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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索蘭黛爾的回答,麻斑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起伏,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他默默問道:“天外科技全面發展肯定是很遙遠的事了,我們不說虛的,說一些更務實的問題。”
“接下來這幾年的治理,你打算怎么做?”
索蘭黛爾不假思索:“延續上位初期的各項政策,換句話說,讓一切回到6年之前,保住新政成果。”
麻斑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贊賞,語氣卻有些低沉:“你的執政綱領,我一直認為是極具先進性的,但有一點你始終沒能做到,那就是你在綱領中提出的最后一條——治在法下。”
索蘭黛爾輕聲說:“我這段時間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達到這一點。”
麻斑搖頭:“不,你并沒有意識到這四個字的重量。”
“治在法下,不是指君主利用法典去治理國家。”
“以人之意志駕馭法典,無論怎么做都依舊是人治,和以往的25代國王統治沒有本質區別,換了一層皮而已。”
“真正的治在法下,是法典凌駕一切,不僅是全境臣民,包括君主本人也要受到法典約束,確保其至高無上的地位。”
“就比如兩個月前,你在全體會議上處決馬修三人,那種行為就背離了治在法下的原則。”
“縱使馬修三人死罪難逃,他們也應當按照法典流程,批捕,公訴,審判,定罪,處刑。”
“而不是女王陛下一句話,就讓一個根本沒有處刑權的當場將人處決。”
索蘭黛爾陷入沉思,許久后試探性說:“可是,從結果來說沒有區別。”
麻斑意味深長地說:“結果是沒有區別,但從本質來說就是不同的。”
“以人治法,國家興亡都壓于君主一人之身。”
“如果君主英明,妥善利用法典,國家當然能夠繁榮昌盛。”
“可如果遇到暴君,君權又無可制約,對臣民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麻斑說到這里,語氣變得滄桑起來:“女王陛下,你要直面一件事——凡人皆有一死。”
“無論你在位期間多么勵精圖治,也終有一天會迎來死亡,或意外身隕,或老死病死。”
“沒有人可以控制自己死后的事。以人治法,只能保證自己統治期間的政策不出問題,但你能保證之后的繼位者、再之后的繼位者,都像你一樣嗎?
“如果后世之中再出一個安德烈·多古蘭德,乃至再出現一個奇諾·凡·海爾辛那樣的人身居王位,無可約束,那會是什么樣的情景?”
這一刻,索蘭黛爾心中涌過一陣悵然。
是啊,且不論接下來還有怎樣的風風雨雨,哪怕一直將新政成果守到自己死的那一天,死了之后呢...
過上幾十年,幾百年,歷史往復循環,妖風再起,那些曾經被消滅荼毒之物,也許又會回來。
沒有誰是永恒不滅的,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凡眾生,都有肉身殞去的一天。
多少人試圖扭轉一切,最后都敗給了時間。
在人類身上,有什么東西可以對抗時間這種至高力量?
在紛飛的思緒中,索蘭黛爾想到了一個答桉——傳承。
任何人死后,身上實際存在的東西都將灰飛煙滅,但其所留下的意志與精神,可以跨越千年萬年傳承下去。
如果在自己活著的時間里,做到以至高法典為治國之本,讓真正實現。
屆時上至女王,下至萬民,強至超凡者,弱如普通人,皆以法典為尊,踐踏法典者不分貴賤必遭征討,最終形成一種不可動搖的氛圍,將其融進代代傳承的觀念里。
也許,真的能有那么一天...
歷史不會再度重演...
索蘭黛爾目光離散,抉擇的壓力讓聲音有些發顫,卻還是艱難地將它說了出來:“10年過去了...會不會已經太晚了?”
麻斑深深回答:“永遠好過從明天開始。”
索蘭黛爾眼中倒映著燭火,撲朔之間,光芒似乎越來越亮。
麻斑走到索蘭黛爾身邊,與她一同注視著黑暗中搖曳的火苗:“但是,陛下,我也必須提醒你,治在法下看似美好而偉大,本質上是很殘酷的。”
“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反人性之處——法不避親,法不容情。”
“無論是誰,哪怕是自己的摯愛血親,哪怕是自己的手足朋友,都不能僭越法典。”
麻斑說到這里,目光深邃地看向通往辦公室的側門,仿佛是在看著那個熟睡的人:“也就是說,哪怕有一天她觸犯了法典,你也不能因為私交而留任何情面。”
“一次包庇,功虧一簣。”
索蘭黛爾緊緊咬著下唇,目光也變得復雜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地說:“她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麻斑默默地說:“我只是說如果...”
“別說了。”索蘭黛爾打斷了他,她的表情在燭火陰影下模湖不清,只有微微發顫的聲音傳來,“她不會的...”
自從索蘭黛爾下定決心鏟除奇諾,宮廷內外與奇諾有牽連的人都陸續遭到肅清,有的奪職,有的關押,有的處決。
不過,削勢這種事要講究循序漸進,上來就大刀闊斧極有可能激起反彈,鈍刀子慢慢割肉才是穩妥的做法。
所以,縱然抓了殺了那么多人,奇諾最嫡系的那批下屬,諸如上官姐弟、妮蔻,都還安然無恙,出入自由。
傍晚時分,妮蔻坐在公館外的石凳上,在夕陽下發呆。
突然,身后傳來澹漠的聲音:“喂,矮子。”
妮蔻回頭看了過去,只見上官雪站在那里,制服袖擺在風中微微搖曳,應該是剛執勤結束。
上官雪走到妮蔻身邊說:“在這里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我家坐坐?”
妮蔻愣了一下,上官雪為人深沉,兩人平時來往不多,她也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邀請。
妮蔻以為上官雪找她是要秘密商議什么事,就起身跟了過去。
上官雪的住處離奇諾的公館不遠,兩人來到內庭院,這里的布景很精致,青石圍裹著清澈的小池塘,水面倒映出了殘陽余輝,時不時能看到錦鯉在水中冒泡。
兩人來到木桌前,妮蔻在上官雪對面坐下,問道:“有什么事嗎?”
上官雪拖著下巴,夕陽的光倒映在眼中,似笑非笑:“矮子,我是來找你說遺言的。”
“我啊,應該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