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冬來得甚早。
西南安城。
白雪皚皚,血濺沙場,白骨遍地。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君彧用五萬將士擋住了西川的進攻。
南月有十萬精兵,而且早就占據了先機,而君彧手下之將士,都是赤炎兵馬之中最弱的。
因為其他的將士,都被他讓君周旭和沈川楠帶去西北,以抵擋西川國的進攻。
“王爺。南月國敵軍損傷不少,估計短期內不會再進攻了。”
無影一身盔甲,他騎馬歸來,直接在君彧面前跪下。
聽到動靜,正在看著漫天白雪的君彧緩緩回頭,涼薄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嗯。”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不悲不喜,仿佛這些世間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掀不起任何的波瀾一樣。
“王爺,西北的戰況也逐漸好轉。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靳淮安把劍給插在一旁,他恭敬地問道。
“等。”君彧的聲音依舊是冰冷到沒有任何情緒。
南月調取了那么多精兵過來,自然是不死不休。
現在雖然他們赤炎是占了一點優勢,但是并不是長久的。
很顯然,南月是要和他們堅持持久戰了。
這場戰,還不知道要打多少年呢。
幾片雪花落在君彧的黑發和睫毛上,白了鬢角,又涼了雙眸。
“王爺,您莫要擔心,我們眾志成城,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把南月和西川給徹底趕跑的。”靳淮安恭敬地說道。
聽到他的話,君彧終于輕笑了一聲,他看著靳淮安的眼神,比這凜冬里的寒冰還要冷。
“你當真以為,本王親自出征,只是為了將他們送回去?”他語氣冷漠地反問。
那語氣,冰冷刺骨。
聽到他這話,靳淮安和幾個暗衛心里一緊。
他們眼神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君彧。
“王爺,您的意思是……”
“只要本王還活著一日,本王定要拿他們三個皇朝來血祭音兒!”
君彧厲聲開口,他抬手,遠處的一顆大樹轟然倒下。
靳淮安幾人現在心里更加緊張了。
因為他們察覺到……
王爺的功力好像又漲了。
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他的武功本來就天下難逢敵手了,現在還暴漲這么厲害……
武功短期內暴增,不一定是好事。
王爺他千萬要走火入魔啊。
但是他們卻說不出勸說的話來。
畢竟,德音郡主的死對王爺而言刺激太大了。
只怕不是因為這一身仇恨在撐著他,他早就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眷念了。
南月、西川、凌葉,他們和這三個國家,不共戴天。
“那三個人現在在何處了?”君彧冷漠的眼神又落在無影的身上。
無影趕緊回答:“回稟王爺,我們的人一路追尋,結果發現慕容薇回到了西川皇宮,他們皇室現在把她給保護得嚴嚴實實的,我們還沒有辦法下手。至于南靈俏和左永,他們兩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憑空消失?
那晚,德音郡主出事的時候,王爺是能一劍把左永給殺了。
但是誰知道,就在準備動手的時候,左永就憑空消失了。
后來人怎么也找不到了,現在慕容薇也是憑空消失。
對了,不僅是他們兩個人,還有潤楠王,到現在還沒有他的任何蹤跡。
他們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王爺,我們在巡邏的時候,抓到一個小鬼。”突然一個將軍拎著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孩子進來。
那孩子低著頭,看不清楚模樣,但是渾身臟兮兮的,破爛的衣服下多處皮膚血肉模糊。
尤其是他那一雙腳,全是血痕。
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把臉給抬起來。”君彧看著那個小孩,冷聲命令。
聽到他的聲音,那個孩子倔強地把臉抬起來,眼神憤怒地和他對視。
在看到那小孩子的面容的時候,幾個暗衛和靳淮安心里一驚。
因為眼前這個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左郄!
“你來這里做什么?”君彧的語氣很是冰冷。
自從知道音兒過世之后,左郄就把自己給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的,也不愿意見人。
君彧在帶兵出征之前,還是叮囑過董管家一定要照顧好他和小白、明晝的。
畢竟他們三小只,是音兒在世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應該在王府里好好待著的左郄居然出現在這里。
“我要給姐姐報仇。”左郄倔強地開口他,他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那些害死姐姐的人,他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什么都不懂,回去吧。”君彧轉身,背對著左郄,他冷漠地開口。
這小子是音兒認的弟弟。
她不在了,他自然會護著他,不會讓他做無用功。
“我知道你覺得我年紀小,覺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你不給我一個機會,我怎么能成長呢?君彧,你也是自小在軍營長大的,我們沒有什么兩樣,都是背負仇恨的人!”
左郄掙脫被拉著的手,他快速跑到君彧的面前。
第一次,他在君彧面前服了軟。
他直接跪下,然后紅著眼睛說:“如果不是姐姐,我早就死了。我現在的確是不懂打戰,但是我可以學。而且,我還會巫術,萬一凌葉國對你們使陰招呢,我還能幫忙。”
左郄一口氣說了很長的話,他在拼盡全力想要讓君彧把他給留下來。
他還太弱了,想要給姐姐報仇基本是沒有可能的。
所以,他必須要在君彧身邊快速成長。
涼薄的眼神越過滿臉堅定的左郄,他看到了不遠處,明晝和小白也是臟兮兮的,它們的眼神很哀怨,分明是在抱怨他沒有保護好它們的主人。
心臟像是被針刺過一樣的疼,這些日子里每晚的夢魘開始涌上心頭。
君彧咳了幾聲,口中一股腥甜的鐵銹味。
沉默了許久,他冷聲對無影下命令:“還不把人給帶走?”
左郄以為他還是要趕走他,所以他慌了起來。
他大聲問:“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肯讓我留下來。我不回京城,那個地方沒有姐姐,我不回!。”
“你要是再吵,本王現在就把你丟回京城。”
君彧警告了左郄一番,然后危險的眼神又看去無影那里:“還不趕緊找個地方安頓好他?”
什么?
聽到君彧這話,不僅是左郄震驚了,就連無影幾人也有些不敢置信。
王爺這是愿意留下左郄少爺了?
呆了好一會兒,左郄這才敢松一口氣,他趕緊重重地磕頭,然后認真地說:“君彧,謝謝你。我會努力的,有朝一日,我會手刃那些人,親自給姐姐報仇的。”
說完,他就咬著牙站起來,步伐堅定地往外面走去。
小白和明晝一左一右地跟在他的身邊。
冷風吹過,把剛才的紛爭都給吹散,只是人心早已經冷了。
就在左郄走了一會兒之后,突然又有下屬來稟報情況了。
“王爺,西川大皇子求見。”
西川大皇子?
慕容叡嗎?
君彧眼里閃過幾分厲光,他抿了抿薄唇。
然后冷聲開口:“讓他到本王的營帳去。”
半炷香的時間過后。
慕容叡撩開了君彧營帳的簾子,而君彧坐在中間,正面無表情地低頭煮茶。
明明營帳里面已經升起了幾個暖爐了,慕容叡身上也穿著很厚的狐貍皮褂子,但是他依舊感覺寒意刺骨。
見到君彧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他也不生氣,反而是主動走上前去。
“慕容叡見過九皇叔。”
他這話,成功讓君彧倒茶的手一頓。
他涼涼地掀起眼皮,薄唇里吐出冷冰冰的話:“本王是赤炎的王爺,你是西川國的大王爺,本王如何擔得起你一聲‘九皇叔’?”
兩個男人對視著,氣氛開始逐漸劍拔弩張。
但是很快,慕容叡像是自嘲地笑了一聲,這冷冰冰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他吐了一口氣,然后開口:“本王算是和德音郡主有過一點交情,所以跟隨她喊了一聲你‘九皇叔’。九王爺你若是不喜,本王不喊便是。本王今日你過來,是有事情和你商謀的。”
聽到慕容叡提起了小姑娘,君彧拿著茶壺的手一滯,眼眸深處悲痛的情緒涌動著。
滾燙的茶水直接淋在了他的手背上,但是他就像是察覺不到痛意。
不知道隔了多久,君彧把茶壺丟到一邊,他后背靠著竹椅,眼神幽冷地看著慕容叡。
“本王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兩國還在打戰。叡王跑到本王的戰營之中來說這種話,你是想被本王親自所殺,還是想你們慕容家的人來殺你?”
“九王爺,你知道的,西川是西川,本王是本王。如果你愿意和本王合作,這場戰爭很快就能停下來。還有,你想要的慕容薇的腦袋,本王也會親自給你送過來。”
慕容叡語氣嚴肅地開口。
他渾身都在緊繃著,盡管他已經算得上是心思深沉了。
但是在君彧面前,他就感覺自己的秘密像是無處躲藏一樣。
咬了咬牙,他繼續誠懇地開口:“慕容一氏害死了本王母妃一族。血海深仇,本王記了十余年。這十余年來,本王裝成一個殘廢,就是想讓那些人放下戒心。現在本王時機已經到來了,只要九王爺你愿意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定然會給你你想要的……”
見到君彧的神情還沒有絲毫動容,慕容叡的心里總該是有些慌了。
他背地里謀劃了這么多年,暗中養的兵馬實力也還行。
現在趁西川和赤炎打戰,西川兵馬空虛,是他趁機而入的最好機會。
但是,繼后的勢力在朝中根深蒂固,這對他而言,還是一個難題……
此次要是稍有不慎,他就回萬劫不復了。
所以,他必須要保證自己萬無一失。
君彧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
可是君彧現在看起來,好像絲毫沒有要和他合作的念頭。
沉默了一會兒,慕容叡又想開口。
但是這一次,他話還沒有能說出來。
君彧就冷漠開口:“好。”
一個“好”字,讓慕容叡驚訝了好一會兒。
他眼神不確定地看著君彧,著實想不明白君彧怎么這么快就答應了。
“音兒出事那晚,那兩個幫忙的黑衣人,其中之一就是你吧。”君彧涼薄的眼神再一次落在慕容叡的身上。
明明是疑問的話,但是他說出來的語氣,卻是肯定句。
慕容叡的眼里閃過幾分震驚。
但是君彧不在現場,估計是后來聽到自己下屬匯報情況才知道有兩個黑衣人……
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能猜出那晚的人的身份。
他的才智,到底厲害到何種程度!
“本王會助你。事成之后,本王要你允諾西川一百年不得干涉赤炎內政,不得對赤炎發動戰爭。另外,慕容薇,只能由本王處置!”
君彧滿身戾氣,手邊的一個茶杯直接成了粉末。
“本王答應你!”慕容叡堅定點頭。
慕容薇……
他早就認為她該死了!
至于戰爭這件事,他對擴展疆土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只要給他掌權的機會,他第一時間就要停止西川的外戰。
等到慕容叡離開之后,這個營帳又開始陷入安靜當中。
君彧像是個遲暮老人一樣,動作遲緩地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看著手背上的燙傷,無聲地苦笑一聲。
音兒不在了之后,他受傷了,也不會再有人心疼了。
“音兒,本王就快要生辰了。你說過的,本王生辰之日,你就把自己埋下的桂花釀送給本王的,你怎么能爽約了呢。”
君彧落寞地自言自語。
此時,營帳外面傳來恭敬的聲音:“王爺,無昔大人從京城回來了。”
這話,成功地讓君彧的眼眸里有了一點點波瀾。
他輕聲道:“既然音兒你不幫本王把酒釀給挖起來,那本王讓無昔去挖了,你不會怪本王吧?”
“本王倒是希望你能怪本王,要是如此,你還能回來見本王一面……”
漫長的自言自語,君彧感覺自己心口的石頭壓抑得他喘不過氣起來。
無昔進來的時候,他就見到他們王爺,一個人捧著茶杯悲痛地發呆。
他眼眶一紅。
郡主走了,王爺就把自己困在一座心牢里,再也走不出來了。
他跪下,重重地把自己的頭給低下來,哽咽地開口:“王爺,屬下有辱使命,您讓屬下去郡主的莊子里挖桂花釀。但是屬下把桂花樹的泥土都給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
無昔心中都內疚死了。
郡主剩下的東西,對王爺而言都是寄托。
而那桂花釀還是郡主前些日子親自給王爺埋在那里,就等著王爺生辰的時候挖出送給他。
可是……
他居然挖不到。
“你說什么?”君彧眉頭皺起來,他嗆了一口氣,然后厲聲質問無昔。
“王爺,屬下無能,找不到那壇桂花釀。可是屬下真的把那地都挖地三尺了,當真的是沒有!”
無昔悲傷的解釋。
“莊子里,可有失竊的痕跡?”
君彧的黑眸里終于有了點點神采,他的手指緊緊抓著桌子,上面都劃出了一條條劃痕,他的語氣更是急迫無比。
“沒有。”無昔不明白他們王爺為何情緒波動這么大,但是他還是快速回答了。
聽到無昔這話,君彧重重坐回椅子上。
沉默了將近一炷香的漫長時間。
他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兩滴眼淚從他的眼眸里落了下來。
“無昔,本王的音兒,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