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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黎明,兵指集仙殿


更新時間:2021年04月24日  作者:避重就輕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避重就輕 | 人在大唐本想低調 
正文

正文

洛陽東面,地勢崎嶇的關隘。

放眼而望,面前起伏不定的山巒,此刻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躥得老高,似乎要將夜幕燒破。

箭矢呼嘯,金戈碰撞,殺聲震天。

兵器碎裂聲,慘叫聲,斷肢聲,還有戰馬的嘶鳴聲響成一片。

幾里外,火光映著張易之棱角鮮明的五官,幽沉湛黑的眸子映著暖黃的火光,越發顯得冷冽肅然。

他負著雙手,面無表情的佇立在戰車上。

遠方數不盡的尸體,抹不去的血跡與火痕,讓這夜幕多了幾分慘烈與陰森。

唏律律

黑甲黑袍的騎兵攜勝而歸,為首的李楷固抱拳回稟:

“大帥,一萬反賊盡滅。”

張易之聲音不起波瀾,“鳴金收兵,奔赴屠宰場。”

此話讓李楷固不禁生出心悸的感覺。

屠宰場!

多么冷血的一個詞匯,要將皇宮變成集中宰殺牲畜的地方!

這里鑲助李昭德的一萬兵馬覆滅,皇宮又該死多少人?

“遵令!”

他喉頭翻涌,抱拳領命而去。

張易之神情平靜,遙望著洛陽城方向。

血戰并沒有落下帷幕,僅僅是剛開始。

我說過,全都要死!

又一陣如鼓點的馬蹄聲,裴旻疾馳奔襲而來,下馬肅聲道:

“公子,可以進城了。”

張易之頷首,側望傳令官,喝道:

“速度集結人馬,半刻鐘后出發。”

通化門。

獨孤陽曦雙手撐在城墻上,竭力控制內心緊張的情緒。

身旁的李叔鶴隱隱有所察覺,寬慰道:

“放心吧,我伯父已經進駐玄武門,大事成矣。”

獨孤陽曦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顫聲道:

“別蒙我,就算計劃周全,也不可能這么順利!”

李叔鶴沉默幾秒,坦言道:

“太平殿下帶著左驍衛、鮑思恭領神皇司,兩隊兵馬圍在玄武門下。”

獨孤陽曦目光微閃,試著套話,“那李相等人豈不是陷入危險?”

“呵呵…”短促的笑聲,李叔鶴神色輕蔑,淡淡開口:

“皇宮都被我們控制,還能有什么危險?恐怕現在陛下都在傳退位詔書了。”

頓了頓,他凝視著獨孤陽曦,沉聲道:

“讓這一萬兵馬進城,是為了接管皇城城防,肅清負隅頑抗之徒,更何況相王登基過程不能出差錯。”

獨孤陽曦心下冷笑,看來李昭德志得意滿,都在擬定登基儀式了。

他神情故意露出松快的笑容。

李叔鶴見狀,撫著美鬢問道:“你不是派人出城了么,大軍大概還要多久會到?”

“快了。”

獨孤陽曦話音剛落。

原本寂靜的郊外,陡然間囂聲大作,火光四起,鐵蹄聲陣陣。

李叔鶴目露喜色,暢快笑道:

“獨孤守將,你是政變的功臣之一,新君一定會重重嘉賞你,快快……”

話聲戛然而止,李叔鶴儒雅的臉龐,突然瞬間涌上無限的驚懼。

遠處無數的旗幟頃刻間被樹起,那一面巨大的“張”字大旗,在上空飛舞。

“張……”

“張巨蟒!”

李叔鶴聲音顫抖,整個人如墜冰窖。

怎么可能?

此獠不是在蜀中么?

幻覺!

這一定是幻覺!

他轉過頭,剛想問獨孤陽曦有沒有看清楚,突然刀光一寒。

噗通!

一柄橫刀已插進了腹部,李叔鶴瞪圓了眼睛,口吐鮮血:

“你……你們……”

獨孤陽曦面無表情,冷視著他:

“你剛剛是不是想說快開城門?”

“如你所愿,我這就去開。”

無視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縮著的李叔鶴,他闊步走下城墻。

一刻鐘后,如黑色巨浪的隊伍站在城墻下。

轟隆隆——

京師門戶大開!

張易之居高臨下看了眼獨孤陽曦,緩緩點頭,旋即掃視身后如浪潮般的大軍,厲聲道:

“沒有任何人有權殺害陛下,除非我率先戰死。”

“古人云,計狠莫過絕糧,罪極不過謀反,功高莫過救主。”

“所以你們能得到多少榮華富貴,全憑手中的刀!”

“殺多少人,取多少富貴!”

沉沉的夜色,每個將士都雙目赤紅,包括李楷固等將領。

那可是救駕之功啊!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殺反賊!”

“殺反賊!”

“殺反賊!”

眾將卒高舉武器,聲音震耳欲聾。

迎仙殿。

內廷一陣金鼓大響人喊馬嘶,兵器碰撞聲夾雜著內侍宮婢的哀嚎聲。

可宮殿內卻安靜得可怕。

武則天神情平靜深邃,側頭透過半開的窗欞凝視殿外的參天古樹。

半垂的湘簾和薄紗幔帳將廊廡籠住,鎏金銅鉤上的鈴鐺輕微作響。

她在宮里幾十年,知道接下來將面臨什么。

一場蓄謀已久的政變。

武則天雙手撐著軟榻站起,按了按鑲嵌在黃木梨桌上明珠,墻壁緩緩打開一道門。

她走進密室,密室陳設很樸素,就一尊佛像,佛像前面放著她親手抄寫的佛經。

金碧輝煌的皇宮,只有這里才是屬于她的私人空間。

這里,她訴說自己的苦楚,或是哭泣、或是怒罵,或是恐懼,也只有在這里,她才能做一個真正隨性的自己。

一位嬌弱的女人。

一旦離開這里,她就是睥睨天下的女皇,不能有半分的露怯,否則下場只會是粉身碎骨。

“好冷。”

明明密室溫暖如春,她只覺身上一陣寒冷,徹骨的冰涼席卷著她。

“我用了二十年時間,踏著累累尸骨,殫精竭慮、窮盡心思,才建立了帝國。”

“一千年來,哪個皇帝能將廣袤草原納入中原版圖,朕做到了,朕做到了自詡英明的男皇帝所無法完成的偉業。”

“就因為我是女人么?”

“我好怕。”

武則天靜靜的站著,眼睛已然空洞。

在帝國即將傾覆之際,她腦海里只浮現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子唯提醒過我的。

他出征前,分明提醒過我兩次啊!

“不,全都怪你,張巨蟒,全都怪你!”

“你替朕遮風擋雨,你替朕解決一切麻煩,你給了朕安全感,不然朕怎么會疏于防備,怎么會讓這群逆賊兵諫!”

武則天突然變得嘶聲力竭,聲音尖銳刺耳。

就像一個無助的女人,只能靠歇斯底里才能發泄內心的恐懼。

“子唯,你不是無所不能么,朕不能失去江山。”

“朕這一生為之奮斗,這個帝國就是朕的命啊。”

“你快回來殺了這群反賊,快回來!”

武則天眼眶通紅,指甲深深嵌進血肉里。

她凝視著佛像良久,好似在回望自己這一生。

很久很久。

她表情慢慢恢復平靜,佝僂的脊背挺直,轉身走出密室。

寢殿里,只剩幾個瑟瑟發抖的宮娥,宮門一陣急促的敲錘。

武則天端坐在軟榻,她很平靜,就像往常一樣威儀萬方。

“陛下,快逃吧。”一個貼身宮娥顫聲勸道。

武則天沒有說話。

又能往哪里逃?

她在皇城留有諸多后手,亦控制著不為人知的武裝力量。

但玄武門失守了!

政變控制直通內廷的玄武門,等于扼住了整個中樞的咽喉。

她對城門的管理極為嚴苛,無論是開啟還是關閉,都需要繁雜的手續才可以達成。

而眼下輕易被突破,唯有一種可能。

值守的將軍全反了!

就在此時。

“砰!”

如山崩的聲音傳來,宮帷揭開,李多祚,薛思行,武攸宜已持血刀闖入。

三人見寢宮并無威脅,這才稟明身后,李昭德和張柬之扶著李旦走進來。

身后跟著浩浩蕩蕩的文臣武將。

“臣等參見陛下。”

李昭德神情冷峻,深深作揖施禮。

其余人皆躬身。

武則天眸子迸射出狠戾的光芒,掃視全場。

這一刻,寢宮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一股恐怖的威勢。

令人心悸,神魂顫栗。

陛下雖然已弱不禁風,仿佛依舊是一個強大不可戰勝的存在,那種威壓猶如實質性。

武則天平靜道:“你們謀反?”

“陛下!”

武攸宜趕緊站出來,慌忙解釋道:

“臣等并……并非謀反,只求一道旨意,誅殺張巨蟒的旨意……”

聲音都有些發顫,說不完整。

“你們謀反?”

武則天沒理會他,又再度重復了一遍,聲音依舊沒有波瀾。

李昭德瞇了瞇眸子,面無表情道:

“啟奏陛下,張巨蟒擅權亂國,臣等聯名上表請誅此賊。”

“請陛下給一道旨意,好讓此獠之首級遍示朝野,平眾怒,安天下!”

“呵呵……”武則天扯住譏笑,陡然拔高音調,冷叱道:

“敢帶兵站在這里,連謀反二字都不敢付諸于口么?”

話音落下,武攸宜渾身僵硬,旋即像是冷水灌進天靈蓋。

他面色劇變,終于后知后覺。

不是說只是誅殺張巨蟒么?

若不是謀反,為什么相王會站在身旁。

為什么?

“鏘”的一聲,他拔刀出鞘指著李昭德,怒吼道:

“狗賊欺我!”

武則天見了,內心涌出一股絕望悲憤。

蠢貨!

武家為什么盡出一群蠢如豬狗的貨色!

而李多祚等人直勾勾盯著武攸宜,面露譏諷之色。

路已經走在這里,還能退么?

李昭德伸出手指彈開刀刃,輕描淡寫的說:

“建安王,你可是政變的功臣之一,切莫自誤。”

武攸宜耳旁驚雷炸響,雙腿抖如篩糠,整個人像是懸崖墜入深淵。

自己沒有退路了。

他艱難轉頭,看著部下精銳,幾個親信眸中閃露兇光。

武攸宜噗通跪地,朝床榻方向磕頭,聲淚俱下:

“姑母,侄兒對不起您!”

武則天冷視著他:“蠢東西,你對不起的是武家幾千口人!”

話罷,她目光鎖定一直躲閃的李旦,厲聲道:

“旦兒,敢帶人政變,朕是欣慰,還是該心寒?”

似乎想起過往的日子,李旦反應陡然強烈,突然轉身,薛思行死死將他抱住,好歹沒有讓他奪路而逃。

“母皇……母皇……”李旦低聲哽咽。

張柬之闊步上前,撩開衣袍跪倒在地,口中高呼:

“請陛下傳位相王,上應天意,下合民心!”

已經孤注一擲,不必再說冠冕堂皇的話了。

這一刻,寢宮安靜得宛若無人絕域。

一絲聲音都沒有,只能聽到急促的呼吸聲。

足足一刻鐘般的沉默。

在場眾人,都不敢隨意開口。

強大的心理壓力也令得他們恐懼,旋即就恢復了勇氣。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已經施行兵諫,便沒有退路,就應該無所畏懼!

何況人這短短一生,誰能如此轟轟烈烈?這可是易立皇帝的大功業!

于是乎。

眾文武紛紛跪地,異口同聲道:

“請陛下傳位相王,上應天意,下合民心!”

武則天騰地起身,怒極反笑:

“若朕不退,便打算殺了朕?”

此言一出,全場驚恐駭然。

眾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那般的樣子,渾身都被冷汗給打濕了。

弒君!

只要想到這兩個字,渾身都會顫栗。

李昭德表情徹底僵硬,他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自己這番布置,不管是時機亦或是方式,都是完美無瑕。

可破綻還是出現了。

該怎么處置這位廢帝?

原本大家統一意見——囚禁在冷宮。

可現在還有大批兵馬在玄武門集結,如果廢帝被囚禁在冷宮,那以太平為首的人必然舉旗造反!

關鍵還是張巨蟒,此獠雖在蜀中,但聽聞政變必然會趕回來。

再跟太平等人里應外合。

那大唐不能平穩接掌政權,還有失控的危險。

所以唯有弒君!

徹底打消太平等人的執念,她都死了,你們這些忠臣還在堅持什么呢?

寢宮氣氛異常詭異。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想通了這一點。

可沒人敢開口。

擔上弒君的罪名,那可要受到千秋萬代的唾罵!

不僅如此,誰敢開口,為了尊崇孝道,等大唐復辟后第一件事,相王必須打著為母復仇的旗號殺了那個人。

這樣沒有功勞,還得身死族滅。

誰愿意做?

武則天瞇著鳳眼,俯瞰著地上所有人,漠然道:

“是不是想殺了朕?”

李旦咬牙閉眼渾身發抖,害怕之極。

他更不敢擔弒母的罪名!

想當年祖父六親不認,殺了那么多兄弟侄兒,可也只敢把曾祖父囚禁,不敢動他老人家一根汗毛。

殺父殺母,與畜生何異?

寢宮氣氛僵持,慢慢如同陰森的墓窖。

眾人像是修煉閉口禪那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可就在此時。

一重一輕的腳步聲響起。

“祖母,下傳位詔書吧!”

李隆基跛著腳,手里持一把橫刀,表情猙獰到極致,離床榻幾步停下。

這一刻,所有人震驚。

李旦瞬間驚駭過后,眼底閃過微不可察的竊喜。

張柬之等人僵硬的面孔也松弛下去。

實在是出乎意料!

但總歸有人站出來了。

武則天一雙眸子充血通紅,雙手摁住床榻,目眥欲裂:

“阿瞞,你給朕再說一遍!”

李隆基目光恨意十足,用嘶啞如同被火熏燒的難聽嗓音高呼道:

“請你下傳位詔書,立刻!”

日日夜夜積壓的怨恨,恐懼,憤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一定殺了張巨蟒!

誰敢阻攔,都要殺!

李隆基內心已經瘋癲了,殘廢的腿和內心的恥辱,已經讓他喪失所有理智。

我堂堂天潢貴胄,派刺客暗殺一個臣子有什么罪?

你非但不包庇我,在我變成一個殘廢后,竟然不處罰那個惡獠!

這是狗屁的祖母,該死!

你死了讓父王繼位!

以后輪到我李隆基!

武則天被他氣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時有些頭暈目眩,慘笑道:

“好,好,你們很好!”

望著憔悴絕望的女帝,李昭德轉身走到被扣押的內侍監,大喝道:

“去拿過來。”

內侍監身軀顫抖,腳步匆匆離開宮殿,不久去而又返。

手上捧著璽盒。

李昭德竭力控制神情的激動,輕輕打開璽盒,一枚寶璽正靜靜地躺在璽盒內。

皇帝有很多塊寶璽,但加起來都沒有這塊重要。

曾經遺失在外,但軍神李靖伐突厥將它帶回中原。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轉向這枚寶璽,李隆基眼底興奮至極。

璽方四寸,皆又和田玉所鑄,螭獸鈕,上交五蟠螭,隱起鳥篆書: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傳國玉璽就是最高權力的象征!

歷朝歷代,多少人為了它殺得血流成河,它又經過了多少雙梟雄的手!

李旦目光像生了根,緊緊盯著玉璽的一角,摔破地方是金鑲玉補成的。

他曾短暫擁有過它。

是的,也曾在夜里愛撫過它。

可如今,他將徹底擁有它!

皇帝!

唯我獨尊的帝王!

不再受人挾制,真正做到一言可定天下法!

李旦站在那兒,仿佛騰云駕霧一般,全身都酥麻了。

眾人慢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榻上的女人。

擁立之功就在眼前,他們不允許這個女人繼續阻止!

失去皇帝的光環,也就是個普通女人罷了。

“呵呵……”

武則天冷漠的笑了笑,她輕輕閉上眼睛,不想讓逆賊看到她眼底的絕望。

爭斗了一輩子,她有贏有輸,可終究創造了奇跡,以女子之身登頂。

可今夜敗了。

這一敗,卻永遠無法爬起來,一手締造的武周帝國就要一世而終。

“陛下,懇請退位。”

李昭德加重語氣,往前邁了一步。

武則天睜開眼,目光躍過李昭德,落在李旦身上:

“旦兒,朕有時候都害怕子唯,你不怕么?不怕他殺你么?”

李旦呼吸一滯,那份興奮瞬間被沖散。

突然頭頂被一座看不見大山,壓的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竭力隱藏的恐懼又慢慢席卷身心,讓他血液都幾乎凝固。

此獠能覆滅突厥,會不會帶兵殺入神都?

“王爺!”

看著怯弱的李旦要被攻心之計所影響,李昭德大喝:

“張巨蟒在蜀中,此獠注定死路一條!”

李旦回過神,眼皮子微顫,不敢去看武則天,啞聲道:

“母皇,您年紀大了何必為國事操勞呢?待在宮殿頤養天年多好。”

“每隔幾天,兒臣就會率領百官拜謁,有什么政務都會請教您,皇家祭祀……”

“不必了。”武則天截斷他的話,臉色平淡道:

“先殺了朕,再來搶走這天下。”

她站起身,目光環視眾人,脊背孤傲而挺拔。

不少官員聞言,心中痛罵——冥頑不靈!

走到這一步,當真以為我們不敢弒君?

再不濟,隨便派個宮婢拿刀刺死你,沒有權力的加持,你能打得過十八歲的小姑娘?

李昭德深吸一口氣,正要下命令。

蹬蹬蹬——

迅疾的腳步聲,幾個親信倉惶涌進了寢宮,仿佛經歷了難以置信的一件事。

神色驚恐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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