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三兒,你這般垂頭喪氣的干甚?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雜家面前的大紅人了,以后,便是你們沂源的大老爺,又怎敢再欺負你?”
大帳內,喧囂早已經散去,只留下丁公公和李春來兩人。
但此時的丁公公,卻是恍如抓到了獵物的猛獸,正對李春來露出了一抹極為滲人的‘姨媽笑’。
看李春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苦,簡直欲哭都是無淚了,丁公公大白臉上的那種肆意不由更甚。
但轉而便是虎著臉道:
“怎么,三兒,你覺得這事兒雜家辦的不對?你不想替雜家辦事?!還是,你覺得雜家把你小李三兒的名字,寫在這戰功上,報給皇爺他老人家,是錯誤的?”
李春來心里簡直啞巴吃黃連……一萬種苦都是說不出哇。
這什么玩意兒?
本以為丁公公這次能辦點人事兒、給他李三爺一個交代呢。
誰曾想,交代倒是給了。
李春來這次不僅能升為大捕頭,序列也要往前推一些,超過藺大捕頭是肯定的了。
甚至超過黃大捕頭都未必不可能。
絕對算是賺著了。
升官又發財!
然而。
丁公公這死太監忒的陰了,這是賞了他李三爺一顆甜棗,卻是又給他李三爺套上了一個更深更甚的枷鎖啊。
幾乎就是赤果果的把他李三爺拉到他丁公公的陣營、貼上他丁公公的標簽了。
如果對于別人來說,這自然是祖墳上冒青煙般的大好事,求都求不來。
對于李春來這種志向更為遠大,希望擁有更廣闊天空,并且一直在為之腳踏實地去努力的‘潛龍’來說——
這顯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惜哇。
丁公公儼然是一座撼都不可能撼動的大佛,他李三兒除了接受,還能怎么辦呢?
小胳膊難道還能擰得過大腿?
“公公,小的絕無此意哇。能得到公公您的抬愛,那真的是小的八輩子才修來的福分啊。只是,公公您也知道,小的天性便不喜歡出風頭。今日這般,小的,小的怕是遭人嫉恨啊……”
已經不能反抗,李春來索性直接躺平了,但是,丁公公已經這么搞了,又怎能‘只管殺不管埋’?
必須得給他李三爺更多的好處才行!
丁公公忍不住怪笑,他此時儼然也對李春來很了解了,“小三子啊小三子,雜家就知道,你個小王八蛋比猴兒還機靈!什么風頭不風頭的?你個小王八蛋不就是想跟雜家要好處嗎?來,你說,雜家聽著。”
說著,他忽然又露出了姨媽笑:
“哎呀,小三子啊。人說‘吾之子房’,可惜你小子雖是讀書人,卻究竟沒有到底啊。不過,你現在,也算是雜家的一員猛將了。這次,說是單騎救主也不為過!前人贊趙子龍的那首詩是怎么說的來著?”
“對了。”
“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古來沖陣扶危主,唯有常山趙子龍!”
“小三子,雜家可是一直很看好你的喲。”
看著丁公公擺明了就是一副吃人都不吐骨頭的模樣,李春來直有想吐血的沖動。
狗幾把的死太監,太欺負人了啊……
見過不要臉的,可,誰他娘的能見過這般不要臉的?
這是擺明了既要馬兒跑,卻又不想給馬兒吃草……
可就算心里泣著血,面上,李春來卻是只能陪著笑恭敬道:“公公,小的怎敢?能為公公效力,已經是小的十輩子才修來的福分那,怎敢跟公公您提條件哇……”
看李春來的性子終于是被他給‘磨平’了,丁公公不由也甚為得意,但臉色卻是鄭重了一些。
沒好氣的踢了李春來的屁股一腳道:“行了。少給雜家耍這的那的。你以為雜家不知道?別看你小子面上恭敬,心里怕是在問候雜家的祖宗吧?”
還不待李春來驚悚的辯解,丁公公自己卻是笑起來:“行了,小三子,你跟雜家這邊,不用這般拘謹。雜家又怎能真的只讓馬兒跑,不讓馬兒吃草?”
說著,他低聲道:“雜家聽說,你小子在沂源是那東大牢的主管?”
“鵝……”
李春來愣了一下,忙是下意識點頭。
丁公公不由又是得意怪笑,“那便正好了。三兒,那這回的那什么秦算盤等人,雜家便都關你那了。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公公,您是說……”
李春來已經有些捕捉到了丁公公的意思,心肝止不住的提了起來,劇烈的跳動著。
“哼。”
丁公公冷哼一聲:“姓賀的、姓張的那幫人,真以為雜家是傻子、瞎子嗎?這狼窩子溝的好處,雜家能讓他們一幫土丘八,都給雜家吃干抹凈了?三子,寨子里的破事,你先不用管!那秦盤算等大小匪首,咱家便是交給你了!到底該怎么搜刮他們身上的油水,想來,雜家不用再教你了。”
說著,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陰翳的歹毒之色:“三子,這幫人,反正都是死罪,你隨便玩便是!但是,至少要給雜家敲出兩千兩的油水來!這匪寨上下,此役一共俘獲了七八百人,這點銀子,小三子你不會搞不出來吧?”
饒是早就料到,丁公公這后手招怕是必定不輕快,但李春來怎能想到,丁公公竟然會這般歹毒的……
這完全是‘破家縣令,滅門令尹’啊……
李春來就算很想拒絕、這等真的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差事,可丁公公明顯意已決,而且,他除了自己,想來也沒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心腹人手了,他李三爺又怎么拒絕呢?
片刻,李春來便是成功說服了自己,接下來這個差事,卻是小心的問道:“公公,這,這差事小的接下來,倒也不算是啥事。只是,到底該如何操作,小的究竟沒有經驗,還請公公您示下啊……”
“呵。”
丁公公冷笑的看向李春來:“小三子,你個狗東西就這點不討喜,非得試探雜家會不會給你做主!雜家還能害你嗎?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女眷,你便是夜夜做新郎、把她們全都賣到窯子里干活,雜家也給你撐著!”
“三爺,風爺他,他真的是被您……”
中軍右路不遠處,李春來的小帳篷內,他李三爺正意難平,仔細的琢磨著其中細節的時候,劉黑子忽然含著淚快步沖了進來。
雖是沒敢質問李春來,但那種意思已經是遮掩不住。
儼然。
丁公公放出的這‘李三爺手刃過山風’的功績,已經是傳遍了。
“呼。”
李春來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睛用力瞇了起來,看向劉黑子的眼睛:“黑子,咱爺們是老弟兄,我李三兒也不想瞞你啥!沒錯,過山風正是我李三兒殺的!是我最后親手擰斷了他的脖子!”
“這,三爺,這……”
劉黑子登時如遭雷擊,呆立當場,面色已然是一片煞白,只敢看自己的鞋面,根本不敢再看李春來。
儼然,他的信仰都是崩塌了一般。
“呵。”
李春來這時卻是忽的一笑。
那種輕佻的肆意與囂張,竟像極了前面丁公公在中軍大帳里時的那種自如。
劉黑子登時下意識看向李春來,渾身都是止不住的顫抖。
李春來笑了笑,站起身來,重重的抱了劉黑子一下:“黑子,這事情,我真不想瞞你,更不想騙你!
人的確是我李三兒殺的,但是,我李三兒可以對天發誓!
就算宰了他過山風、活活擰斷他的脖子之后,我也不知道他是過山風!
而且,當時的情況,若不拼命,六子,我,包括洪斌他們,怕是都要被過山風做了!
黑子,這位風爺的手段,你想必比別人更清楚吧?”
“這……”
劉黑子全身更加劇烈的顫抖,眼淚都是在眼眶里不斷的打著轉,堂堂七尺大漢,此時活脫脫像是個委屈的孩子。
片刻,他無比顫抖的道:“三爺,不是,不是我黑子不識抬舉啊,我也知道,我是兵,風爺是賊啊。只是,只是風爺當年救過我的命哇……
當年,我剛被征兵的時候,太年輕,好勇斗狠,當天就將一個沂源縣城的本地兵打的半死,人家當場就要弄死我,把我關進了大牢里。
后來,我都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肯定要被殺頭。是,是風爺后來得知了這個消息,花費了不少力氣,找人托關系,才把我救出來哇。
嗚嗚,三爺,我也不奢求其他,只是,只是能否讓我為風爺守孝,以報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啊……”
說著,劉黑子再也忍不住,眼淚鼻涕橫流,嗚嗚大哭。
李春來其實對劉黑子他們在此役中的表現很不爽。
雖然劉黑子在情報方面出力不少,卻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各種毛病,導致,最后伏擊過山風的時候,他李三爺麾下,僅是陣亡就有四人……
這可是四條活生生的人命,都是同吃同住的弟兄啊。
然而。
看此時劉黑子痛苦的模樣,恍如是死了父輩,李春來心里又一下子踏實了不少。
倘若,劉黑子真是個見錢眼開、無情無義、賣友求榮之人,他李三爺敢用他、還能把他當兄弟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此時,劉黑子這,雖然稍顯迂腐,但人品已然是過關了。
這同時也讓李春來的心胸一下子通透了許多。
關于丁公公那這幫土匪俘虜‘刮油脂’的事兒,與其交給那些根本不知良心為何物、只認錢的雜碎們,還不如把他們交給他李三爺。
至少!
在他李三爺這邊,除了那些罪不可赦之人,他能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想著,李春來不由再次重重的抱了抱劉黑子,“黑子,你是個什么人,我李三兒又豈能不知道?咱當爺們的,如果不能重情重義,分清大是大非,那還算是個人嗎?
你放心!你去為過山風守孝,我非但不會阻攔!若是但有機會,我爭取把過山風的尸身交給你,便由你來安葬他吧!
也算讓你們這段情緣,能真的善始善終!”
“三爺,這……”
劉黑子哪想到最后竟是這等結局,李春來竟會為他扛下這許多?
再也控制不住了,‘撲通’便是跪在地上,拼命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