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跟著小童一路朝前走。小童笑著為她介紹:“雖然這浮光槎浮于世外,但這溫泉卻是活水。夫人一定會喜歡的。”
“你,”雪千影想說,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夫人,但她也明白,自己何苦為難一個小仙童,便改了口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恩,是二十年前被仙尊撿到的孤兒。之后就一直留在浮光槎上照顧他了。浮光槎上一直只有我們兩個人——現在夫人來了,是三個了。”
小仙童興高采烈的樣子,歡喜之情溢于言表,讓雪千影實在不忍心打擊他。
“你說二十幾年前?那你是哪里人?”雪千影繼續套話,試圖從沐恩這里找到自己能夠離開的突破口。
“我自小被人領養,養父母待我極好。可惜家里遭了災,養父母都沒了。我親爹娘找上門來,將我賣給一個大戶人家,說是給他們家小姐婚配沖喜。那小姐身體不好,沒兩年就死了,那戶人家就將我活埋給她殉葬。”
雪千影瞠目結舌,甚至還有些生氣,還能這樣?小童確實生的好看,但這不是他遭遇厄運的理由。
“我被裝進棺材里活埋。剛好仙尊路過賞景,發現地下有聲響,就把我救了出來。他問我想去哪里,我也沒處去,就選擇跟著仙尊了。一直到現在。”
這樣算來,沐恩的年紀應該比雪千影大不少才對,可現在看來還是一副孩童模樣,讓雪千影心中生疑。
“有些事還是要仙尊他親口告訴你才是。不然我在中間傳話,傳錯了你們生了嫌隙,就不好了。”沐恩倒是懂事。
可兩人之間又何止是嫌隙,明明是一條天塹鴻溝啊。
雪千影嘆了口氣:“那幅畫像你知道多少,能給我講講嗎?”
沐恩想了想:“我來到浮光槎上的時候,并沒有那幅畫像。是前兩天仙尊與我整理書房的時候,偶然翻到的。只是仙尊說他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我也不好追問。但他說那幅畫像應該是他親手畫的,又確實很好看,就掛在了臥房里。不出幾日,仙尊就遇見了夫人。想來也是一段緣分。”
緣分?明明是你家仙尊腦子不清楚嘛。雪千影腹誹著,但轉念一想,“不記得”這個說法,很是微妙。
聯想到方才她問仙尊的時候,仙尊自己說得是這個問題無法回答。難不成,當年仙尊拋棄花盈袖,別有隱情?
雪千影沒有說話,沐恩也閉口不言。兩人一路走了不遠,就看見前方裊裊水汽。
“那里就是溫泉了。我不方便照料夫人,還請夫人自便。”說著,沐恩退后了幾步,“我就在這里,夫人有事可以喚我。”
雪千影向前幾步,繞過了屏風,一個精心布置的小池子就出現眼前。雪千影蹲下摸了摸堆砌小池的石頭,確認是采自荒原的巖玉。即便是溫泉濕熱,巖玉觸手依舊是溫涼,不禁嘖嘖幾聲。
伸手試了試水溫,還挺合適。雪千影本就穿著寢衣光著腳,便將自己整個人都丟進了溫泉里。甚至將頭都埋在了水下。
淹死自己的念頭一閃而逝,雪千影旋即苦笑著從水里鉆了出來。從小在東湖長大,雪千影水性極佳,閉息換氣幾乎已經成了本能。
再說,她現在已經放棄了自盡的念頭。她得活著才行。
屏風后有人影晃動,雪千影微微抬頭看去,便聽見仙尊的聲音傳來:“方才還以為你要……你放心,我不過去。”
雪千影撇了撇嘴,心說你這的動作真是快啊。但腹誹歸腹誹,雪千影將頭靠在巖玉上,想了想,對仙尊說道:“當初明明是你逃婚,現在卻要尋一個替身,我真是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仙尊的答案總是能把雪千影氣的半死。短短幾個字,雪千影已經不想跟他說話了。
但仙尊卻主動開口:“我不知為何而沉睡,醒來之時,是在浮光槎上。二十多年之后,我心血來潮整理書房,這才發現了那幅畫像。我翻找史書,查到了她的名字,還去了蓬萊一趟,可惜一無所獲。后來就遇見了你。”
“你幾時遇見我的我怎么不知道。”雪千影小聲說道。
但仙尊還是聽見了,卻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反而問雪千影對自己和花盈袖的事情,對蓬萊的事情,知道多少。
雪千影想了想,便將自己讀過的史書,以及聽過的八卦,簡單說了一些。她越說仙尊就越是沉默。氣息也沉寂得嚇人。
“可惜,我都不記得了。”聽雪千影講完,仙尊默默的嘆息一聲。
“這不太對啊。”雪千影蹙眉思索,關鍵的問題在于,仙尊為何悔婚,可他卻說自己不記得。
堂堂仙尊,他為什么會失憶呢?
結合史書和仙尊自己的說法。蓬萊墜海之時,他還在沉睡之中。而等他醒來之時,距離蓬萊墜海已經有七八年的光景了。之后不久他就撿到了沐恩。再往后就都是最近的事情了。
難道是他自己抹去了自己的記憶?
雪千影說出這猜想,而且以仙尊的修為,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仙尊卻搖了搖頭,沉睡之前的事情,比如以劍為尺丈量天地,劃分三山四海十六州府,比如自己制定六律,調解世家之間的矛盾,這些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就算是他自己抹去了自己的記憶,按照雪千影所說,是他與花盈袖一見鐘情,而且是他主動求娶,那為什么又憑什么自己會抹去關于愛人的記憶呢?
仙尊帶著情緒,一聲一聲的發問。那副語氣,雪千影覺得有些解恨,但又覺得他可憐。
“或許我永遠都找不到答案了。”突然,仙尊的精神一松,那股壓抑沉寂的氣息,也隨之消散,“現在有了你不是嗎?”
聽起來含情脈脈的溫情話語,雪千影卻把氣氛破壞:“那個,我要出來更衣了,仙尊是不是回避一下?”
哪怕隔著屏風,但身影總能看見。雪千影可不想被人如此褻瀆肖想。屏風后的仙尊點頭說好,而后身影消失不見了。
雪千影松了一口氣。從溫泉池里爬出來,池邊放著衣服,應該是沐恩準備的,與仙尊身上穿得是相似的樣式。雪千影看了一眼,還是決定從乾坤袋里找了自己的衣裙換上。
雪千影挑了一身家常裝扮。一件雪青色的齊胸襦裙,一件雪白的紗制廣袖大衫,配了一雙錦緞軟底的繡鞋。她在蓮氏或是在小荷別苑,若是不需要出門或者見人,就經常這么穿。整個人看起來慵懶閑適。與此時此刻緊繃的神經毫不相配。
轉過屏風,沐恩已經離開,不遠處仙尊負手而立,像一只遺世獨立的曇花,如圭如璧,卻又帶著一點蒼白和脆弱。
但很快,雪千影就收起了憐惜悲憫的心思。這個人可并不脆弱,而且明明是被關在這里的自己更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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