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18年,除夕。
吳雙一個人過的除夕。
過去十六年,吳雙帶隊考察木星,他們在木星建立了環木星空間站。
在此期間,每年都有一批隊員輪轉回家半年。其中三個月耗費在往返木星的路上,還有三個月可以陪家人過圣誕節和春節。
從2204年項目成立初始,到2219年整個項目被迫中止,整整十六年,吳雙只離開過木星一次。
說來可笑,唯一一次離開木星,她也沒有回家,因為她已經被她的父親逐出家門。
她像個流浪狗一樣,在火星住了幾個月,然后了無生趣返回木星繼續工作。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木星,再不會回去自取其辱。
她每天住在木星,可她恨透了那個荒蕪到只有甲烷和無機物的地方。在那個沒有生命的星球上,時間都仿佛停止了一樣。
要不是有李明川陪著,她早就拔了氧氣管,一死了之。
是李明川一直愛她,呵護她,才讓她有勇氣一直活著,活在那段沒有過去和未來的歲月里。李明川是他活在這世上的唯一理由,唯一信仰。
但是,工程快要結束的那一年,所有隊員都申請回家。
有些隊員是家里有急事,必須回家處理家務。有些隊員是在木星生了孩子,要把孩子送回老家去。還有些隊員是孩子在老家,他們要回家和家人團聚。
只有吳雙,根本沒有家。
隊里必須留下一個人看守,吳雙就成了整個工程隊里唯一一個留下來的人。
連李明川都不要她了,她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別人有家,有父母,有孩子,有親朋好友。
唯獨吳雙,什么也沒有。除了兢兢業業守著一堆機器,每天按時播報木星數據,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要活著。
直到圣誕節那天,很多人都發了他們和家人過圣誕節的視頻。
吳雙隨便看了兩個視頻就把信號掐了。那些視頻放在她面前,簡直就是對她此生最大的諷刺。
隊友的每一張笑臉都像是在嘲笑她,嘲笑她是這個團隊里唯一一個沒有家的人。
白老城主不信基督,所以他不過圣誕節。
但是鯨落城會過春節,每年都會過非常隆重的春節。
換作是以往,鯨落城慶祝春節的時候,吳雙也會帶著隊友在空間站包餃子。
但是那一年,整個木星只剩下吳雙一個人。
四十年后,白雙從另一個角度回看當年。
她根本想不到,她的兩位父親會因為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就胡思亂想。他們會怕,會哭,會哭到斷氣!
原來,她不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而是她的爸爸受人脅迫,萬般無奈才選擇和她骨肉分離。
從除夕那天開始,吳雙就停止用語音播報新聞。
其實她的身體好得很,就是心死了。死人是不會播報新聞的,不然就變成詐尸了。
直到大年初二,她收到父親發來的語音信息。但是她沒回,她的工作是檢修空間站,不是給老家打電話。
再說了,她要真回了信息,還不是遭人嫌棄。
但是四十年后,當白雙得知真相以后,她簡直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白老城主哭了一陣,他走回臥室,換好衣服獨自出門。
白老城主走到太空聯邦大學,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一直站著。他年事已高,身體不好,沒站多久就咳嗽起來。
但是白老城主就是那么倔強,哪怕身子不行了,他還是強撐在那里。
直到一個多小時以后,年少時候的何守辰才走過去,裝模作樣地說:“白爺爺來了怎么也不告訴我們一聲,您來得真不巧,現在是假期,學校放假。”
“我知道。”白老城主說話的語速很慢,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喘上一陣。“我有急事要找校長,來早了,就在這等。”
何守辰其實早就知道白老城主來了,他就是故意不出來迎接,故意讓白老城主一個人站在過道上等。
眼見白老城主快撐不住了,他才出來當個假好人。畢竟白老城主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死在太空聯邦大學,最后還不是他們何家遭殃!
“白爺爺還真是客氣。”何守辰帶了路說,“我爺爺正好起床,白爺爺不如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大過年的,吃得都是除夕那天留的剩菜。話說鯨落城除夕夜吃了什么呀?”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白老城主的修養便能體現出來。他明知何守辰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戳他的脊梁骨,可他還是拿出君子風度,和顏悅色道:“我腸胃不好,不敢多吃。”
“說得也是,你們家就兩個人,吃不了多少東西。”何守辰嘴碎的毛病是從小就養成的。他一路走一路說,聽得白雙恨不得穿越時空去給他幾耳光!
聽了一路的混賬話,白老城主一直忍著沒有動怒。
直到進了家門,何守辰那張毒嘴也沒閑著:“這幾天過年,有好多校友來家里拜年。我爺爺昨天睡得晚,所以現在才剛起床。說起來我倒是羨慕鯨落城,客人少,清靜。不像我們家,然來人往的,鬧騰。”
白老城主藏在衣袖下面的拳頭狠狠握緊,又緩緩松開。要不是耗費掉他畢生的修養,就算他年老體衰,以他現在的身手想要打掉何守辰的門牙同樣易如反掌。
但是白老城主只是不咸不淡笑笑,就算他知道何守辰是在故意激怒他,知道何守辰是在故意撿著鯨落城人丁稀少的痛處說,他也穩如泰山,不為所動。
“守辰。”還是亞歷山大先開口,“昨天客人來得多,客廳里都亂了。你白爺爺愛干凈,你先出去收拾一下。”
何守辰心領神會露出一抹賊笑,他在用眼神示意祖父——該說的,不該說的,回來的路上他都說了。
白老城主雖是目不轉睛,但是身邊兩人的眼神交流他看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有亞歷山大授意,何守辰怎么可能說得出那么得罪人的話。
待何守辰走后,白老城主沉聲問亞歷山大:“表弟,你究竟還要我做什么?”
亞歷山大和白老城主只相差三歲,但是兩人的狀態卻有天壤之別。
白老城主臉上不滿周圍,多年的疾病將他折磨得形容枯槁。
反觀亞歷山大,天庭飽滿,面色紅潤,嘴角還掛著志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