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雨夜,村口,來了一位衣著華麗的青年,還跟著四個隨從。
青年撐著傘,傘下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眼神不喜不悲,嘴唇卻緊抿著,雨夜的陌生人,讓村民看向他時,帶著一抹警惕,又帶著一抹悲涼。
從村外到村口,一路是血,還有沒人收斂的尸體,青年走過那些尸體旁時,無一例外彎下腰,將他們的眼睛合上。
李青羊和幾個隋軍跟在旁邊,也覺得壓抑的氣氛籠罩在秦上師周圍。
于是學著秦昆,將那些無人理會的尸體,眼睛慢慢合上。
打仗嘛……哪、哪能不死人呢。
這是一個大村,村里十之七八都遭了災,不知道是潰兵干的,還是隋軍干的,李青羊湊在秦昆身邊低聲道:“秦上師……我們……”
秦昆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這不怪你們,你們是軍人。”
職業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本來就是戰爭機器而已。
他們是劊子手,也是炮灰,但不是始作俑者。
秦昆走進一處院子,門窗破爛的土房里,是一個老漢抱著一個昏迷的小丫頭。那老漢看著秦昆進來,驚恐地望著他。
“你……你們是誰……”
“游方道士。”
秦昆則伸出二指點在小丫頭的額心,腹部。半晌收回手,看了看漏雨的土房。
“丫頭是餓的,也是嚇的。”
說著拿出路上備好的肉干遞了過去。
“磨成粉,兌些水喂了,身體沒什么大礙……至于精神受創……需要一陣才能恢復。”
秦昆起身,轉頭出門。
老漢聽不懂什么是精神受創,但看見手中的一大塊肉干,忽然流出老淚。
好人吶。
這年頭……沒幾個人管他們死活了。
秦昆帶著幾人又走進第二家。
地上是個中年男子,尸體已經涼透了。
秦昆整了整他的衣衫,擦干凈他面門上的血,男子旁邊的婦人和孩子驚恐地看著秦昆,秦昆知道這群人都是嚇到了,沒說什么,直到尸體被收拾的差不多后,秦昆丟下一塊肉干就離開。
婦人和孩子呆呆望著剛剛那具尸體,比起先前那副滲人的模樣,變得安詳了多。
秦昆能做的不多,讓死者走的體面點、讓活人墊墊肚子……算得上微不足道了吧。
走了一家又一家。
秦昆或是說些安慰的話,或是留下點吃的,或是簡易地做著殮妝,或是幫無依無靠的人生了火,僅此而已。
又到了一家不似人住的屋子,一面墻壁已經坍塌,屋子里是四具尸體,一個老嫗,兩個孩子,一個婦人,唯一活著的是一個男子,眼神已經麻木。
他雙手都是血,挖好了四個坑,李青羊幾人默默上前,幫他將人埋下,然后幫忙在雨淋不著的地方生了火,默默離開。
秦昆從工作起就見的死人多了,卻還是受不了這種場景。
人活著,誰想死。
但命,又有誰真的握在自己手上過。
離開村子前,雨已經停了。
秦昆看著李青羊幾人滿身泥污,忽然輕輕一笑:“忘了教你們了。”
李青羊幾人沒說什么,忽然發現秦昆在他們眉心輕輕一劃,幾人錯愕,忽然,李青羊旁邊的兄弟牙關打顫,叫他回頭。
李青羊回頭,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村口,他們的身后,站著一百多鬼影!
或是臉頰稀爛,或是腸子流出,或是滿身血污,或是四肢不全。李青羊雙腿發軟,強撐著沒有跪倒。
秦昆看向這些鬼影,什么話也沒說。
李青羊望向秦昆,渾身抖如篩糠,旁邊三人也嚇得不輕,但不知為何,沒一個人叫出聲。
接著,他們看見那百余鬼影,齊刷刷朝著他們跪下!
這一跪,李青羊腦海中像是被敲打的銅鐘,出現巨大的嗡聲。
百余鬼影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然后慢慢站起,默默離開,回了村子。
百鬼散去,葉子上的雨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李青羊咬著嘴唇,眼淚忽然涌出。
“秦上師,教我。”
他朝著秦昆跪下。
沒說教什么,就是那樣跪著。
秦昆望向遠方:“我又能教你什么呢。”
滅陳之戰已經打響,華夏即將迎來五胡亂華之后的大一統,天地間充斥著變革之氣,也布滿血和火的痕跡。
繼續前行的路上,李青羊望著一個村子遭到血洗,準備向往常一樣過去幫忙,秦昆卻把他們攔住。
幫不了了。
他能看見村子里的活人,但也能看見村子上方彌漫著死氣。
這個村子不久會迎來一場瘟疫,以他們的能力,救不活了……
繞著村子離開,沒人質疑秦昆的決定,自他們來到一處山坡時,一位身著僧衣之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阿彌陀佛,貧僧跟著施主一路走來,見施主積德行善,心中欽佩。”
和尚合十行禮,秦昆卻讓李青羊幾人在前面等他。
他看著和尚,輕輕一笑:“跟了那么久不動手,是因為沒找到讓良心過得去的理由吧?”
和尚笑而不語。
秦昆問道:“今天找到了?”
和尚點點頭:“為何見死不救?”
“救不得。”
“救不得和救不救,是兩回事。”
和尚慢慢走來,強行催眠著自己,他告訴自己,面前的人是偽善的,似乎這樣,良心就能過得去,下起殺手來,也不會讓佛心蒙塵。
和尚眼神銳利,秦昆不喜歡這種和尚。
他問道:“那你愿意救他們嗎?”
“阿彌陀佛,貧僧愿意救世間大苦大難!所以來取你的佛輪。”
和尚說的鄭重嚴肅。
秦昆哈哈一笑。
“那便來吧。”
“千手如來!”
和尚再出手,一如既往與前兩人相同。
漫天金剛掌,朝著秦昆印來,秦昆看到與前兩人不同的是,對方掌法中,還有八只大鬼!
和尚在出掌!
八只大鬼也在出掌!
這不是鬼臨身,沒有將猛鬼之力吸納人體,但在術法上,卻和豢養的鬼差融為一體。
奇異!
一個回合,秦昆被打倒在地。
和尚也掩飾不住眼底的狂喜。
這么輕松?
只是再看秦昆時,發現秦昆還在原來的位置,動也沒動。
和尚猶自不信。
自己不可能打空的!
又是漫天佛掌。
秦昆身邊,幾只鬼差出現。
牛猛、剝皮、水和尚、無頭、吊死鬼、沉江鬼、董敖、馬烈先后出現,每當先前鬼差抵擋不住的時候,就會多一只鬼差出來幫忙。
秦昆不動如山,看著鬼差們與那和尚斗在一起。
“果然不是善人!竟然豢養這么多鬼差,貧僧饒你不得!!!”
和尚掌法一收,忽然再次出現變化。
“同心六根佛!”
先前八只大鬼中,有六只忽然瞬間融入和尚體內。
顏耳舌鼻身意,六根六識,六具鬼影掙扎變化,和尚速度、感知、力量迸射,靈力波動呈幾何倍數增長!
鬼差瞬間叫苦連天,但也激發了兇性。
秦昆的臨身鬼,哪個不是脾氣暴躁之流?
看似最平和的水和尚,是最愛罵人的一個,看似蔫脾氣的無頭鬼,更喜歡捏爆對手的頭取樂。
剎那間,和尚占據了一瞬的優勢后,忽然發現對方的反撲比剛剛還恐怖!
閻蝎索,鬼草刺,天洪,拔頭術等等鬼術不要命地用出。
沉江鬼蜃界用出,河伯廟顯現,鎮住蜃界穩固,不斷加油大喊,要弄死那和尚。吊死鬼當炮灰一往無前,被六根佛打散數次,更加興奮,叫囂著讓對方殺了自己,那和尚被擾的不厭其煩。牛猛馬烈合擊而去,剝皮指揮著無頭鬼偷襲、董敖策馬作應援,屢屢得手。
每當那和尚要反擊,水和尚就一道天洪砸下,或是一道水柱自河底噴出,他宣著佛號,覺得沉江鬼的蜃界對自己太有利了!
蜃界里,不知道斗了多久,秦昆看見鬼差們和對方攻勢慢慢弱了下來。
己方漸漸落入下乘。
雖然配合默契,雖然合圍一人,但對方還是強出太多。
再怎么說……八只臨身鬼,也都是鬼將而已。
“怎么不打了?來啊!”
和尚發現秦昆收起鬼差,咆哮說道。
秦昆走上前,把手搭在對方肩上。
和尚一怔。
然后聽見咯啦一聲,自己的視線轉到了后面。
一縷陰魂進入骨灰壇,和尚不明白秦昆是怎么來到自己身邊的,他手搭在自己肩上時自己怎么沒反應,為什么對方什么招數都沒用,自己就死了。
他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沒人能回答他。
秦昆捻起和尚的因果絲,慢慢地,有了新的領悟。
“原來……無縫塔真的是石頭。”
剛剛一瞬,秦昆只是很單純地想結束這場戰斗,于是走了過去,扭斷了對方脖子。
但他能感覺到,自己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仿佛一瞬間,自己是個死物,不被人防備一樣。
當時他的念頭清晰,情緒毫無波動,目標明確,沒有任何雜念,單單就是想做一件事,然后就做成了。
無縫,不漏。
連殺意都沒有,天機窺得到嗎?
這是體質的本來奧義?
不漏殺意,不漏天機,不漏命數,只是一股純粹的意念……
不對,這樣的話就太簡單了……
秦昆收起因果絲。
還是沒悟到,不過沒關系。
南陳都城,建康。
總算告別了沿途的一切狼藉,來到了繁華的都市。
一路上,李青羊幾人情緒從不高,然后慢慢低沉,然后又變得平和,然后又高漲,接著還是歸于自然。
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
有人學了秦昆殮妝的本事,沒轍,別的學不會啊。
有人學了秦昆的拳腳,當然都是放勁、透勁的外門功夫,畢竟有底子在,只可惜高深一點的崩勁還是學不會,遑論龍術。
有人學了秦昆對鬼的本事,他們那晚陰陽眼被秦昆打開,只可惜不能持續太久,那只是秦昆將靈力灌入他們眉心時,可視鬼的狀態,那是外力。
不過秦昆教給他們了見鬼的陣法——啟明陣,他們四人都在練習,實力有高有低。
李青羊學的最多,也最雜,饒是這樣,秦昆覺得他連生死道的三流水平都達不到,不過他倒也不后悔,本來就沒打算培養一支強橫的捉鬼師出來,期望不高,失望就不大。
建康很繁華。
非常繁華的那種繁華,秦昆沒想到古城能有如此規模。
李青羊也被城里的盛景嚇了一跳,據說這里繁華程度不遜于長安。
只是李青羊又有些不屑:“快亡國了,前線連連潰敗,城里竟然還在夜夜笙歌。”
說著,李青羊啐了一口,又望著旁邊斟酒的舞姬,擦了擦口水。
今晚秦上師請客聽曲,難得一見啊。
此時,秦昆則發現這處豪華的酒樓里,有人正在窺視自己。
更讓他意外的是,那窺視自己的手段……似乎是天眼?
建康,就是金陵。
茅山就在不遠。
如果是天眼窺視,那對方身份幾乎昭然若揭。
不過,他沒想過將這里的因果影響的太深,所以即便對方在窺視自己,他也沒有窺視對方的想法。
輕輕一捏,天眼爆掉,秦昆喝完酒,準備好好洗個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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