕自己的內心,所以順其自然,最后成了這般田地。
到底是從哪里開始就錯了呢?
末言想不明白,在囚車出鎮大半天后,他突然蒼涼一笑面向天空,腮幫子鼓動臉色猙獰,沒過一會兒,嘴角就流出了一灘血。
一直趕路的官兵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等發現時,末言已經咬舌自盡了。
秋娘知道此事瘋了一樣拍打著囚車,尖叫抗議著,但沒人理她,甚至覺得她有些瘋癲,官兵塞了塊布在她嘴里,讓她無法叫喚。
這之后的事情,就看秋娘的造化了。
而這一邊,溫若棠回了店鋪,見自家爹娘與自己的員工在后院忙成一團,她鼻子突然有些發酸。
她本以為這一世她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聽親生爹娘為何要拋棄自己,甚至在心里已經給親生爹娘打了一個叉,根本沒想過他們會有相遇的那天。
可她不但遇到了,還談了生意。
對方雖然有著有錢人的傲慢以及京都人的風范,但談過一筆生意之后,她對這倆人瞬間改觀。
原來京都人也不是這么傲慢,他們也會為民擔憂,也會為了百姓的生命去幾千里的地方求藥治病。
最關鍵的是,這個兩個人并沒有拋棄他們的閨女,他們也屬于受害者,他們也失去了自己的閨女。
這樣的情況,她有什么資格怪他們?
聰明的她怎么會聽不出秋娘跟莊老爺的對話中的蛛絲馬跡,秋娘偷了莊老爺的孩子,使得莊家夫婦失去孩子。
而秋娘對她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一串通起來什么都明白,自己身世,就這樣被自己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