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紀元
第一紀元
回家，一個多么溫暖的詞語。
可是對于吳家父女兩來說，哪里才算是他們真正的家？
星際艦隊離開地球以后，白雙問老父親：“回去以后你要怎么處置白鯨落？”
他們這次坐的是雪牙城的星際飛船，不用擔心被渡馬社的人監聽，所以他們才敢大著膽子說出鯨落城的秘密。
吳穹經歷過那么多生離死別，他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可是他卻把別人的生死看得很重。
他不害怕死亡，他只害怕分離。
白雙說出問題關鍵：“白鯨落殺過人，按照規定，她必須被銷毀。”
吳穹垂著眼簾，默不作聲，好似他根本沒有聽見女兒說話。
他當然知道白鯨落應該被銷毀，那個名叫鯨落的實驗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白鯨落是個開智的機器人，就算她沒殺人，她也已經滿足強制銷毀的條件。
見老父親無動于衷，白雙索性一口氣把話說死：“她殺了你兒子，殺了我丈夫，還殺了我的其他兄弟姐妹。如果糧食基地的溫遠道知道白鯨落殺了他全家，他肯定會滅了整個鯨落城！”
“你恨她嗎？”吳穹反問，“她殺了你爺爺，殺了你丈夫，殺了你的兄弟姐妹，你恨她嗎？”
白雙也反問：“你保得了她嗎？”
吳穹啞然，他想保，卻沒有能力保。他對抗不了全世界的口誅筆伐，他也護不得白鯨落的一世周全。
但是他愛白鯨落啊！這種感情，他根本不敢對別人啟齒。
他愛上了一個機器人，一個除了惹是生非以外，旁的什么忙都幫不上的機器人。
他愛上一個連自己的生辰年月都說不清楚的機器人，一個真是形體是個龐然大物的機器人。
他沒有辦法告訴別人，其實白鯨落的心思特別細膩，白鯨落的心地特別善良，白鯨落也是真心實意的愛他。
這一切說出來都太荒唐，太可笑。就連他的女兒都不能理解他，都會嘲笑他，會反對他，會勸說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從白老城主死后，他覺得自己也死了。他把自己活成一個行尸走肉，活成一抹執念。
他對不起他的每一個孩子，就連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也心懷愧疚。
他渾渾噩噩活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有新陳代謝。
直到他遇到白鯨落，他終于知道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待什么。
他耗盡畢生運氣，就是為了等待這世上最好的人。
過去一個月，他每天都看著那個和白鯨落長得一模一樣的女機器人。每天看著，就要每天忍受睹物思人的痛苦。
他每天都想快點逃脫風院長的控制，想回家，想和他的白鯨落朝朝暮暮。
至于那些恩怨情仇，管它作甚？
白淵死了就死了，李明川死了就死了！
如果要白鯨落跟著一起去死，以后還讓他怎么活？
白雙看著老父親極度隱忍的表情變化，她忽然莞爾一笑。
她只是想試探一下老父親對那機器人的感情，畢竟這件事情紙包不住火。老父親若堅持和機器人在一起，以后遲早會被別人知道白鯨落的真實身份。
現在很多家族都在暗中追查那個代號叫“鯨落”的實驗，估計不出兩年，整個實驗的機密文件都會被人曝光出來。
既然老父親要極力保白鯨落，那么她必須今早想個完全的法子幫白鯨落脫罪。
思及此，她順手摸出馬克給她的一個盒子，也不知盒子里裝了什么？
“打開看看。”吳穹也對盒子很好奇。
這是他們臨走前，馬克遞給白雙的。馬克說這是院長珍藏的一樣東西，如今物歸原主。
白雙輕輕一掰，父女兩就看見盒子里里裝了一盤磁帶。
“又是磁帶！”白雙這些年接觸過不少磁帶。就因為磁帶的保密性好，所以很多人都把重要的信息存在磁帶里，避免信息泄露。
白雙打算去找個磁帶播放器，卻被吳穹一把拉住說：“風院長詭計多端，磁帶里里面可能存了殺人誅心的東西。”
“怕什么！”白雙無所謂道，“等下我們兩個一起看，一起看就不害怕了。”
其實吳穹也想知道磁帶里的內容，半推半就之下，他們父女兩一起坐到播放器面前，認真觀看起來。
整個屋子的光線都變得非常昏暗，全息投影儀投射出一個新的空間，父女兩很快便置身于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當中。
白雙對這房間十分陌生，但吳穹卻對這里的環境非常熟悉。
“這是哪里？”白雙問。
“是鯨落城。”吳穹說，“是你爸爸的房間，這是他生前居住的地方。”
“風院長果然有本事。”白雙咂咂嘴，“連鯨落城幾十年前的影像資料她都有。”
一轉眼，他們看到另一個吳穹坐在椅子上，那是幾十年前的吳穹，他正看著一面屏幕發呆。
“你當時在看什么？”白雙又問。
“忘了。”吳穹說，“我哪里記得那么多事情。”
吳穹話音剛落，年邁的白老城主就匆匆走進屋里來。
“穹叔！”白老城主滿臉愁容，他走到吳穹面前，自責道：“都怪我……”
“不怪你！”吳穹站起身，他拉著白老城主安慰道：“這是雙兒自己的選擇，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現實中的吳穹心里一緊，他突然拉住女兒說：“雙兒別看了，這東西臟得很，你不能看！”
“看都看了，還怕什么？”白雙說，“你要是害怕你就先出去，我一個人看完再出來找你。”
輪不到現實中的吳穹勸說女兒離開，投影儀播放的畫面就被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晚上，白老城主睡著以后，吳穹一個人從床上爬了下來。他悄悄走出臥室，然后走到隔壁的書房打了個電話。
吳穹小聲說：“雙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聽見就給爸爸回個電話好不好？”
掛了電話，吳穹劃出一面時鐘。他趴在桌上，看著時鐘上的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直到半小時后，吳穹根本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他終于是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咬緊牙關哭了起來。
他哭得特別克制，他擔心哭聲會吵到隔壁的白老城主。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白老城主早就醒了。白老城主就站在門外，同樣哭得非常克制。
白雙看著幾十年前的畫面，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震驚。
她知道兩位父親在哭什么，因為她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用語音播報木星的天氣。
那時候她以為她被整個世界拋棄了，所以她從除夕開始就停止播報，每天只是檢查電腦采集到的數據是否有誤。
反正其他人可以通過電腦查看數據，她還用語音播報一遍純屬多此一舉。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兩位父親每天都在等啊等，就等她用語音播報的那幾句話。
只有聽到那幾句話，他們才能確保自己的女兒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