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午時,有不少手上麻利的貢士,都已是答好首題了,哪怕是那些慢的都答了大半。
眾人紛紛拿出吃食充饑。
而葉朝仍是沒有思路,甚至坐得都僵硬了。
仕宦們都知道這是公主府的長孫,便時不時地抬起頭瞅也找一眼。
見他沒有提筆,不由奇怪,又紛紛對葉駙馬投去探究的小眼神……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很快到了酉時末了,殿試的時間過去了六七成。
葉朝似是感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他們都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他真的極想隨便寫寫,至少在答卷上落些字,也總比他交白卷強。
但明知如此,他卻一筆也寫不下去。
眼看著周遭的人都在奮筆疾書,他心里的壓力急劇增加。
方才,他還僅僅只是手抖,此刻卻連胳膊都麻的抬不起來。
他明明離著進士僅有一步之遙。
他明明可以在祖父和父親的提拔下仕途順暢,可眼下卻要從云間跌入泥間。
想到這里,葉朝的心里猶為不甘。
倏忽,他瞧見梁禾答的非常順暢,這會兒已經答好大部分的題目,正在寫最后的那張答卷。
豈有此理,憑什么他狀態不好,梁禾的狀態就那般好,才思泉涌……
葉朝心思一動,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轉瞬間,葉朝雙目一睜,好似腦里已是有了思路,迅速提筆入墨,飛快地書寫著。
“唰唰!”將一個才思泉涌的才子,演繹得淋漓盡致。
實則,是他趁著眾人不注意,悄然地將答卷染滿了墨汁,之后再裝在答卷的紙袋里。
趁著孝顯帝不在龍椅上壓陣腳的那會兒空擋功夫,葉朝將毛筆重重擱下,揉揉了眉心,是耗盡了心神,極為倦怠。
緊接著,他似模似樣的抱著答卷,往中間的紅毯上走去,準備交卷。
這時滿殿貢士都是運筆入飛,唯有梁禾一人已經放下筆,在晾答卷。
梁禾背著晚霞而坐,宛如披著一層紅光,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地將晾干的答卷收起。
倏忽,余光掃到一團黑影,向他的方向砸來。
葉朝正高舉著答卷,腳下仿佛一個不經意,被梁禾的桌案絆倒,整個人就向著梁禾這頭砸下去。
“啊!”葉朝驚呼。
他本著損人不利己的原則,狠狠地朝著梁禾砸去。
梁禾是誰?
人家乃是皇長孫,自幼在戰場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少年俊才。
就葉朝這種不入流的小伎倆,還真是不夠看,他連身形微微一側,將小案子一挪,就干脆利索的避開了。
但在半空中以墜馬之勢砸下來的葉朝,可就沒有辦法改變方向啦!
而且因葉朝用的是全力,慣性極大,直接奔著旁邊的幾個貢士砸了過去。
“砰.....砰砰!”考案一個接著一個被砸,葉朝順著慣性滾了小半個考場,貢士們亂成一片。
“啊!”
“天啊,我的卷子!”
“我的答卷!”被殃及池魚的貢士們吼叫起來。
只見,不寬的桌面上擺放的文房四寶,驟然被掀翻,試卷被污得都不能看了。
上面浸染著凌亂的墨液,這種被誤了得答卷,如何有資格給世上最尊貴的孝顯帝閱覽?
今上會如何懲罰葉朝眾人不知道,人家祖母可是長公主,今上的同母胞妹,但他們的污卷,可是對圣人赤裸裸的侮辱,對國威的挑釁!
他們這輩子毀了……
就算是中了貢士,也無緣進士!
若是今上皇恩浩湯,他們三載后尚有機會,但萬一心情不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遠處的葉駙馬,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霎時,愣在當場。
方才,他就右眼皮直跳,心里就隱隱覺得不妙。
這個逆子!
對于文人而言,科舉乃人生頭等大事。
至高無上、肅穆莊嚴的殿試,這個逆子還竟敢動歪心思?
可畢竟是親生的,葉駙馬一面上前,一面給滾在地上的葉朝暗暗地使眼色。
“微臣有罪,治家無方,罪該萬死!”葉駙馬疾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殿中,對著孝顯帝連忙請罪,只盼著能法外開恩。
在眾人的鄙視下,葉朝掙扎著爬起來,捂著摔得麻木的胳膊,膝行上前,跪在葉駙馬的旁邊,也跟著請罪。
他疾呼道“皇舅父恕罪,請皇舅父恕罪!”
他禍害的那一片幾乎都被波及到了,唯獨梁禾的答卷安然無恙。
見狀,梁禾將自己的答卷,全部收到了卷袋里。
幸好他警醒,不然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位。
他可是要用狀元夫人,給他家小丫頭賠罪的!
孝顯帝剛從恭房回來,龍椅還未坐熱了,就瞧見一出鬧劇。
這一刻,他真心為這些寒窗苦讀幾十載的學子們心疼。
這些人都是一步步考過來的,點燈耗油的苦,他太了解了,當初他被母后就這樣逼著過。
都是辛酸淚,后來有了皇長孫,他就這樣逼著那個小小的稚兒,心里總算有了平衡的優越感。
他勢必要把所有的苦,都要皇長孫吃一遍……
不,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是為了那個孩子成才,才如此的!
果不其然,看這孩子多優秀?
不然在幾方的算計中,是否能僥幸活著都說不好。
眼前這些貢士皆是他大眀的棟梁之材,日后的中流砥柱。
那些寒門學子為了讀書,幾乎是傾盡全家之力,但卻未必能供養出一個秀才。
然而,眼前優秀的貢士們竟被一顆老鼠屎給攪和了仕途,關鍵他還是這老鼠屎嫡親的皇舅父。
這人丟得也沒誰了……
他們已經是貢士,只差一步就能成為進士,為國,為百姓效力,成為整個家族的榮光,這一切艱辛沒有經歷過的人絕不會懂。
這也是他調查梁禾這幾年的生活,才明白的,不由得感同身受。
“嗚嗚.....”金殿中傳來抽泣的聲音。
孝顯帝尋聲望去,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跪在被掀翻的桌案前,抱著弄污的試卷抽泣不已。
看這歲數應是考了一輩子科舉了吧?
年紀同都他差不多,都是祖父輩分的人了。
他當幾十載的皇帝都累得不行,更何況是苦讀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