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在一處偏僻的巷尾死胡同內。
二狗子那‘雄壯’的身軀正堵在了巷口,它屁股著地,前足撐地的坐著,儼然一副乖巧‘大黃’的模樣。只是那雙凝動的赤火眉下,那左右四顧的蔑視眼神,正顯露出它此刻心中的不爽。
夜風微微徐拂,雪白的毛發隨風飄動。
瞅了眼天空中那懸掛著的巨大殘月,二狗子心中頗為郁悶,真想縱情嚎嚎兩嗓子,發泄一下憋悶的心情。可...它慫啊!生怕惹惱了身后的兩位主子,挨抽抽。
顯然,此刻一動不動的二狗子,正在用它那巨大的身體優勢,為洛羽與小凡把守著‘門戶’,順便擋擋風。
渾噩迷離之際,許恒軒無力地躺靠在墻角旮旯。眼前昏沉,隱約見得一青年與一齜牙咯咯傻笑的少女,正蹲在他身旁...似在說些什么?
望著一副萎靡模樣的北娃子,小凡蹲在那,拎起許恒軒的袖口,隨即一丟,那手臂便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見此,她想了想,看向洛羽:“公子,他失血過多,又是肉體凡胎,服用固體丹肯定承受不住。要不,我用水環術醫治他吧。”
洛羽收回看向天色的目光,搖頭道:“水環術慢了些,我來吧。”
說著,洛羽已伸出手臂,按在了許恒軒的胸口。
頓時那露出的手掌上,白色熒光大作,竟化作流光拂動于許恒軒周身之上,尤其那些遭受重創的傷口,更是光芒灼灼,似要蓋過漫天星斗。
渾噩中的許恒軒,本還覺得周身寒冷,可瞬間他便感到自己猶如躺在了溫泉中一般,舒爽綿綿。陣陣暖流不斷在身體上流過,溫柔的竄入創口之內。
沒有一絲疼痛,只有淡淡麻癢,傳遍全身。
渾噩之中,他仿佛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傷口,正在極速修復著,體內的氣血也在慢慢回歸!
他呢喃著,看向眼前的男子,微弱聲出:“謝...謝。”
眼前模糊,耳中嗡鳴傳來那少女的聲音:“公子...這北傻子,還挺懂禮貌的!”
許恒軒耷拉下腦袋,望著正按在自己胸前的一團‘白光’,他不停呢喃著:“我不是...傻...子...不是。”
“知道啦!北娃子...傻得可以。”那少女的聲音,聽著很執拗...。
迷糊渾噩著,不知過了久,那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畢竟年少,血氣不足。若是修士,估計早就醒了。”
許恒軒迷迷糊糊地望了眼,身前微微幌動的人影,此刻自己的身體已不在像從前那般,一片冰冷了...。
小凡看了眼渾渾噩噩的少年,見他還需要一會兒才能清醒,便問道:“公子,剛才那個修士,是煉氣六層哎,他主子就是您師兄?”
洛羽隨意地靠坐在墻邊,點了點頭:“不錯,陶德,陶師兄。”
小凡也湊了過來,靠在了他身旁:“耍槍的是修士,那公子師兄會是修士嗎?”
洛羽仰頭,看向一線天外的夜空:“應該是了,沒想到陶師兄竟然也成了修士。”
“公子?”小凡忽然轉身,看向洛羽,好奇道:“你說,你們倆要打起來,誰厲害?”
洛羽甩手就是一下‘爆栗’,笑罵道:“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我們怎么會打?”
小凡抱著腦袋,嘟囔道:“好奇嘛~,萬一呢...。”
不等她說完,洛羽便篤定道:“沒有萬一。”
小凡隨之悄聲嘀咕著:“都來都城了...不就是想見靈兒姐嗎?要是見到了,萬一靈兒姐...”
聽著耳畔的嘀咕聲,洛羽無力的嘆息了一聲。
見自家公子似乎有些不高興,小凡頓時換作一副討好的笑臉,整得洛羽也毫無脾氣。
一炷香后。
貼墻聽著遠處街市上傳來的嘈雜聲,小凡眼珠一轉,頓時看向洛羽咧嘴嘻笑:“~公子,等這北娃子醒了,我們去逛夜市吧?”
洛羽不置可否,想了想,便微微點頭。
待閑聊了片刻,小凡便急道:“這北娃子怎得這么虛?到現在還沒醒。”望著一臉急不可耐,想要逛街的小凡,洛羽伸腳碰了一下躺靠對面,狀似暈厥的許恒軒:“別裝了。”
“什么?”小凡驚愕地看向許恒軒。
只見許恒軒身體微微一顫,隨即睜開了雙眼,尷尬地撐起了身體,看向洛羽與小凡:“看你們聊天,不...不敢打擾。”
小凡頓時氣急,上去就拎住了他的耳朵,啐道:“剛救完你,你就偷聽?”
“哎呦~沒,沒...!”許恒軒痛呼著!
過去他好歹也是位少將軍,哪曾見過這等架勢?這看著身姿嬌小的少女,手勁還真叫一個大!任由他怎么掙脫都無濟于事,反倒覺得自己的耳朵,已經不再屬于自己...麻透了!
許恒軒自然心中納悶,這少女怎會如此大的力氣?可他也不想想自己,也不過只是一名十三歲的少年!何況小凡還是一名修士,體質自然遠超常人。
“好了,小凡。”洛羽微笑著阻止。
小凡氣哼哼地撒手而回,一屁股坐在了洛羽的身旁。
望著,正摸著耳朵齜牙咧嘴的少年,洛羽忍俊不禁道:“坐吧。”
聞得眼前相貌平平的青年聲音,少年頓時如同被激醒了一般!只見他瞬間一整臟兮兮的文士衫,躬身大禮道:“謝,文青侯救命之恩。”
“還有我。”小凡一旁白眼糾正道。
不遠處‘看家護院’的二狗子,亦回首不甘寂寞咧嘴笑道:“還有二爺。”
許恒軒見得這大狗,竟然可吐人言,頓時驚呆在原地!
望著雙膝跪地,還在發呆的少年,洛羽微笑道:“他是靈寵,口吐人言沒什么。”
許恒軒愕然地收回看向二狗子的目光,心道都能開口說話了,這還沒什么?還有那靈寵是啥玩意?
不等他多想,洛羽便開口道:“我不是什么文青侯,救你只是舉手之勞,無需如此大禮。”
許恒軒抬頭,神色堅定道:“實不相瞞,恩公方才之言,許恒軒渾噩之際已聽見了...。”
他話未說完,小凡便瞬間哼哼著:“北傻子,不打自招,還說沒偷聽?”
許恒軒頓時面露尷尬。
洛羽無所謂地拍了拍小凡,便看向他:“文青侯也好、狀元也罷,都已經過去,你可以叫我鬼面生。”
許恒軒自然知道,眼前相貌平平的青年就是文青侯,也是狀元洛羽。但聽得洛羽之言,他已明白,恩公已踏入了玄門,前塵過往不想再提。
一想到玄門仙人,許恒軒頓時心中悸動,若自己能學得玄門仙術,報仇豈不是易如反掌?且眼前之人,還是他心中敬佩的文青侯!
想到這,他連忙再次叩首,請求道:“北地沙州,許恒軒,懇請恩公收我為徒。”
“恩?”洛羽略顯驚疑?
“哦?”小凡喔著小嘴。
望著眼前,埋首不起的少年,片刻之后,洛羽莞爾一笑:“為何?”
見此,許恒軒身形依舊,埋首恨聲道:“報仇雪恨。”
洛羽表情恢復了平淡:“報仇之后呢?”
“之后?”許恒軒抬起頭,神色掙扎片刻,隨即堅定道:“報仇之后,自裁還命義士無名。”
小凡聞之,頓時嘁聲道:“那我家公子為何要收一死人為弟子?”
洛羽夸贊地摸了摸小凡腦袋,笑道:“你看,小凡說的很有道理。”
許恒軒頓時流露失落之色,隨即他咬牙道:“家仇不可不報,恩義又豈能不還?”
“與我何干?”洛羽沉聲問道。
見這北傻子,竟然說這樣的話,小凡很是不爽:“那我家公子還救了你呢?你都死了,說說,怎么還?”
洛羽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這......!”許恒軒著實沒想到,一時有些懵逼,只恨自己只有一條命?怎么算都不夠還啊...?
見這小子,正像一座雕塑一般跪在那。洛羽心中也是好笑,隨即他問道:“仙凡殊途,凡俗中曰修武,玄門中曰修道,你可知武為何意?”
許恒軒愕然回神,暗道我一武人怎不知武的含義?于是他連忙答道:“于己強健體魄,對外為殺伐之術,也是戰爭之術。勇乃武之魂,只要不畏生死,可憑武勇克強敵。”
洛羽微微點頭,便松開抱胸的手臂,站了起來。
他背負雙手道:“起來,用你的武勇全力攻我。”
“這!?”許恒軒抬頭仰望著洛羽,他不明白恩公是何意?
“起來!連死都不懼,又猶豫什么?”洛羽忽然凝眉低喝。
許恒軒聞之,咬牙站起身來,行禮道:“得罪了。”
說著,他已揮拳向著洛羽的胸口轟擊而來!而洛羽卻毫不避讓,雙目神色依舊平淡。
可當他的拳鋒,正要擊打在洛羽的胸口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自己那全力一擊的一拳,竟猶如轟擊在了云泥之中!
而此刻的洛羽,已腰部扭身卸力,胸口向后一收,那看似勢大力沉的一拳,便瞬間失去了著力點!
一剎那間,許恒軒只感覺自己的拳頭,似是被洛羽的胸口給牽引著前進一般,而自己的勁力,竟然在瞬間瓦解,下盤也變得不穩了!
還不等他驚訝,洛羽已一震腰腹,胸口已扭身頂回,同時低喝:“回去!”
許恒軒只覺自己仿佛中了魔咒一般,竟然在洛羽喝叱之下,一股大力瞬間,自拳鋒襲向手臂,直至自己的身體!
力如海嘯,勢若山崩!
“砰!”許恒軒踉蹌著,撞擊在了墻壁之上,發出一聲雷鼓般的悶響。
待胸口那股悶氣緩過來,他喘息著震驚道:“這是什么武功?明明是我在出拳,為何反倒傷了自己?”
洛羽淡淡道:“擊退你的不是什么武功,是你自己,我不過是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你。身欲進,則先后,以腰運身,源出丹田之氣,便可后收彼攻而還之。而你所謂的勇武,不是武,是殺。看來,殺可傷人,亦能傷己,不是嗎?坐下吧。”
見許恒軒若有所思的坐下,他接著說道:“習武可以強身健體,亦可以防御克敵,這確實沒錯。但你只知其表,卻不知其理。”
說著,洛羽便伸手在二人身前的地面上,寫出了一個漢子‘武’,隨即對著一臉疑惑不解的許恒軒道:“這是上古造字時的‘武’......。”
聞得洛羽的解釋,許恒軒頓時豁然開朗:“原來這是上古‘武’字,難怪我未曾見過!”
洛羽微微一笑:“武者,形隨心動,靜可止殺戮,動可護己身,是為止戈為武。修武,是讓人從身到心、由魂而魄得到提升而精壯神足,具備安然自勝的實力。你的武勇,是武?還是殺?”
“我...?”許恒軒愣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練武,就是為了戰斗,為了廝殺。武,就是殺人術!但如今聽到的一切,對他以往的認知,可以說是顛覆性的。
但,若是止戈為武,那他的大仇怎么辦?
想到這,他不解道:“家族滅門之仇,難道不報了?”
洛羽嘆息了一聲:“報不報仇,問你自己。你要做我弟子,武,就是你的考校。凡塵事自有塵世中人管,一入玄門,凡俗斷絕,這是山海的規則。你塵事未了,又何以問道?”
說著,洛羽將那柄自陶成武手中取回的橫刀,遞給了許恒軒:“去看看這片大陸,等真的明白了,在想拜師也不遲,去吧。”
許恒軒茫然地接過橫刀,站起身來,在恭敬地行了一禮后,他默默地轉身向著巷子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出巷口時,他忽然驚覺回頭:“我何處能尋恩公?”
洛羽露出了笑容:“青丘山北麓,五行劍峰。”
“許恒軒一定前往。”說著,他已抱拳離去。
小凡走上前來,望著消失在巷口的許恒軒,嘀咕道:“還以為能收個小跟班呢?早知道不救了,救活了也是去送死。”
洛羽淡淡說道:“主火輔木資質,難得。雖然生死已歷,但他...還有俗世的道,要走完...。”
說著,他抬頭望向殘月,似有自嘲之意的喃喃。
“我,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