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成長
日升日落，不安的一日過去，就又到了夜深的時候。枯樹的陰影將月光割碎，灑在殘破的村莊廢墟之間。茅屋燒毀后留下的木梁，如同焦黑的肋骨，斜倚在土基上。空氣中仍彌漫著炭灰味，還有陳舊的、發霉的血味。這種冰冷的涼意，宛若死神靜靜坐在逝去的泰諾村落中，等待著復仇與收割。
“GutenAbend，meinHerr！晚上好，閣下！”
傭兵隊長萊因哈特，穿著一身灰暗的斗篷，帶著兩個親信的弟兄，佇立在教堂木屋的陰影下。而從另一側的黑暗里，漸漸走出了九人來。其中八個都是披甲的西潘古勇士，唯有一個披著斗篷，額頭繪刻著“邪惡”的圖紋，用熟悉的鄉音回答道。
“晚上好，萊因哈特騎士！”
“您是，馬丁·倍海姆閣下？”
“嗯！”
祭司阿丁點點頭，借著昏暗的月光，審視著面前強壯如獅子的傭兵隊長。他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見到老鄉的些許親近，但更多的還是警惕，警惕中又含著貪婪。這種傭兵的姿態，他曾經見了太多太多，也知道如何去和他們打交道。
“弗里茨把我們的雇傭條件，都告訴你們了吧？”
“是的！馬丁閣下。弗里茨說，有45磅黃金，雇傭我們一年.”
說到這，萊因哈特頓了頓，眼神四處亂飄，很快盯上了兩個西潘古武士背著的草簍。但他不確定，哪一個裝的才是黃金，就忍不住來回的看，就像一只貪婪的大貓。
“哈！”
祭司阿丁低笑了一聲，對其中一名武士吩咐了兩句。很快，一個草簍就被放下，拿了蓋子，顯出其中金燦燦的顏色。而三個傭兵的神情瞬間變化，就像被什么魚竿勾了一下，齊齊上前了一步。
“這是.剩下的24磅黃金？讓我來驗下成色.”
“鐺！”
四把青銅斧拔出，四根黑鐵矛對來。萊因哈特腳下一滯，看著祭司阿丁陰影中的臉，遲疑道。
“馬丁閣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老規矩，先簽了合約，再預支薪水。”
說著，祭司阿丁取出兩張皮卷，沒有靠近，只是丟到萊因哈特身前。而萊因哈特展開一看，眼睛就瞇了起來。他把這皮卷舉高，對著月光細細看了許久，驚訝的問道。
“馬丁閣下！這雇傭我們的一方，不是那什么古巴王國嗎？怎么這里寫的，卻是葡萄牙王國？”
“上主見證！當然是葡萄牙王國！我是葡萄牙的宮廷學者，雖然在古巴王國的宮廷里，卻代表著葡萄牙王國的力量。實際上，在這圣胡安島的周圍不遠，就埋伏著葡萄牙人海軍艦隊的先鋒！要不是為了俘獲卡斯蒂利亞人的大船，我們早就動手了，也用不著雇傭你們！”
祭司阿丁笑著答道，聲音很是平靜，說的比真的還真。經歷了魔鬼的皈依后，他似乎也像是在心里，刻下了魔鬼的印記。上主的戒律與審判，再也無法約束到他。而只要能做成要做的事，他完全可以不擇手段！唯一能讓他畏懼的，恐怕只有那位留下預言經卷，被無數古巴武士崇敬，神秘詭異的魔鬼使徒了。
“萊因哈特騎士，這份葡萄牙王國的雇傭文書，哪怕回到歐陸，也是切實有效的！我們需要你們，俘獲至少一艘卡斯蒂利亞人的克拉克大帆船。船上的貨物可以由你們傭兵瓜分，但船只與火炮必須上交。至于更多的大帆船，每多一艘，我們會額外再支付20磅黃金的報酬！”
說著，祭司阿丁伸出手，指了指另一個武士背著的草簍。那草簍看上去就十分沉重，里面裝了二十多斤的石頭。而萊因哈特貪婪的目光，又在這草簍上逡巡了會，才皺眉沉思道。
“雇傭我們，不是進攻卡斯蒂利亞遠征軍，而是俘虜他們的大帆船？”
“萊因哈特騎士，這兩者有什么違背的嗎？”
“不！馬丁閣下，要想俘獲卡斯蒂利亞的大船，我們傭兵就不能參與到，對據點的進攻中去！那些大船上的水手，都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一旦有些風吹草動，就會飛一樣的逃了。卡斯蒂利亞人對我們防備很嚴，我們沒辦法混上船，或者劃著小舟強行奪船。只有讓他們船上的水手，主動接我們上去，才有可能奪下一艘.至多兩艘大帆船來！”
月色之下，傭兵隊長萊因哈特眼神閃動。他早就對卡斯蒂利亞人的大船，生出了覬覦的心思。因為在這位馬丁閣下出現前，那是他們唯一的活路，唯一返回歐陸的辦法！而他也一直努力著，去結好那些船上的船長，和其中兩人混的有些熟了.只不過，一旦發生大變，這份狐朋狗友的情分，究竟能發揮上幾分用場？他可是一點都信不過的。
“有了！馬丁閣下，我想出了個主意！我們傭兵團只要能逃到海邊，就可以用平分黃金做誘餌，讓其中兩艘船上相熟的船長，接我們上去！但是，要做成這件事，就得出賣我萊因哈特的朋友，這可是圣母無法認可的罪行啊！.”
聽到這一句話，祭司馬丁瞬間了然。他盯著萊因哈特的眼睛，問道。
“要加多少錢？”
“奪下一艘船，要再加二十磅！這樣一艘卡斯蒂利亞海軍的炮艦，每一艘的造價，加上船上的火炮，那可得是三倍的價格！而若是能奪下那艘‘圣·克拉里達號’，得再加三十磅黃金！那船上，可是有四門10磅重炮，六門4磅炮！”
說到黃金，萊因哈特的臉上，又一次顯出無法掩飾的渴望。而聽到這樣的報價，祭司阿丁皺眉不語。他哪里弄那么多黃金給萊因哈特？這些傭兵，也太過貪婪了.
“不行！奪下普通船，再加十磅黃金！奪下‘圣·克拉里達號’，加二十磅！這是我能答應的底線！若是不行，你就回去，等我們上門進攻吧！”
祭司阿丁搖頭回答。而萊因哈特面露狠色，瞪了“馬丁老爺”好一會，才驟然低頭道。
“行！馬丁閣下，那你把合約改下，我就和你簽！”
“嗯。”
祭司阿丁拿回合約，在月光下取出羽毛筆，蘸了蘸隨身的鐵盒墨水，又在“葡萄牙王國”的合約上寫下幾筆，遞了回去。而后，萊因哈特借了筆，難掩興奮地也簽下自己的名字。雙方一式兩份，各自把一張合約收入懷里，臉上都是真誠的笑。
“主神見證，真是奇怪的邪魔！”
武士隊長科皮利瞇著眼睛，看著這簽字寫字的過程，心頭生出困惑。這種神圣戰場上的背叛與出賣，也能用幾個字、一張皮卷來敲定嗎？可看兩人的神色，都是篤定相信的很，似乎這一張皮紙代表的，就是某種約定俗成的規矩與信任。
“尊敬的馬丁閣下！那我就把這一簍黃金，帶回去了！”
“嗯。你能確定好具體的時間和計劃嗎？”
“上主見證，越快越好！明天，就明天晚上！教會的神父，已經帶著騎士和扈從們離開了。哥倫布帶著人手和船跑路了。那些水手和船長們，隨時都有可能偷偷離開而營地里的兵力部署，是這樣的”
萊因哈特蹲在教堂前的泥地上，仔細畫出營地的布防圖，把遠征軍最后的兵力分部，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既然他拿到了實打實的金子，又簽了“葡萄牙人”的合約，拿到“葡萄牙人的退路”.那他出賣卡斯蒂利亞人，可就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了。
“一百多個水手，大多都和船長呆在船上。殖民丁壯沒啥用，就是看著那些沒運走的牛，和受傷后留著配種的馬。營地里，最關鍵的就是124個圣戰老兵。他們在西邊柵欄布置了30個，帶著20幾個水手。南邊木墻、東邊柵欄各布置了20個，監督著我們兩隊30多人的傭兵。至于剩下的54個，都坐鎮在中間的小木堡一帶。眼下營地不大，他們隨時能支援到各處去！”
“西潘古野蠻人.嗯，古巴勇士們若是進攻，最好先在西邊，鬧出大的動靜來，把中間老兵吸引走一部分！然后，我打開南邊木墻的門，給你們留下進入的路后，就帶隊沿著木墻往東往北，去和東邊分開的弟兄匯合。你們從南邊筆直殺進去！干掉那20人一隊的老兵，再把東邊的老兵隊伍、中間剩余的圣戰老兵，都盡量吸引過去！.”
“這樣一來，我們傭兵就可以直接逃到海邊，讓船長們接應我們上船！為了盡快奪船，我們全程都不會對卡斯蒂利亞人動手，只會悶頭奔逃。對，岸上的廝殺，都與我們無關！而等我們上了船后哈哈哈！”
傭兵隊長萊因哈特的臉上，露出一個狡詐又兇狠的笑容。他得意的笑了一會，才對馬丁道。
“營地就那么大，卡斯蒂利亞遠征軍最大的弱點，就是兵力不足！那些老兵聚在一起，刺猬一樣難打的很。要是分開了，就好對付的多！另外，你們一定不要在白天進攻！一是白天視線好，我們傭兵沒法往北逃。二是這四艘大帆船上的火炮厲害的很，要是都瞄準了打過來，挨上兩輪，絕不是那么好受的！”
“哈哈！上主見證！怎么樣？葡萄牙王國的馬丁閣下，你這四五十磅的黃金，花的值吧？”
“嗯確實不錯！”
祭司阿丁沒什么戰場經驗，只是把這些極其詳盡的軍事情報，都翻譯給武士隊長科皮利聽。而科皮利睜大了眼睛，臉上漸漸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些情報若是真的屬實，那么哪怕這些傭兵們沒搶下船，這些付出的黃金也都值了！
“主神庇佑！很好！王國會記住你的功績！你會是第一個皈依主神的神羅部族武士！而只要你奪船有功，甚至會被冊封為王國的軍功貴族！”
“呃？馬丁閣下，這個古巴的勇士.哦，古巴的領主？他嘰里呱啦的，說了什么？”
“他說，你們好好干！古巴王國也會給你們封賞！嗯，是你們難以想象的賞賜與獎勵！”
祭司馬丁和藹笑著，對傭兵隊長萊因哈特點了頭頭。萊因哈特親自背著黃金草簍，臉上也笑開了花。而后，兩人按照巴伐利亞的習俗，用高地德語最后告別。
“DerMondwirdZeuge色in！月亮將為我們的約定作證！”
“我們會在太陽下重逢！”
說罷，兩方就此別過，各自步入陰影。十字折斷的教堂前，再次回歸死寂。唯有泥土上被抹去的地圖，見證著最后一場廝殺的開端。
又是一日過去，新的一夜降臨，海上起了淡淡的霧氣。這霧氣像一層薄薄的帷幔，披在波多黎各北部的叢林與海岸之間。卡斯蒂利亞的殖民據點燃著火光，圣戰老兵們始終保持著警惕，縱然許多人的臉上都是疲憊。而在更幽暗的林中，王國武士、犬裔戰士、泰諾民兵的影子，都在悄然游動，仿佛山風中的幽靈，吹來陰冷的殺氣。
低伏的殺氣從南邊而來，繞過傭兵們駐守的南墻，與上次一般去往西邊，而傭兵們同樣視若無睹，只是有些激動的期待著。萊因哈特提著大劍，親自坐鎮，聆聽著草叢中的腳步。這腳步很多很多，近處的特別輕快，遠處的又特別沉悶。而后，那些輕快的腳步，成隊的去往了西門的柵欄，在兩百步外停下。接著，就是火石敲打的聲音，是迅速亮起的火光。
“嚓嚓！嚓嚓！”
駐守西邊柵欄的三十名圣戰老兵，很快察覺到了不對。他們迅速從明亮的篝火前離開，舉盾在柵欄的掩護后。而后，猶如星點的火把，就逐漸在西邊的柵欄外亮起，露出許多提著弓箭、背著標槍、提著長矛的輕甲野蠻人。
“敵襲！敵襲！！”
“滴滴！”
圣戰老兵們迅速吹起螺號，做好了廝殺的準備。中間小堡中的老兵預備隊，也迅速調動了一半，支援前來。然而，這些輕甲的野蠻人，卻并未像上次一樣，直接向柵欄門口突進。他們點燃了奇怪的火箭，瞄準了營地中的方向。然后，就聽到急促的鳴響，數十道呼嘯的火光飛襲而來，射出各種雜亂的軌跡，接著爆出一團團墜落的火苗！
“？！這是？”
老兵連長菲利普駐守在柵欄門口，瞬間瞪大了眼睛！他震驚的看著那些亂飛的火藥箭，看著那些箭矢落下，點燃據點中的草料木料，喊出了一個久遠的名字，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上主啊！這是野蠻人的火藥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