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者嗎?余連若有所思地看了瓦特·拉爾少將一眼,覺得這設定莫名有點耳熟。
瓦特·拉爾少將又道:“我們挖礦種地,生產物資,是得向星球的監管部門上交。他們固然不會虐待我們,也不會克扣生活物資,但想要搞點漂沒什么的,也還是得花些心思的。”
“確實,都已經開始玩漂沒了,那確實是很緊密的合作者了。”余連笑道。
拉爾將軍點了點頭:“確實,下官過往的經驗確實在告訴我,好的合作者,一定是能在互相坑害互相背刺的情況下,還能攜手走下去的。”
這當然是非常反常識的說法,但考慮到將軍以前在大使館當過首(間)席(諜)武(頭)官(子)的經歷,居然莫名又覺得非常有道理了。
他隨后又向余連詳細告知,這座1號戰俘營的管理其實相當粗放,雖然不能說是令行禁止吧,也只能說是聊勝于無了。
地球人從新大陸被押解過來之后,只是被安排在這個星球上已經建好的城鎮居住。
營房、食堂、衛生間和澡堂應有盡有。甚至連房間的裝修都做完了,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帝國監管方告訴他們,士兵四人一間,資深士官和中低級軍官兩人一間,高級軍官一人一間甚至還可以帶勤務兵。這座城鎮啊不,戰俘大營的空間足夠容納地下大家。
然后,就要由他們自己管理自己。
而城中帝國所有維持治安的力量,只有一個班士兵和100個機器人。
另外,他們還給戰俘們分發了200根橡膠棍和50柄電擊槍。就這樣,連治安維持都是靠戰俘們自己了。
好嘛,越來越有既視感了。余連點頭。
1號戰俘營的城鎮之外,有大片的水培農場和生態養殖場,距離城區20公里遠的地方有礦山,還有好幾個食品加工廠和零配件工廠。
它們生產的姑且都算是軍用物資,但無論是產品還是原材料也都構不成任何威脅。
戰俘們生產出來的產品自然都是要上繳的。
不過,帝國給予的生產任務并不算特別繁重,只要能如期完成,1號戰俘營便也能按時獲得相當充裕的生活物資。
平均每個地球戰俘,每天的平均配額是500克主食,300克罐頭肉和200克鮮肉,200克蔬菜和水果,此外還有不定期供應的糖、茶、咖啡、酒和煙等等。
軍官們的營養攝入標準和士兵一樣,但鮮肉和蔬果更多,獲得的糖酒也更高檔等等。
至于瓦特·拉爾少將和幾位將軍,更是享受著被軟禁的貴賓待遇。
他是在戰俘營里度過自己的五十五歲生日的。獄方甚至專門給他準備了生日宴,烹制了精美的蛋糕,還從綠洋星請來了樂隊和劇團助興什么的。
另外,如果在完成任務的同時還有額外的產出,帝國甚至還會根據計件而額外支付工資,標準也完全看齊太萊星區產業工人的平均水平。
即便在鐵鐐頂的戰俘營中,工資也是有用的。
皇室商會每過兩個月,會在鐵鐐頂搞一個臨時市場。他們會帶來戰俘們的家信,也會有各種日用品、嗜好品、娛樂品甚至奢侈品出售。
若有需求的話,你甚至可以在一些隱蔽的臨時板房中,找到衣著單薄笑容親切的小姐姐,和她認真探討一下生命繁衍和文明未來的辯證關系。
總而言之,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全員都是共同體官兵的1號戰俘營的自治權,便不會有任何變動了。
而在余連帶領自己的幽靈進軍太萊之前,他們也確實相安無事的。
大家便很是過了一段仿佛田園牧歌般的安逸生活。
“原來如此,承包責任制啊!”余連終于恍然大悟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全帝國最進步的一幕,居然發生在這座小小的戰俘營中。
怪不得拉爾少將人都胖了一圈呢。
不過,瓦特·拉爾少將卻有自己的解釋:“會送到這里管理戰俘營的,本就不算什么帝國精銳。他們只要控制住軌道上的太空站和艦船,我們在地表就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1號戰俘營內還有上百臺車輛,雖然都沒有武器,但畢竟是從小型越野車到大型運輸車都應有盡有。可監管方卻連這些都沒管,都交給戰俘們隨意使用了。
余連承認,在帝國軍中能找到這么“灑脫”的部門,還真挺不容易的了。
然而,拉爾少將卻又道:“不過,如此寬縱,怕也是為了表現皇帝陛下的天恩浩蕩了。”
實際上,光是平均的伙食和生物待遇,就已經遠比共同體宇宙艦隊的艦員標準還要高上許多了。
可問題在于,關押在鐵鐐頂的可大多都是陸戰隊士兵呢。就算是對帝國再反感再仇視的堅定戰士,也難免會有感激之情的。
余連馬上明白了過來:“畢竟,大家都是人類。帝國對你們可是充滿期待的。”
將軍閃過了一絲無奈:“是的,時間一久,對皇帝和帝國產生感激之情的自然不在少數。可是,這都是人之常情了。”
這自然都是人之常情,而且也在余連的預料當中。
當然了,因為看守者和戰俘們之間的默契,整出來了這么一個“承包責任制”的操作,倒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余連卻沉吟了一下:“可是,這個星球卻并不只有你們一個戰俘營,也只有你們會享受這個待遇吧?”
拉爾將軍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除了我們之外,這個星球上還有超過一百座奴隸勞工大營,關押著近千萬人。有許多是俘虜的義軍將士,有掠奪者,有海盜,也有帝國歷次對外侵略的各國戰俘。當然,其實也有因為觸犯了哪條法規,或得罪了哪位老爺的被流放者。那些說是戰俘營,但其實和那些奴工大營無二……不,應該比奴工大營更殘酷。”
余連微微點頭:“是的,奴工大營里的奴隸是某位貴族老爺的牲畜,死了是要向他們的主家賠償的。可這些人,理論上帝國軍方,亦或者是皇帝的戰利品,沒有具體的主家,也就無所謂的損耗了。”
是的,相比起對地球人的粗放寬縱溫情脈脈甚至和諧一片,對待其他異星種族的俘虜時,帝國監管者的態度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殘忍冷血的帝國鬼子的一切刻板印象。
異星戰俘們的生產安排非常繁重,每天平均要工作12個小時以上,才有可能完成任務,但凡有一點紕漏,就會遭到很嚴苛的體罰和緊閉,同時也會被克扣生活物資。
如此苛刻的管理,戰俘們的死亡率就可想而知了。
鐵鐐頂的獄方大約是真的覺得千萬人的規模是很能造的,就是沖著把戰俘們玩死去的。
可是,余連卻總覺得,這或許也是PUA的一環吧。
瓦特·拉爾少將又告訴余連:“我建議大家,把吃不完的食品收集起來,把額外生產的出來的產品交給其余戰俘營。雖然杯水車薪,但這樣至少能讓更多人活下來。”
1號戰俘營有一百多臺車輛,當然不存在運輸問題。
“獄卒們同意了?”
“他們原則性地表示了反對,表示這違背了戰俘管理原則。”瓦特·拉爾少將聳了聳肩。
“原來如此。不反對也不同意嘛。所以您才需要搞漂沒?”余連問道。
“這樣獄卒們也好向上面交代。其實,帝國監管方從來不是阻礙。可真正的阻礙,卻來自內部。”拉爾少將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絲沉痛:
“有許多戰友并不認同我的觀點。他們覺得,我們都是戰俘,自身難保,哪里還會有余地幫助別人呢?我們和帝國相處和諧,就這么平平安安地持續到戰爭結束不好嗎?何必節外生枝呢?”
“這只是借口而已。他們在其他人戰俘哪里感受到了人上人的優越感,于是立場就自動站在了帝國的獄卒那邊了。”余連冷笑道。
pua的方式很多,打一輩子給一個甜棗是一種,讓人產生優越感也是一種。而且,相比起前者,后者倒是更容易篩選出更好拿捏的一批。這一批也一定更容易改換門庭的了。
不得不承認,帝國鬼子在這方面的水平確實已經是大師級。
瓦特·拉爾少將不由得再次嘆了口氣,又道:“其實,在被分配到這一號戰俘營的時候,我們內部就已經產生了不少矛盾了。我告訴大家,大家既然都是戰俘,都是難友,就不應該再把以前的陋習帶進來。所有人都應該參與工作,大家的住宿和飲食都應該一視同仁。身為高級軍官,我們不應該住單間還帶勤務兵,也應該把獄方發下來的糖酒點心和別的日用品拿出來,統一分配給所有人。”
余連知道,拉爾少將倒不是一位絕對的平均主義者,也談不上是原色分子。他也只是基于很樸素的袍澤情誼,覺得大家既然是奇跡之環時的戰友,就應該同甘共苦。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想法還是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對。
“我以前是在外交系統工作,擔任參謀長也只有不到一年時間,在陸戰隊系統中的威望不足。若是賽約長官活著,便不會有這些問題了吧。”拉爾少將自嘲笑道:“當然了,若他活著,也不可能和我們關在一起的。”
余連道:“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您還是收拾好了人心。”
“那就要感謝帝國老爺們了。”拉爾少將聳了聳肩,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年初的時候啊,帝國方面又送來了一批戰俘,卻不是從新大陸,而是從本土送來的。其中卻有好幾個地球的年輕人,自然都送到我這里來了。我后來才知道,他們是共同體天域留學生總會的成員,參加了義軍的行動。”
余連稍微松了一口氣。他現在終于可以肯定,夏莉確實沒有坑自己。莫塔他們確實是被送到這里來了。
要慶幸他們的人類身份,更慶幸他們都是帝國名牌學府的高材生,要不然早就被以間諜罪處死了。
果然,便聽拉爾少將告訴自己:“有個叫安德羅·莫塔的孩子,在得知我的困擾之后,便對我說,不管是什么樣的團體,想要團結起來做事,首先就得有統一的聲音。而像是這樣背叛了所有難友的人,便已經不算是袍澤了,應該出重拳。”
呃,這個大黑胖子還真是夠有活力的,但這確實也是他的風格。
可話說回來了,他在留學生總會當體育干事的時候,就已經很一根筋的喜歡采用暴力手段了。賽爾迪·斯托克的那一場牢獄之災已經后續一連串時間,嚴格意義上他莫塔多少也是得背一點點鍋的。
不過,還是那句話,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是能解決產生問題的人。
于是,在莫塔的建議下,拉爾少將終于拿出了當年搞情報時的狠辣,帶著自己心腹把最喜歡唱反調的幾個高級軍官給正法了。
如果換成拉爾少將自己,頂多就是“拿下”,但因為有了莫塔的建議,就成了“處決”。
帝國的獄方一時間也沒什么理由發難。畢竟是戰俘營自治,偶爾有那么幾個在關押中的了抑郁死掉了,也好像是挺合理的了。
“年輕輕輕卻殺伐果斷,倒是個難得的人才。哈哈哈,不愧是你的部下啊!”
“嚴格意義上,他只是在海軍節演習的時候,是我的部下。嗯,好吧,留學生總會確實先驅黨的外圍組織了。”
“所以您也終于承認,先驅黨其實是您麾下的組織吧?”瓦特·拉爾少將道。
余連總覺得反駁起來還是很累的,一時間相對無言。他望向了窗外,看著已經在停機坪上列隊登船的大家。
以他的目力,自然很輕易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其中看到了安德羅·莫塔的身影。
這個大黑胖子正在人群中活蹦亂跳地走來走去維持秩序,已經無縫地融入了這個完全由共同體軍人組成的集體,而且還無縫混成了小領導,看樣子威望也還是挺高的。
不過,說好了這家伙被炸得只剩下半拉身子了呢?
余連又多看了兩眼,才確定,這家伙的兩條腿和一條左臂都是義體。
他頓時樂了:“您這里的成分還真是夠復雜的。莫不是準備告訴我,智械兄弟會的人也出沒其中吧?”
拉爾少將搖頭。
我就說嘛,如果那幫子義體技術宅真有這滲透能力,也就不至于一千年都被當做非主流了。
余連剛松了口氣,拉爾將軍卻又道:“是公孫小姐的飛行員搭檔奈爾小姐。她自己不是義體人,但卻是工程師會館的資深成員了,而且還有過很多次義體改造和手術植入的經驗。雖然年紀也輕,但卻是這方面的專家啊!”
余連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還有腦子不夠用信息量過多消化不過來的情況。
瓦特·拉爾少將笑道:“因為有那兩位女士在,莫塔那孩子便又能站起來了。也正好是因為她們在,我們才能成功把斯列恩王困在這個星球上的。要不然的話,她早就開船逃跑了吧。”
怪不得這個鐵鐐頂氣氛詭異,信息量實在是過于超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