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
神煙繚繞著修洛特的臉龐，讓那張風吹日曬、冷峻剛硬的青年面龐，顯出幾分遙遠與縹緲。而西海大陸的東北亞，則是遙遠與縹緲的極致，遠在兩萬里外。
“西海需要更多的支持與支援？...歸根到底，就是更多的黃金，更多的白銀！兩千斤黃金花出去，后面還有八千斤黃金，在大鯨島隨時能西運。而這八千斤花完，還有神王賞賜的萬斤金銀...乃至于特卡斯卡拉荒原上，能夠輕易開采的萬噸級銀礦，還是露天的大銀山！...”
“王國在東北亞行事，既不圖什么土地，也不圖什么財貨。所結盟的盟友，所壯大的力量，其實都只是為了自保，為了打通商路，所需要的必備武力而已！那些都只是捎帶的，只有東北亞的工匠醫師、技術人口，才是王國最迫切的需求！”
修洛特站起身，往紫陶香爐中加了些煙葉，又飲了杯故國的茶水。他對王國在東北亞的地位一直很清晰，而祖瓦羅與各位祭司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意外之喜。他從未想過插手東北亞強大國度的廝殺進程，也不準備投入更多的武士去西海大陸。一切都看祭司們在本地的經營，看他們如何發揮“黃金的力量”。
畢竟，王國的船隊，本質上就是“寶物商人”。又有誰能拒絕一船船送黃金白銀前來，慷慨至極的“鮫人”呢？無論是修洛特還是神王阿維特，都能夠輕易拿出百萬兩、千萬兩的白銀。而南邊的印加王國，更是能用以噸計算的黃金，鋪滿一間屋子！哪怕是最富庶的大明天子，也沒有他們這種支配海量貴金屬的能力，更不要說窮鬼的和國幕府了。
與他們這些新大陸“土豪”、“抱著黃金的孩童”相比，東北亞與歐陸各國，都像是舊大陸的“窮漢”、“手拿刀劍的壯漢”。而選擇與東亞各國和平貿易，也正是因為東亞各國對海上漠不關心，始終把戰略重心放在陸地上，絕不可能派出遠洋船隊東來美洲！換而言之，東亞各國更為“平和”，更為安全！
“主神見證！在馬尼拉航路探索并開啟前，湖中王國能做的，不過是千辛萬苦，把一船船的黃金運過去，兩萬里送錢上門。而通過海量貴金屬的美洲財富，王國才有了撬動東北亞的部族，進行黃金交易，稍微影響東北亞局勢的能力。簡單來說，王國在東北亞能做的，就是花錢，就是砸金子！”
“祖瓦羅沒有真正接觸過大明朝鮮，沒接觸過漠南的蒙古王帳，也沒接觸過強大的幕府武家...對強大的東北亞諸國來說，來自遙遠‘鮫人的武力’，其實不值一提。數百武士，幾艘有火炮的遮洋船，與那些龐然的巨鯨、鯊魚、巨龜、螃蟹相比，就是過路的小魚小蝦！而王國真正的優勢，一個是處于海上，遠離各國紛爭的中心，并且不為各國所知。另一個，則是我們能夠輕易拿出海量的金銀，接受數倍、十倍的貿易價格！”
“王國與東北亞的交易不差錢，但必須保證安全！否則，若是被真正的龐然大物盯上，知曉了如此‘肥美的金羊’...那就是無法抵擋的滅頂之災！就像祖瓦羅提到的大明朝貢，把黃金白銀，暴露在大明遼東邊軍的視線中...”
修洛特皺著眉頭，用力敲了敲自己的眉心。當然，他并不會否定祖瓦羅和大明的接觸，只是對其中的危險性，比祖瓦羅了解的更加清楚。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遼東邊軍是什么作派，但他至少知道一百年后的明末，遼東邊軍是什么樣子的。
“哈兒蠻部都指揮使阿力...朝貢牽線的熟女真酋長...阿力？...”
修洛特思索良久，確定自己對這個時代的滿洲，對這個時代的生熟女真部族一無所知。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瞎指揮。在給祖瓦羅的回信里，他就只能讓這位西海總祭司自主發揮了。王國支援的黃金管夠，對祖瓦羅總祭司的地位也高度認可，唯一的要求，就是帶回各種工匠與醫師，無論是大明、朝鮮還是和國！
明確了王國對西海東北亞的政治目標后，修洛特便看向祖瓦羅的信件，繼續往下讀。
“主神見證！陛下，王國在西海大陸的根基據點，選定了阿伊努部族的樺太大島，經過了眾人的一致商討與決斷。而在我們王國祭司后續的計劃中，這處神樺太港，會作為我們在西海最重要的核心據點，作為王國立足西海的重要根基！這里向南與和國有著海峽的分割，不用擔心強大和國武家的進攻；向西能夠抵達黑龍江，聯系生女真諸部，收納黑水林海的女真部落；向北則可以與山靼部族往來，能夠接引山靼部族南下遷徙...”
“當然，這一系列的前提，是王國必須擁有海上的船只優勢，能夠對和國大部落，擁有船隊的壓制力！我們也需要足夠的船只數量，來維系廣闊極北地的貿易交通。這一切都需要更好更多的船匠，和人的船匠水平不夠，就得往朝鮮與大明身上想辦法！”
“陛下，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去大明朝貢，嘗試打通南邊的朝貢貿易...最迫切的需求，就是希望獲得大明的船匠！阿力告訴我，大明解散了叫做‘吉林’的船場，有許多船匠變成了什么‘屯戶’。若是能走通他的路子，王國很可能通過賄賂‘大明的女蛇宦官’，弄到這些船匠回來...”
“吉林船廠的船匠？這個時代，大明已經向關內收縮，放棄了吉林一帶嗎？是了！吉林應該變成海西女真的地盤了，建州女真應該也內遷了...”
修洛特皺眉沉吟。片刻后，他嘆了口氣，又往下看。
“在樺太大島上，我們可以種植土豆，飼養牲畜家禽，并且能派出漁船，去東邊驚人的大漁場捕魚。通過農耕、放牧與打魚，這處大島能夠自主供養的人口，樂觀估計能有十萬、數十萬。而南邊阿伊努茅希利大島上，就有已經發現，非常容易開采的煤礦、鐵礦！”
“我們還能通過茅希利大島南邊的和人地，進一步從和國的小部族、天臺神廟的商人那里，獲得來自和國的大量糧食、鐵器、食鹽，乃至于農民與工匠人口！其實，若是我們的力量足夠強大，還能繼續向南擴展，把整個茅希利大島上的阿伊努部族，帶回到膠人族群的大家庭中！與阿伊努人、山靼人、女真人相比，和人要更難同化，尤其是那些投降的和人氏族武士。”
“但是，主神庇佑！和人的農民，對主神有著極高的信仰熱情！在能吃飽飯后，他們皈依主神的虔誠程度，超乎了我們的想象，速度之快、勢頭之兇，就像是大河的洪水一樣！似乎，他們之前在和國所處的環境，被稱為‘阿鼻地獄’。別說魚和谷物，就連橡子和蟲子，他們都很難吃到。而和國的武家，似乎還專門寫了書教導他們，讓他們夏天多摘些樹葉，存到秋天和冬天，磨碎了吃...”
看到這，修洛特眉頭一揚，又揉了揉太陽穴。雖然他知曉和國的農民一直被武家剝削極重，甚至有丟老人到山里自殺的傳統。但“存著樹葉吃”？這是什么救荒的法子？和國山地那么多，難道不會在山里，多種些土豆、紅薯，還有果腹的南瓜嗎？是了，眼下這些高產的丘陵山地作物，都沒有傳入和國。而哪怕是傳入了，以和國武家們殘酷剝削的程度，怕是也依然是存不下半點存糧的。與和國底層的農民相比，李朝的賤民都算是過得好的了！
“主神的信仰，窮苦的和國農民，對和國的農民傳教？嗯，讓我想想，和國上下尖銳的階級矛盾...”
“無論是一向宗的一向一揆，還是基督教傳入的切支丹教亂，本質上都是對和國武家體系的顛覆，來重塑農民與武士階層的關系！這可是真正的燎原大火，只是和國武士階層的力量足夠強大，能把農民騷亂殘酷的鎮壓下去罷了！對和國武家來說，‘農民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是半點不顧忌死活的...”
“而若是以宗教為脈絡，在和國農民中建立起組織性的影響，汲取到這些農民的力量？人口、工匠與技術，可就都蘊藏在其中了！而和國這片貧瘠的狹窄之地，未來的歷史走向，其實并不重要...”
修洛特垂目不語，對王國在和國立足后的未來，有了些萌芽的想法。當然，以王國眼下在西海的宗教組織，這些都是遙不可及的囈語。要想真的插手和國的信仰圈子，要么得像基督世界一樣，有著極為強大的海軍船隊，敲開武家氏族的港口，把一批批傳道士送入和國。要么，就得吸納和國本土的神職人員，產生更本土化的“主神大菩薩”，變成一向宗那樣的“本土化政教組織”...
“天臺神廟，天臺宗...比叡山的和尚們？覺慧大和尚？...”
修洛特思忖良久，對于與佛教大和尚們的接觸，一時難以確定思路。聯盟與王國的祭司們，各個善于獻祭，能打能殺。在東邊遇到殖民者的傳教士，處理還算簡單，堵上耳朵，發揮自身長處，神戰到底就行！可到了東北亞，遇到這些更善于辯經、更為平和，并且對美洲天下沒有威脅的大和尚們，可就有些棘手了。
“論起宗教經義與邏輯，王國在西海的祭司有一個算一個，恐怕都不是這群大和尚的對手！而像是這種大寺主持的大和尚，若是到了墨西哥高原，熟讀了主神的經義后...恐怕，就連聯盟的大祭司團里，也沒人能辯得過他們！”
“當然，祭司長老們也不會去與和尚們辯經，只會掏出黑曜石匕首。像是戰神長老，更是能掄起十斤重的雙手銅斧！但祭司們充沛的武德，不能掩蓋一個現實。那就是中美洲主神信仰的神學哲學，基礎太過薄弱。哪怕通過宗教改革，凝聚成了一神教的雛形，也依然沒法把這種神學哲學補充上來...”
“這是宗教理論上的缺陷！以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或許，得讓祖瓦羅多弄些經書...嗯，最好弄幾個經義出眾的僧人前來！然后，讓他們加入主神的祭祀團，與那些負責天文教義與儀式的經文祭司合作，借鑒佛道典籍，把納瓦主神教的根腳補齊！”
修洛特拿起筆，在回復的信紙上又多寫了幾句。對于祭司與武士隊長們在和國的經營，他不置可否。那位據說會在后面送來的斯波氏少女越姬，他其實同樣興趣不大。但他知曉西海一系的政治訴求，也能接受這些祭司對自己的“血脈請求”。而除了和國的工匠與貨物外，佛經與僧人，也是王國未來需求的，來進一步進行宗教完善。就像長者、祖父與他，曾經開啟的宗教改革一樣！
“結盟女真部族朝貢大明，是為了獲得與大明朝貢貿易的資格。頂上斯波氏的家名，也是為了獲得與和國大名們大規模貿易的渠道。至于資助和國武家劫掠朝鮮，同樣是為了與李朝開展貿易！”
“主神見證！王國在西海大陸的謀劃，始終是為了通商，是為了能夠‘自由貿易’啊！手中攥著海量的貴金屬，攥著能沖擊整個舊大陸金銀價格的貴金屬儲量，卻只能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百斤、千斤黃金的花...可一千斤黃金、花三年才帶回的幾十個工匠，對于整個北美西海岸、中美洲天下的技術需求，簡直是杯水車薪，只是種子的萌芽而已！”
想到這，修洛特忍不住伸筆，蘸著紅色的墨水，在世界的地圖上，畫了兩條南北的紅線。而只有他知道，這才是王國在西海的長遠規劃，乃至于中美洲帝國的最終目標，馬尼拉航線！
“若是能打通馬尼拉航線，把兩三年的貿易時間，縮短到半年數月。然后，一艘艘大帆船從湖中王國啟航西去，沿著北赤道向西的洋流與風向向西，抵達菲律賓港口，與大明的南方海商貿易后...再北上和國的據點交易補給，沿著北溫帶向東的洋流季風返回，幾個月就抵達加州西海岸...”
“主神庇佑！唯有這樣的南邊航線打通，環太平洋的新舊世界頻繁交流，才是最完美的最終目標！一個需要數十年，需要幾代人來實現的最終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