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忍棄族眾不顧,在被圍困神玉山麓峽谷時,就決定著我與張參軍擇機護送小郡王突圍。神玉山麓之圍解除之后,形勢暫時還算安穩,不過又擔心返回京襄有數千里之途會遇到太多波折,我們也就沒有擅自將小郡王接過來……”
為王舉等人歸來舉辦簡單的接風夜宴過后,徐懷又將孫延觀單獨留下來,聽他細說蕭燕菡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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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神玉山也好,他畢竟有一半契丹人的血脈,而現在契丹殘部面臨的情況,要比京襄嚴峻多了,”
徐懷兩年多前從徐灌山、張雄山嘴里得知蕭燕菡為他生下一子,暫時寄在蕭林石膝前扶養,他當時是又吃驚又欣喜。
他不是沒有想過將蕭燕菡、蕭柏母子都接來京襄(楚山),但想到契丹殘部正值如此艱難時刻,蕭燕菡不可能棄族人不顧。
現在冷靜思考下來,在契丹殘部獲得相對穩定、安全的棲息地之前,不僅蕭燕菡不可能棄族人不顧,蕭柏還是得繼續留在蕭燕菡身邊為好。
即便心里有所牽掛,徐懷此時也輕嘆一聲,說道,
“將蕭柏接來京襄,人是安全了,但要置契丹族人于何地呢?這或許是他出生就應該承擔的責任吧!”
“獻給使君諸多禮物里,這幅氈毯乃是郡主親手搗制……”
這次歸來,蕭林石、蕭燕菡那邊除了馬匹外,還準備了一批禮物,但孫延觀、蕭純裕、徐憚隨王舉先行返回,能攜帶的東西較為有限。
孫延觀這時候指出其中一幅小心包裹好的氈毯乃是蕭燕菡在神玉山麓時親手搗制,是一定要先交到徐懷手里的。
“你先去歇息。你們這一趟遠行萬里歸來,本應該讓你們跟家人好好團聚一段時間,但現在戰事吃緊,軍中太缺乏像你們這樣有經驗的將領了——大家還得咬牙堅持啊!”徐懷說道。
“末將心里省得,但末將唯有一請,還請使君恩允。”孫延觀說道。
“你說。”徐懷說道。
“夜宴之前,聽使君說步卒身穿重鎧陷陣殺敵之事,末將心尤向往之……”孫延觀說道。
“我正考慮選鋒軍增加一兩營步甲操訓,你要有這個意愿,那便你來統領!”
徐懷見孫延觀有所不解,笑道,
“現在我的胳膊腿被大家拽得緊緊的,輕易沒有機會上戰場。制司在兵甲制備上最近有一些新的想法,但適不適合實戰,現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要在選鋒軍編訓一兩營步甲,方便隨時能關切到操訓的進展。你既然更擅長步甲陷陣之事,此事便由你來助我!”
“延觀定不負使君厚望!”
孫延觀在洞荊聯軍時以驍勇著稱,麾下其部也是洞荊聯軍少有的精銳,自附從胡蕩舟起事,未嘗一敗,心里也很是自詡的,但在徐懷親自南蔡招討軍征討洞荊期間,他撞到鐵板上,才算認識自己與當世真正意義上的精兵強壯有多大的差距。
再一個,作為降將,他也不奢望能與京襄嫡系諸將爭出頭之日,心里就想著大好男兒,與其留在徐懷空掛一個都虞侯的高階將銜卻庸庸碌碌一生,還不如踏踏實實帶一營精銳步甲傲立戰場之上。
而他在加入洞荊聯軍期間,也曾無數次奢想著,有朝一日麾下男兒皆披堅甲利刃的情形。
現在徐懷要在身邊就編練一兩營精銳步甲精銳,以便隨時能看到新的鎧甲應用情況,孫延觀沒想到自己作為降將,會受到這樣的信任,一時間也是感激莫名。
孫延觀離開后,徐懷在燭火下將蕭燕菡親手揉制的氈毯解開來。
潔白如雪的氈毯僅六七尺見方,要比尋常見的毛氈輕薄許多,觸手也極其柔軟順滑,乃是用極其珍貴的細絨制成,可以當大氅披風御寒;這幅氈毯在錘打揉制時還摻入一些染色羊絨,形成一副精妙絕倫的山水畫。
徐懷細細辯認,氈毯通過染色羊絨形成的畫幅,應是朔州西山諸嶺的輪廓,這令他想起當年在朔州西山與蕭燕菡相處的情形,暗想蕭燕菡也應是對那段時日念念不忘。
徐懷就將氈毯鋪在長案上,解衣休息,次日醒過來猛然想到一件事。
與王舉、史軫、徐武磧、韓圭以及王憲在營帳用早食時,徐懷又讓人將蕭純裕找過來,問道:“契丹氈毯是如何制成,你可了解?”
不論契丹人,還是赤扈人,亦或黨項人,制氈都有著悠久的歷史,日常生活中用毛氈搭建氈房、鋪炕、制靴、制帽或縫制氈衣,毛氈可以說是游牧民族的生活必需品。
徐懷之前對毛氈略有所知,卻算不得特別熟悉,因此將蕭純裕喊過來,想要了解更多。
蕭純裕自幼錦衣玉食,在大燕國滅亡之后才跟隨父兄南征北戰,吃了不少辛苦成長起來,但對普通族人日常勞作之物卻還是不甚熟悉。
不過除了蕭純裕隨行還有十數待衛,此時軍中也有不少從云朔等地南附的漢民。
見徐懷對制氈感興趣,蕭純裕又不甚了解,韓圭立即找來兩人,徐懷從他們口中了解到制造之事有錘搗搟搓等法,也可以通過繡、繪以及摻色等法,制作精美的花氈。
又由于游牧民族所制的毛氈通常較為粗厚,制作氈衣遠不及麻棉等物,更不要說與絲綢相提并論了,因此在中原地區,除了富貴人家偶爾用作氈毯之外,對毛氈一直都沒有什么大的需求。
大越立朝以來設于嵐代等地的榷場,與契丹、黨項交易的毛氈規模極為有限。
當然,像蕭燕函送來的細絨薄氈,是可以裁剪成御寒氅衣,但又太珍貴了一些,尋常士紳人家也都用不起。
這些年,京襄與赤扈人交戰甚頻,軍中也有很多的毛氈制品的繳獲,主要拿來制作蓑衣以及各種墊子,也與桐油攪絆作成各種堵漏劑使用,但使用規模有限。
徐懷除了詳細詢問了契丹尋常牧養的幾種長絨山羊,還讓人將軍中所繳獲及使用的毛氈制品拿一些過來。
看到徐懷不理會廣成的戰事進展,卻拿著各種毛氈制品反復辨別、思慮著什么,史軫問道:“使君想到什么?”
徐懷說道:
“千百年,中原與草原諸部征戰不休,即便中原王朝強盛之時,也曾數度殺入草原、荒原的深處,但其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消除威脅。雖說站在帝國的角度,有能力一定要千方百計的削弱乃至消滅潛在的敵手,以確保邊境的安全,但武力征討付出的代價極大,而往往在中原陷入虛弱之時就難以持續下去。在王朝內部還屢遭詬病,也有很多迂腐之輩以為遠征近伐乃是勞命傷財、全無利益之舉。想大越立朝以來,士儒之輩縱橫廟堂之上,非議之風更是極盛,就連漢武唐宗等一代雄主,也難逃窮兵黷武的評價。這幾年,我們將鹽布兵甲等運給蕭帥交換馬匹,不管是為大局,還是這些年同氣連枝的道義,都是必須我們要去做的,但這么高的代價,制司內部就沒有一點不同意見,我看也未必吧?”
如果單純是為了獲得馬匹,更應該還是推動靜江府、邕州擴大與大理國的榷賣規模,然后將馬匹從靜江府、邕州運來京襄,代價要低得多。
倘若最終確認邛崍山之中有山道野徑可以連接蜀西與朵甘思東部地區,契丹殘部就可以撤到邛崍山西麓棲息,與京襄維持密切的聯系,但代價也將是極其高昂的——
代價不單單是路途漫長、艱險,限制住商貨運輸的規模,還需要考慮沿途所將遭受到的種種威脅——這意味著京襄要付出高昂之極的代價,才能維持這條商道的暢通。
如果每年僅僅是通過這條路,從契丹殘部手里交易幾百、上千匹良馬,在很多人看來,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比如說這次三四千人規模的武裝商團前往瀘水之畔接應契丹殘部南下,因瘴疾等減員近千名精銳不說,沿途所消耗的物資,折算下來高達三十萬貫之巨。
雖說接應契丹殘部南下的戰略意義重大,但如果要對契丹殘部的支持長期維持下去,就必須考慮進出項的平衡。
要不然的話,制司的財賦沒有辦法兜下太多的事情。
“可惜中原制衣縫袍早就有麻絹紗綢等面料,近數十年來,質地輕柔的棉布又盛起于江淮,對毛氈實在有些看不上眼,”史軫主掌錢糧,對此更有感慨,聽徐懷說這些話,心里也極為惆悵,但轉念想到一個念頭,眉頭飛挑起來,說道,“除非……”
“既然蠶繭、棉麻都能搓紡成線,使君的意思是說羊毛也能用于織造?”韓圭反應也是極快,振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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