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芙寧娜一起跟在法軍行軍隊列中的夏露,見證了法軍與意大利起義軍的初戰,一方面她為己方的壓倒性勝利而倍感鼓舞,但是在同時,她又對這些意大利人的誓死抵抗感到憂心忡忡。
很明顯,帝國的投入是需要考慮成本的,如果在這場遠征行動當中付出的代價過高,那么很難向國民交代——同樣,作為一手推動這場遠征的責任人之一,她在國內輿論中的風評也勢必會為此受到嚴重沖擊。
通過營救芙寧娜、聯絡教皇、聯名邀請法軍等等操作,夏露已經急速地聲名鵲起,隱隱然已經成為了一位傳奇人物。
然而,在這意味著,她的名譽已經被綁定到了這場“意大利行動”當中。
所以,不管是為了帝國,還是為了自己,她都需要讓這場征途漂漂亮亮地結束。
不光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正當她還在憂心忡忡的時候,一位元帥身邊的副官跑到了她的面前,告知她元帥邀請她一敘。
帶著些許的疑惑,夏露很快就趕到了元帥的面前。
一見面,夏露就發現,元帥非但沒有“旗開得勝”的喜悅,反倒是神色凝重,幾乎和她一樣憂心忡忡,不知道怎么回事,夏露反而感到了一陣安心——元帥如果還保持著清醒的理智,那就不至于會讓局面變得更加糟糕。
看到她之后,元帥輕輕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后迅速地就進入了正題。
“夏露小姐,我們目前的進展,并不令人滿意。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我們的將士的表現已經足夠英勇了,我對他們非常滿意。請您在報告陛下的時候,特意點明這一點,這些小伙子們都非常勇敢,戰術也非常嫻熟,他們只是需要更多經驗而已。”
聽到元帥的話,夏露先是一愣,然后立馬哭笑不得,她明白,元帥似乎把自己當成了“監軍”了。
天地良心,陛下可真沒有賦予自己這樣的責任——就算陛下再溺愛自己,也不會拿軍隊開玩笑。
不過,自己最近名聲大噪,再加上陛下對自己表現得那么偏愛,元帥有這種誤會倒是也并不奇怪。
這種誤會,光是否認好像也沒什么用,而且對夏露來說,這也算是自抬身價的一種方式,所以,她干脆沒有否認,而是安慰起了元帥。
“閣下,您這是從何說起呢?我們雖然一開始遭遇了些許挫折,但在您的指揮下,我們畢竟擊敗了這些意大利人,并且讓他們狼狽逃竄……現在,掌控主動權的是我們,勝利也必然將屬于我們。”
“謝謝你的安慰,孩子,不過你的言不由衷都寫到臉上了。”元帥苦笑了一聲,“我們確實擊敗了對手,但是離真正的勝利還有很遠——”
“您這是從何說起呢?”夏露明知故問。
“在離羅馬30公里的地方,我們就已經鏖戰了三天并且傷亡了數百人,如果這樣的戰斗繼續下去,毫無疑問我們能夠擊敗那個該死的加里波第,以及他的那些志愿兵們,但我們要付出多少代價呢?十倍?二十倍?這是我們難以接受的結果。”老元帥緊握著元帥權杖,皺眉一字一句地說,“當然,只要能夠獲得勝利,付出一些代價是可以接受的。可問題是,這樣的戰斗,勢必會讓整個羅馬都陷入戰火,甚至可能讓羅馬市民付出重大的額外傷亡……這就完全有違陛下的本意了。”
元帥指出的問題十分明確——進軍羅馬,這不僅僅是一個軍事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問題,陛下要征服羅馬,然后以此來炫耀自己的威名。如果在進入羅馬之前,法軍就把整個羅馬都血洗了一遍,那么一切就太難看了。
另外,元帥還有一點沒有明說出來——以陛下的意思,是要為革命軍保留一點元氣,以備未來所需的,如果現在就在激戰當中將他們都全部剿殺,那以后又該以誰來恐嚇教廷和其他邦君們呢?
元帥的問題,讓夏露也深感認同,她確實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如果每一個共和軍的指揮官都如同加里波第這樣帶著部下拼命頑抗的話,固然帝國也能夠靠體量的絕對優勢贏下這場戰爭,但在政治上的收獲就遠不如預期了。
但是好在,她相信,不是每個共和軍的領袖都會如同他一樣勇敢。
作為一個新生的革命政權,羅馬共和國非常典型的問題就是內部派別林立,而且互相之間難以形成穩固的統轄體系。
加里波第雖然是一個名望卓著的老革命黨,但是他之前流亡美洲多年,這次回來之后,也只是憑借自己的號召力拉起了一支志愿軍隊伍來保衛羅馬,他無法號令整個羅馬的軍事組織,更無法凌駕于羅馬共和國議會之上。
加里波第可以為了革命理想,拼死抵抗法國人,但是他的那些同僚們,可未必有這份“以身殉道”的勇氣和決心了。
“只要我們善于施展分化策略,我們總能夠在這么多議員和指揮官當中找到動搖分子。我們可以承諾,在羅馬光復之后,保證他們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并且會在教廷的清算當中庇護他們。”在片刻之后,夏露小聲說,“只要我們能夠得到他們的合作,靠著他們在幕后掣肘,加里波第和他的人馬肯定獨木難支,他們的抵抗也不成氣候了——”
“說得很對,孩子。”元帥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顯然,他心里早就已經這么想了,只是在引導夏露親口說出來了而已,“我很討厭懦夫,但為了奪取最有利于我們的勝利,我們應該和膽小鬼們合作,這對我們至關重要。我們需要和羅馬的溫和派或者說妥協派進行秘密談判,給他們一個相對寬厚的條件,讓他們故意犯下某些錯誤或者限制頑固派的行動,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以最小的代價達成目標。”
頓了頓之后,他又繼續補充,“不過,我自從加入軍隊那天開始,就只考慮軍事上的問題,沖鋒陷陣這件事上我非常在行,但是幕后活動就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了……我思來想去,在現在我們的大軍當中,也只有你最合適進行這樣的工作了。”
元帥的考慮倒是非常符合現實,夏露秘密地策動了教廷,之前還和羅馬共和國的代表團進行過談判(雖然無疾而終),她深度參與到了意大利事務當中,也只有她最能夠完成這項秘密任務。
“秘密談判嗎……”夏露陷入了沉吟。
老實說,她也認為這是目前解除困局的最好方式,但是,對羅馬城內的情況,其實她現在也一無所知,她也不知道該找誰去談判。
況且,就算是真的談判了,一定能夠談出什么結果來嗎?這也完全無法預料。
可是,事到如今,夏露也沒有退路了,為了這場遠征,她已經投入了太多,她的聲名也都和它綁定,哪怕投入再多的賭注,她也要把這場賭博進行到底。
“好,我接受這項任務。”于是,經過片刻的思索之后,夏露毅然決然地點頭。“不過,我也需要您的配合。”
“需要我怎么做?你盡管說吧。”看到夏露答應了自己的要求,烏迪諾元帥的表情變得越發和藹了。
“首先,我希望您持續對羅馬保持軍事壓力,最好利用我們優勢的炮火,轟擊羅馬城的外圍區域,讓城內的人們知道他們現在的困境;其次,我希望您授予我全權,無論我談出了什么秘密協議,您都予以認可——”
“好,我都可以答應你。”元帥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夏露。
畢竟,他也相信夏露不會把這么大的事當兒戲,再說了,她上面還有皇帝陛下管著,諒她也不敢亂來。
得到了元帥的認可之后,夏露的表情開始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她的腦筋急速運轉,思索著接下來的行動。
“事不宜遲,我立刻就去準備,也請您好好保重……”最終,她鄭重地向元帥告別。
“我會保重的,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元帥伸出手來,輕輕地和夏露握手。
接著,他注視著面前魅力四射的金發女子,忍不住感慨,“多可愛的小東西啊,你坐著不動就有人情愿把世界奉送給你,為什么要一次次地為自己冒險呢?”
“我性子倔,寧可自己去搶,也不想要別人送給我的東西……”夏露淺淺一笑,然后欠身離開。
很快,她回到了自己和芙寧娜的營地里,將自己剛剛接受的任務告知給好友。
“什么?他要派你去羅馬?”芙寧娜一聽就急了,“老家伙也太不把你的安危當回事了吧!”
“在他眼前送了命的人成千上萬,他當然不會過度糾結我一個人的命啦……”夏露無所謂地笑了笑,“而且,就我所見,這確實是目前最好的辦法,至少值得嘗試一下。如果通過我的努力,可以讓幾千人幾萬人免于枉死的話,那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
頓了頓之后,她又安危芙寧娜,“而且,其實也未必有那么危險。畢竟我已經創下了名號,人人都知道我備受皇室寵愛,所以哪怕我被人抓了,他們應該也會投鼠忌器不敢怎么樣的……頂多也就是監禁吧。”
“胡說,他們是逆賊,連父皇和我都敢殺,更何況是你?”芙寧娜一聽就急了,立刻就戳破了夏露的安慰,“再說了,就算他們不殺你只是關起來,那你肯定也會吃很多苦頭的……我不想看你受罪啊。”
一邊說,芙寧娜的眼中泛出了點點星光,顯然是真的在擔憂夏露。
看到閨蜜如此表現,夏露心里非常感動,心想果然沒白救她。
不過,感動歸感動,她的主意已定,是不會因為芙寧娜的話而動搖的。
所以,她只是握住了芙寧娜的手,然后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還等著咱們在凱旋式上并肩而行呢……那可是我為你爭取來的待遇,我怎么舍得自己錯過呢?”
“那你就不許食言啊!”眼看好友意志如此堅決,芙寧娜也只能放棄勸說,她緊緊地抱著夏露,然后說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對不起夏露,小時候我對你不好,總是愛向你發脾氣,是因為我嫉妒你,嫉妒你明明不是父皇的女兒卻比我更受父皇的青睞,現在我卻要說,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我們家能有你這樣的臣子,真是我們的幸運!不,你不是臣子,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太喜歡你了,夏露。”
“嗯嗯,我也喜歡你。”夏露輕輕點頭,然后撫弄了一下好友的頭發,“既然你現在如此坦誠,那我也告訴你吧,其實我從沒有討厭過你,相反我覺得你氣鼓鼓的樣子也挺好看的,所以小時候有很多次是我故意氣你的——”
“你!啊……!”芙寧娜一聽先是愣住,然后瞬間就炸毛了,“我就說……”
而這時候,機靈的夏露已經退了好幾步,遠遠地跑出了好友的視野,只留下芙寧娜一個人在原地無能狂怒。
離開芙寧娜之后,夏露回到了自己的馬車旁邊,然后拉住了自己的妹妹。
“芙蘭,我接下來需要你陪我去冒險,你愿不愿意去?”她壓低聲音,然后嚴肅地問。
“我愿意!”妹妹一秒都沒有猶豫,甚至沒問到底是什么,就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這么爽快倒是給夏露有點整不會了。
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于是夏露就稍稍地解釋了一下,“我接下了一個任務,要去羅馬城內談判,我的意大利語沒有你好,而且我需要一個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作為同伴,雖然我不愿意你冒險,但我想你就是最合適的那個……”
芙蘭靜靜地聽著,眼中神采奕奕。
這就是她等待著的,和姐姐一個人的大冒險。
而且,這是姐姐對自己莫大的信任,她絕不會辜負這份信任。
“好了,那我立刻就準備。”芙蘭輕輕點頭,只回了這么一句話,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了。
看著妹妹如此順從如此配合,夏露突然鼻子一酸。
我這是在搞什么啊?自己折騰就算了,還要帶著十六七歲的妹妹一起冒險,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姐姐。
但是眼下,她只能咽下這種懊惱和慚愧,正色跟妹妹說出自己的盤算。
“現在因為戰事,很多難民正從四面八方涌入羅馬,這給了我們很好的機會,我們兩個一起喬裝一下,然后以難民身份混入羅馬,接下來再借機行事吧……談判對象總能找到的。”
接著,夏露又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鄭重地向妹妹承諾,“還有,無論發生什么,一切按我的吩咐行事。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我知道的。”芙蘭笑著擁抱姐姐,反而安慰起了她,“什么都難不倒您的,我從不懷疑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