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魔導書
失落的魔導書
微夢入天邊,逍遙溟海間。
驅風云抬霧,矚靈鶴聽軒。
求解浮生過,尋道驚覺前。
百舸沉汪洋,仙山猶去遠。
“我的實際年齡并不算長,但我的記憶要更加遙遠一點。哦,當然比起你這個年紀的來說,我還是能倚老賣老的。”徐福在地上隨手寫劃,“有一個妖,曾有形得去天都一游,自此至死也無法忘卻。它以天賦秘法將記憶代代傳承,然而代代繼承者再無緣得見天人之景,終有一代,最終只得悉——真仙不在了。”
徐福微微抬起頭,看向陸凝。
“很愚蠢的行為,后來的妖魔皆認為,最初的那位操縱記憶的妖,不過是在追逐一場白日夢罷了。”
陸凝微微垂下頭,看向徐福在地上寫下的字。
“仙山猶去遠……”
“本就沒有什么仙山。過了很久,繼承的妖才從這份追逐之中走出。固守著一場幻夢的歷史,并不能讓我繼續前進,正如妖族這個族群一樣,誕生自荒野的規則,無法適應更加文明的時代。所以……規律什么時候都需要重新修訂。”
“這就是黃夔所做的事情。”陸凝說。
“黃夔的天賦能做到這一點,但天賦和實際行動是兩回事,黃夔能夠編織和完善規律,但那是將來……需要打磨,需要和你這樣的人中翹楚交手。”
徐福笑了起來。
“所以,我不會在這里殺了你,因為只有碰撞,只有戰火能帶來新生,頑固守舊,應當如你所言的那般被埋葬在過去,無論是人還是妖。”
“徐福……我也這樣稱呼你吧。”陸凝說,“你認為人和妖一定要進行戰爭?”
“不,不一定是戰爭,但必定是爭斗。現如今,唯有爭斗,才能決定正確……而不是強大。強大在更加強大的規律下毫無意義,只有正確能夠改變現狀。你能夠修改黃夔所創作的律,便意味著你也是有能力在此中競爭的一員。不過也多虧是我在此,換成別的妖王過來,可能就會殺你以絕后患了。”
徐福拿起酒壺晃了晃,隨后將它放在了地上。
“所以,我對你很滿意啊,小輩。”
“……您只是來夸贊我一下的?”
“或許是吧,我已經教過了黃夔,我現在很像人了,對吧?但是那是我花了漫長的時間學習的,和黃夔這種天生如人一般的妖不一樣。”徐福說,“妖沒有發展出自己的國度,便得學習人,這是我們都認同的道理。”
“黃夔的目的……”
徐福晃了晃手指:“不要多問,我也不會多說多少。我只是感到高興,所以對你說了一點東西而已。但你還是很有可能死于之后的戰場上,那沒有太多區別。哈哈,很容易會這樣的。”
陸凝不知道徐福何來這種感慨,沉默片刻后,她問道:“那您……是否還在求仙?”
聽到這個問題,徐福愣了一下。
“你竟然想問的是這個?我說過了吧……真仙不在了。”
“三仙島,李寄,天外天,我見過一些還在追尋仙蹤的妖魔,所以我不覺得你們真的放棄了。”
徐福的表情有些恍惚。
“但是……天外天也不在了,孩子。”
陸凝這才一驚。
“人族的上一位皇帝……以莫大犧牲,將酆都的寒潮攔截在南方。而天外天便構筑于南方地界,以南國生靈為食。寒災掠過之時,天外天便已徹底覆滅,只有一些頂尖的妖王,還有那里的那位妖星離開,不知所蹤。”
“什么?還有一個妖星……”
“你知道我為什么告訴你嗎?因為那位妖星已經變成了一個不穩定因素了,對塞北軍隊來說,同樣是威脅。妖族之中,能保持一條心的可不多。”
徐福慢慢起身。
“至于你說我有沒有繼續尋仙?呵呵,你覺得呢?”
“至少從您的打扮上看,您其實沒有舍棄過,縱然明知現在真仙皆已不在,您恐怕也只是換了一個目標而已。”
“是啊……換個目標。既然原來的目標已經消失了……就造個新的出來便是。”徐福感慨地說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地上的酒壺,“送你了,是好東西。”
“多謝饋贈。”
“我們不會再見了,但你要是見到我那幾個老伙計,就盡量跑吧,尤其是你口中那位李寄……休說你這點小小陣勢,就算是正牌的寒冰陣,那位也一樣是入陣取首如探囊取物。”
隨著話語聲落,徐福也不知所蹤,只是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間,陸凝才捕捉到輕微的一絲土行妖氣。
日游和夜游終于走入了“中軍大帳”。
在塞北軍隊之中,這算是個特殊稱謂,特指妖星黃夔處理事務的地方。而如果想要找到那些圍繞在黃夔周圍的妖王,得一個拜謁的機會,也必須來到這里才能找得到。
反過來說,能夠駐守中軍大帳的,哪怕只是個巡邏的,也最少是一名妖將。如這般威勢,酆都其實也曾經有過,只是現在被帶出來的妖族之中已經沒有如此力量了,滎陰一戰,對于酆都來說也是折損嚴重。
在中軍大帳之前,是兩個妖王,也是黃夔的侍衛長。一位女性外貌,一身黑色勁裝,神色淡漠;一位男性外貌,頭發火紅,長著異邦人的臉孔,姿態高傲。
魅幽和魑躅,就算是妖軍之中,也沒有幾個知道這兩尊殺神到底是黃夔從哪里招來的,只知道這兩個妖王根本惹不起,除了那幾個被黃夔以師長尊敬的妖王以外,它們不會對任何拜會者有所重視。
“我們來拜見妖星。”夜游走上前說道,“此前已遞過拜帖。”
魅幽的目光只是在兩妖身上掃過,隨后定在了日游身上。
“我聽說,酆都日游,同樣是使用光能力的高手。”
“是。”日游還是言簡意賅。
“若是得空,不妨與我試試身手,久聞大名。”魅幽隨意往旁邊走了一步,“妖星已囑咐過了,你們進去即可。”
“多謝。”夜游向魅幽拱了拱手,隨后拉了直勾勾盯著魅幽的日游一把,走進了中軍大帳。
里面的空間顯然比外界寬闊不少,而這一次不光是坐在主位之上的妖星黃夔,周圍擺放的五把椅子都不是空的。
居然都在么?
饒是夜游天不怕地不怕,現在也感覺到了那些如芒刺在背的目光。
妖族傳聞,妖星黃夔得天眷,由人養育,無需幻化,便得入世。而至出世之時,又逢得五行頂尖妖王相教,遂成妖星之姿。
而黃夔以妖王為師的事情,對夜游這種能隨意搜羅情報的妖來說,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能在這中軍大帳坐著一同等自己來的,也只能是這五位了。
“請坐。”黃夔開口了。
這位妖星外觀上與十殿完全不一樣。在夜游的記憶中,哪怕是到了狀態最差的時候,十殿依然維持著足夠的威勢,酆都的閻羅殿依然拱衛在它的周圍,以不落妖星之威。
而黃夔……正如傳聞賦予其印象一般,就像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山野村夫。
它……他就那樣坐在桌后,一張貌不驚人的面龐,一副只是勻稱卻稱不上健壯的軀體,甚至衣服也不過是粗麻布一樣的東西,比起帳外很多穿得花里胡哨的妖族來說,簡直就是樸素。
“真奇怪……我感覺不到您身上的威勢,屬于妖星的威勢。”夜游笑瞇瞇地躬身行禮,“您確實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一位妖星了,這與不久之前您在此地掀起的魂靈風暴相比相差太遠了。”
“因其無用。”黃夔再次抬了抬手,“坐,無需多禮。禮數立規矩,治德行,卻不以施壓。”
夜游和日游在擺放好的兩把座椅上坐下,不過日游立刻就開始發呆了,最后還是夜游開口。
“在談正事之前,閣下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下在座的幾位?我們可是只聞其名,卻未曾見過面呢。”夜游笑道。
黃夔垂下手,以掌心向上,依次對夜游介紹道。
“李寄是我的劍術與心學老師,我一身功夫均來自于其教誨,而養氣的本領也是隨老師修行而來。徐福授吾以見聞閱歷,教以人間百態,令我節省了許多不必要的虛度光陰之事。郁壘傳吾以技藝通識,學天下藝,以一而多,可通萬物。孔宣領吾習百家法度,人間帝王代換,王朝更迭,有位極人臣,亦有窮苦百姓,皆需有所知。魃傳吾山川地理,江河變遷,陰晴雨雪,旱澇豐饒之道,令吾知曉天下之大。”
依次介紹完畢之后,黃夔將手收回,目光又放在了夜游身上。
“老師們只是在此旁聽,此間交談著,仍是你我。”
夜游聽罷笑了笑:“那么,妖星閣下布置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您要我面呈詳述,我便也依言來了這里,但我做了這么多事,妖星閣下是不是也該在我講述的過程中,為我解惑呢?”
“自無不可。”黃夔說道,“首先,地點。”
“很遺憾,我入夢菱州,除了那三座堅城擋住了我的窺探以外,其余地方均已查看過,并無符合您所指點的合適位置。”
“也不意外,我所要求之處特征嚴苛,能尋到冰湖已是幸事。”黃夔毫不意外。
“所以,我多花了些力氣,將須臾之景擴散到了更遠的地方,窺探了更多人的夢境。”夜游輕笑,“這可是讓我多花了不少時間,所幸結果是可喜的。”
黃夔終于有了些興趣:“哦?”
“你描述的那幾樣東西……在南方炎熱多雨之地,有一座山上,生著一棵‘長生樹’;西方荒漠深處,被當地人成為枯渴沙海的地方,有一塊‘息壤’;而酆都所隱藏的地區,側面的大海深處,一處燃燒的海溝之中,有你所說的‘永燃薪’。只可惜,唯有那‘天外隕鐵’,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完全符合你描述的東西,雖然有同樣命名的,卻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件。”
“居然找到了三個……不愧是酆都最強的斥候。”黃夔也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要你回答我,你要做什么,你的計劃里,我和酆都的妖族們處于一個什么位置。如實說來,我能分辨出來,妖星閣下。”夜游猛然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說實話,在說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夜游已經做好跟這大帳里的妖王們打起來的準備了。它見過李寄,雖然只是在入侵滎陰之時那匆匆一面,卻也知道對方的實力強悍,貿然交手勝負并不可知。
可帳內并無一位妖王開口,正如黃夔所言,與夜游對話的僅是他而已。
“三個結果,三個回答。我給你第一個回答好了。”黃夔不慌不忙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夜游,我正在編織屬于妖的嶄新規律。此規律之下,妖與愿意臣服于我等的一切生靈不再受困于原本的輪回,它們將在新的規律之下重新誕生,靈魂亦被重塑為圓滿之態。妖族不必再以千姿百態生存于世——然而,此時,此律并不完整。”
夜游微微皺了皺眉:“你以妖氣五行編織……如今卻說不完整?”
“因我讓你尋找的,便是余下的四個。”黃夔說道,“必要的條件,第一,由我通過我的天賦‘喚魂’編織而成的新律;第二,足夠強大的,分屬五行的妖族;第三,足以承擔新律,構筑庇護,永不衰朽的奇物;第四,象征過去的古老規律的徹底復蘇與消亡;以及第五——完美循環的誕生時刻,五行生克的絕對秩序。”
直到此時,夜游才感受到黃夔身上屬于妖星的霸氣。
“屆時,天下萬物將重歸有序,任何服從新律引導之生靈,無論是妖,抑或是人,皆入新律輪回重生之內。天下形式,自生死變革,循新軌跡,拋卻舊日無用仙規,從此——萬物自由。”
“您說……自由?”
“正是,因循環成時,我自身亦置于循環之下,一應生滅,皆由天然而生,再無何物,可插手天下因果。仙既已棄世而去,則世亦棄仙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