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竹里館》王維
呼延鐵衣心道:“一群草寇,有何可怕?!”
呼延鐵衣不以為然,不但沒有下令收起弓弩,反而對著數百名鄉勇大聲斥責。
一名黑鐵塔般的壯漢手拎一根烏梢棒,從人群中走出,徑自走向呼延鐵衣。
呼延鐵衣心道:“膽子不小,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以為本將軍怕了你們這群烏合之眾?”
呼延鐵衣腳踩馬鐙,一夾馬腹,策馬向黑塔壯漢沖去,試圖嚇他一下。
黑塔壯漢絲毫不懼,挺身一刺,烏梢棒電掣而出,隱含風雷之聲。
呼延鐵衣一愣,心道:“這幫草寇中還有這等好手?”不禁手癢,抽出一對鐵鞭,迎向黑塔壯漢壯漢。
“砰”,兩人毫無花俏硬拼一招。
黑塔壯漢腳下塵土飛揚,雙足陷進泥土數寸。
呼延鐵衣胯下戰馬吃不住如此巨力,烏溜溜倒退數步。
呼延鐵衣臉上一紅,頓覺羞臊。
他從馬上騰空躍下,大吼一聲,雙鞭如暴風疾雨,向黑塔壯漢攻去。
黑塔壯漢冷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迎向呼延鐵衣。
兩人身旋疾走,掃擋劈刺,斗成一團。攻守互換數十招,不分勝負。
白復此時已來到眾人處,正要喝止兩人爭斗。但見黑塔壯漢內力綿長,勁氣強悍,招式渾雄,竟有似曾相識之感,不僅一愣。
白復不再制止,僅命眾騎兵放下弓弩,緩解雙方陣營敵對的氣氛。
百招過后,呼延鐵衣和黑塔壯漢乍合倏分,怒目而視,手中兵刃緊鎖對方身形。
兩人心中暗道僥幸,皆沒想到對手竟然如此強悍。
白復見狀,帶領唐夔等人,策馬緩緩步入人群。
唐夔道:“眾位鄉親,誤會了,我們并無惡意。”
為首少年指著呼延鐵衣道:“各位叔伯,這些人是唐軍,剛才妄想將我們擄掠至軍營。”
數百鄉勇聞言大怒,張弓搭箭,將白復等人死死鎖定。
呼延鐵衣心道:“今日不流血,恐怕不能善罷甘休了,只要能掩護將軍安全撤離,在所不惜。”
呼延鐵衣一聲令下,眾將士集結,手舉護盾,將白復護在中間。
白復擺擺手,命眾將士將護盾放下。
白復甩蹬下馬,緩緩走到眾人面前,道:“各位父老鄉親,我是安西北庭行營的主將白復。
今日來此,確實是為招募士兵而來。
但我們并無惡意,只是想盡我們所能,訓練出一批驍勇善戰的唐軍士兵,擊敗叛軍,保衛我們的家園。”
黑塔壯漢站在隊列前面,對著白復等人,慷慨激昂道:“兀那軍官,死到臨頭,還敢騙人!
你們以前也打著募兵的旗號,誘騙我們數百族中子弟,為你們賣命。
打了勝仗,你們官老爺升官發財,給我們的孩子吃糠咽菜;打了敗仗,你們騎馬的率先逃跑,把我們的孩子扔在戰場上,任叛軍揮刀屠戮。
當年,我們簞食漿壺喜迎王師,衷心希望你們擊敗叛軍,收復中原。
鄴城之戰后,你們的敗軍潰敗到我們鄉里,燒殺搶掠,奸**女,無惡不作。
這樣的軍隊,跟叛軍有何兩樣,跟禽獸有何不同?!我們絕不參軍!”
“絕不參軍!”
“絕不參軍!”
眾鄉勇揮舞著拳頭,聲嘶力竭地嘶吼著。
“跟他們廢話什么,殺了他們,為鄉親們報仇!”不知是誰吼了一嗓子,瞬間引爆眾人情緒。
眾鄉勇群情激奮,恨不得沖殺下去,將這支小股唐軍撕成碎片。
唐夔和唐歡對望一眼,悄悄圍在白復身旁,手中諸葛連弩偷偷上膛。
眼看沖突流血在所難免!
以白復之力,這區區數百人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要想一個鄉勇不傷,帶領麾下將士全身而退,恐怕需要費些功夫。
白復從懷中摸出一支竹笛,暗襯道:“用笛音擾敵,可將傷害降至最低。只不過這幾個小孩子,不知能否承受的住?”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人群中傳來一聲洪亮的聲音。
幾名白發蒼蒼的老者出現在眾鄉勇的身后。數百名鄉勇見之,紛紛退后,讓開了一條通道。
這幾名老者正是當地鄉里幾大家族的族長。
“爹,您老怎么來了?”黑塔壯漢趕忙上前攙扶。
為首的老人一把將壯漢推開,徑直走到白復面前,雙膝一曲,就要磕頭便拜。
這一下事起突然,別說眾鄉勇了,連白復都整懵了。白復不等老人跪下,趕忙將老人攙住,道:“老丈,折煞晚輩,萬萬不可!”
壯漢急了,趕忙上前,道:“爹,您這是做什么?咱們無懼官兵!”
“啪!”老人扭身,一巴掌打在壯漢的臉上,罵道:“驢日的,你睜開眼看看,這位小將軍是誰?他可是咱們村的大恩人。”
“什么?”壯漢被打的眼冒金星,顯然沒明白他爹所言。
老丈對著眾人道:“大伙好好看看,這位小將軍像誰?”
此言一出,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有人道:“咦,還真是,他跟村頭廟里供奉的泥胎河神眉眼頗有幾分相似。只是河神披頭散發、神情猙獰,這個小將軍玉冠束發、溫文儒雅而已。”
老丈對著眾人朗聲道:“眾位鄉親,可曾記得當年水患,河神下凡,用一把長刀將采砂船挑飛,護住大壩!
剛才小將軍說了他的名諱,你們都聾了嗎?還不如我們幾個老家伙耳朵好使?”
“哎呀,河神臨凡,我們冒犯神靈,大不敬啊!”
眾人又驚又喜,再無困惑,齊涮涮跪倒在地,向白復叩頭拜謝。
原來,當年白復追隨徐太傅在陜州抗洪救災,大堤潰壩之前,白復用一招“颶風滅魂”,阻止了采砂船沖毀堤壩。
此舉,救下了黃河下游方圓百里,無數的村落和百姓。
今日山坳里的這幫鄉勇,正是其中一個村的村民。
老丈滿臉皺紋,含著淚,緊緊握住白復的手,道:“白將軍,您忘了?當年太傅大人離開洛陽時,我們在碼頭相送時見過一面。”
白復驚喜道:“老丈,您就是當年送太傅一百二十六種鄉土的那位老族長?”
“是我是我,哈哈哈。太傅大人最近可好?”老丈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和藹可掬。
白復瞬間被一抹憂傷擊中,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安祿山叛亂后,太傅坐鎮襄陽,保障江淮糧草調撥至諸路唐軍大營,殫精竭慮,日夜操勞。
鄴城戰敗后,數年心血毀于一旦,太傅備受打擊,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數月前,病逝在襄陽了……”
老族長聞言,神情頓時黯淡,腳步踉蹌,仿佛瞬間老了幾歲。他用布滿老繭的手,不停抹著眼淚,泣道:“太傅大人比我這老兒還年輕幾歲。
我這鄉野粗鄙之人,于天下無絲毫利害,尚茍活于人世。太傅大人,國之棟梁,民之父母,卻英年早逝。蒼天何其不公啊!”
眾鄉勇聞言,泣聲連連。
在眾人的安慰下,幾位年老族長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
老族長對眾鄉勇道:“各位鄉親,太傅大人在襄陽飛升,重返天庭,位列仙班。
從今日起,各家各戶輪流披麻戴孝,為他老人家守孝三年,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老族長帶著眾人,朝著襄陽的方向跪下。
老族長神情肅穆,高舉酒杯過頭,然后緩緩將酒灑在泥土之中,泣道:“太傅大人在上,我們給您老磕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