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獸脫籠
卷二困獸脫籠
“意……”
徐小受開出無量寂子,一邊給道穹蒼渡送力量,一邊細細品悟起了這完全與“我意”背道而馳的“他意”的方向。
道穹蒼所傳授的記憶長河成道方式,自然蘊含了他的理解。
所言不多,卻是有點記憶背面的意思在了。
此前對“記憶背面”知之不深,此刻品來,竟有了些路子可以窺見更多。
不再猶豫,腳下旋展出意道盤。
當只開動這一個大道盤時,意道感悟頃刻被調起,緩步往前方推演。
徐小受悄然無聲進入了虛道化狀態,開始了意道長河的求證之路。
“意于我身,具化為識。”
“意出我身,外化為念。”
這些關乎于意的理解,徐小受早已無比熟悉。
他的意識,他的精神,他的思緒,他的情緒……全部可歸攏于意道,這架構出了一個人作為“人”的雛形,也是“靈智”的象征。
意的外化,于煉靈道呈現為靈念,可“掃描”到更大范圍內,自我所想看見、聽見、知道的人事物,于徐小受而言,大多數呈現形式,則為“感知”。
而這,通通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往外輻射,將所得納歸自我的做法。
從一個點,往四周擴散,觸有所得便回,如花苞開合、閉攏,在這中間的過程,得到所想要的,此為“自我”,“我”的鋒芒畢露!
“意在他身……”
這個方向,意道臻至極境之后,確實也有過大量感悟。
同前面的截然相反,它模糊了自我這個點,與世界一切生靈之意,平等交流,并行溝通。
相當于同時接納無數個點傳遞向“我”的所有信息,“他我”中的“我”,和光同塵,毫無鋒铓。
這般情況下,一著不慎,自然是如時祖那般迷失。
但若還能秉守本心,不被“他我”的污濁模糊原則,則“自我”將無時無刻不在錘煉、壯大。
同時,通過“自我”所接納的“他我”之意,那一個個點所放射而來的線,歸攏起來,則可具現為無數“意”之畫面,匯出意道長河。
“花苞”是一個人意道圖。
“意河”是世人的花苞匯總。
這卻并不是指“花苞”弱,而“意河”強。
而該理解為主戰、主我之時,便以“花苞”的方式,進行完全明辨我下的主觀行為。
當主感悟、主謀劃布局時,“意河”的存在,則能給到比“花苞”模式下,更多的助力。
“不是魚與熊掌,而是只要我能把控得住,便可全部都要。”
虛道化感悟,穩步往前推進。
如此中肯,毫不偏執,徐小受稍加思索,也能判斷出自己此刻所得,應該不是走向偏執。
若是90超道化,或還有可能步入極端,認為要“意河”則得舍棄“花苞”,亦或是進入另一種思考。
但徐小受意道99了,無限接近于圓滿,很敢讓自己進入虛道化狀態。
現實也是,能讓他再在意道上更進一步,有豁然開朗感覺的。
顯然,也只剩下那個“1”了。
“臨門一腳!”
冥冥中,徐小受自己都這種感覺。
自己的感悟完全夠用了,意河具現的方式,也不在于繼續往下感悟,而在于思維狀態的改變。
以及,是否放開對心神的稍稍堅守,接納來自世人之意,同時有把握做到絕不迷失。
此時不成,何時道成?
沒有任何猶豫,徐小受心弦一松,將自我模糊擴散出去,同時接納起了他觸手可及的圣神大陸、杏界世人之意。
“來都來了,那就來吧!”
“嘩啦……”
耳畔流水聲由弱漸強,從斷斷續續到叮咚悅耳,響起了大道完滿的清脆響聲。
道穹蒼眼瞅著徐小受只是眼睛一閉上,不過瞬息之間,腳下大道圖便虛淡黯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模糊無比的蜿蜒長河,從遠空流淌而來,承過他的腳下,流向了另一處無名道法之地。
天人合一!
初始那河模糊,繼而具現實體。
不多時,大道長河完全具象化,其上道韻化作泉水,世人之意化作石團與畫面。
紅塵萬象,盡在意道長河之上。
情欲、貪婪、喜怒、悲慟……各般意識,褪去粉飾,被大道長河映照出了本真。
每一道意識,都與徐小受成功接觸,為其帶來了肉眼可見的精神淬煉,與意識強度蛻變。
此世之意,具現完畢。
意道長河的寬度脫完,底下又有暗流涌動,時不時沉浮著一些不屬于這個世代的執念、意識。
依舊是初始模糊,然不消片刻,又具現得無比真實。
“萬世之意!”
道穹蒼凜然一驚。
徐小受什么天賦?
只是一句指點,不止意道長河的寬度有了,深度這么快也有了?
較之于時祖的時間長河,他的意河已不遑多讓。
甚至隨著時間推移,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意道長河,怎的看上去比時祖的、自己的,乃至藥祖的大道雙河,都要更為圓滿?
如河。
如江。
恍惚之中,又好似看到了一望無垠的意識海洋。
“完美無缺!”
道穹蒼心頭震撼。
他幾乎不曾以這般評價,去評價過此世所見過的任何天才修出過的任何大道。
包括八尊諳的“劍我”,在道穹蒼看來,依舊存在著待改進、待完善,只不過需要些時間的去磨的地方。
徐小受……
他好像在意道感悟上,已心無旁騖沉淀過億萬年!
可他的骨齡才二十歲,就算他前世不凡,修出了輪回相,前后加起來也不可能比藥祖更懂輪回,修出的道更加完美吧?
近距離觀察徐小受成道,這更加讓道穹蒼篤定了此前的一個推測:
徐小受的成功,絕對不止源于他個人心性,必定有外力,譬如“時間”的相助。
青原山那夜聊及的秘密,徐道二人彼此都沒說明,道穹蒼如今卻有八九成敢肯定,徐小受基本等同于半個名祖。
他最大的能力,便是從外人身上,通過或嘩眾取寵,或調動情緒的方式,深化他人印象中的自我之名,并直觀的得到名的滋養。
這極大加速他的成長進程。
至于除了名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助力……
絕對有!
道穹蒼甚至能通過細節分析,找出無比明顯,卻完全被人忽略了的證據來。
他是整個大陸最關注徐小受的人!
徐小受身上的任何一點變化,道穹蒼都暗中記錄在本,并仔細鉆研過“為什么”、“憑什么”?
最明顯的變化,便是……
徐小受的意道超道化,分明是在神之遺跡完成的。
他的意道極境,卻在短短半年之間,火速拔成,且無任何副作用。
那么觀其成長路線,分析可影響意道感悟劇烈變化的力量,得到唯一結論:
“這其中,定涉及到了古今忘憂樓時祖的力量。”
還沒完!
徐小受悟的是意道,為何?
是巧合嗎,他突然就在祖神大戰前夕,跟嗅到了點什么風聲一樣,直接拋下了劍道、名道,以及自我身上那么多種古怪的力量,偏偏選中了意道這一最能助人明辨我的大道,走上了一條最正確的路?
絕非巧合!
八尊諳這么多年,都走不上這么快速成長的一條路,顯然也給不了徐小受這方面的指點。
而最能助人修我的,道穹蒼今下已知,還有一個“儺”,并且大概率,儺找過魔、藥、祟等祖。
那么找上徐小受,也是巧合嗎?
可以是巧合,卻也有可能是一個必然!
“呼!”
道穹蒼長長呼出一口氣,思路滾燙。
意識體被截斷成兩半,一半逗留在藥祖體內,一邊在十字街角觀徐小受成道。
道穹蒼一面借徐小受力量維持大割裂術,一面還在觀摩、分析徐小受本人。
于他而言,剖析清楚徐小受,驗證完此人是否最終會對自己造成威脅,以及自己如何走才會不撞上那群家伙的刀鋒,兼具以“他”觀“我”,幫助自己堪破最后一層記憶壁壘,達成全知,達成記憶大道圓滿之事。
這四件事,都排在奪舍藥祖的前面。
而當深深凝望面前洶涌奔騰的意道長河,再于腦海中回溯完徐小受從天桑靈宮發跡,到如今幾近祖神的這短暫而不凡的一生后。
一個荒謬而大膽的推理,從腦海中不可遏制的跳了出來:
“時祖既成時間長河,必然歸零,名祖既然萬世不滅,必也歸零。時祖為何迷失,名祖為何沉淪?”
“姑且當做,祂們遇到了一個‘困難’。”
“儺祖為何助人修‘我’,乃至接連不斷,找上魔藥祟,亦或者連十祖中的每一祖,都找過了,包括二代?”
“姑且當做,祂在尋找解決‘困難’的方法。”
道穹蒼思緒飛快,在自身遭到生死危機之時,反而借助這份冷靜,讓自己處于“頓悟”級推理狀態:
“這‘困難’,也許是同一個,也許不同個,還有可能是時間長河上,不同時間段的很多個,總之外力相加,促使三大歸零祖神,時名儺必須抱團取暖。”
“于是乎,名貢獻出了可以加速前期成長的力量,時貢獻出了可以加速后期大道感悟的力量,儺負責找人,范圍是上到祖神,下到凡人,但是是具備某種祂們認可的心性,足以快速成長為歸零祖神的凡人……”
不對。
道穹蒼敏銳捕捉到了一個誤區。
儺沒找過凡人,只找過祖神,就算儺在徐小受從神之遺跡出來后,找上了他,助他修意,修我,那會兒徐小受也不是凡人了。
“名在找人?”
“時,也在找人?”
這卻是不重要的細節了,道穹蒼沒空理會,得到了一個“祂們在找人”的結論,便繼續往下:
“時名儺找到的祖神,通通拒絕了祂們。”
“很正常,如果我封祖了,祂們來找我,第一反應也是有問題。”
“那么,徐小受的出現,便如我所預測的一般,有著巧合,也是必然,是在前面所有被淘汰過的人選之后,挑到的‘完美道種’。”
意道長河水聲澎湃,已轟聲如洪。
道穹蒼思路至此,也如堵石擊碎,瀑瀉千里。
“所以,天桑靈宮風云爭霸連年墊底的徐小受,在最后一次閉死關的時候,已經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名沉淪于輪回,卻借助輪回之力,接進此身的‘新人’。”
“那么,徐小受便不是名祖傳人。若是,他必然還會走上名祖的路子,不管主動,還是被動。可他顯然分明有些抵觸純粹走名的路子。”
“那么,徐小受的前身,那個風云爭霸連年墊底的家伙,才應該是沉淪的名祖傳人,乃至名祖化身、名祖本尊!”
到了這一步,后面的一切,順理成章。
包括徐小受為何進境飛快,包括修名的八尊諳為何對徐小受推崇有加。
當然,也包括魔藥祟對徐小受的態度為何好似都是欲友而不友,欲敵而不敵,到最后要么絕望了才想著拼一把結盟,要么徹底被徐小受耍到忽略掉他。
“一個在踐行自我主觀意識,同時身后有著時名儺作推手,試圖養出來高度上限足以幫助那些家伙解決‘困難’的人……”道穹蒼無聲呢喃。
他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但他猜測,約莫八九不離十。
如果推理錯誤,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沒有關系,這并不妨礙道穹蒼打算與徐小受真正結盟,共抗魔、藥。
藥祖,道穹蒼有信心應對。
魔祖,卻是迄今連他都沒能瞧出幾分后手。
但從圣宮大陣,徐小受復刻來的圣宮大陣看,加之桂折圣山被打爆后,道穹蒼偷偷溜回去,也沒能找到的源晶來看。
“算上圣宮那半塊,圣祖約莫復蘇了,大概率是借神靈一脈的紫寵還魂。”
“神亦沒能打死魔祖身靈意三道哪怕其中之一,三界之力耗完,所幸該是能重創之。”
“然而算下來,魔祖不死,圣魔歸零,已成必然……”
道穹蒼掐著手指頭,人在十字街角,自覺已是將五域局勢,祖神想法,都摸了個七七八八。
這沒用。
紙上談兵,死得最慘。
道穹蒼怕什么?
祂最怕魔、藥聯手,劃新天境而治。
如此,當一方遇難時,另一方必然出手,而如果是按照這最壞情況發展的話……
“徐小受若沒能幫我擋下魔祖,則我后背暴露,最后大家都得死。”
“但在這之前,我還得摁死藥祖,將祂摁殘,至少摁到魔祖必須出手助藥的地步。”
“那么,又得如何做,才能在魔藥誤以為還有一線生機,乃至可以反將我記憶之道奪去的情況下,我直接吞并藥祖雙河,扭轉局勢呢?”
汩汩!
無量寂子的純粹力量涌入身體。
大割裂術接近成型,尚未成型,而卡在死與生門檻上,命懸一線的道穹蒼,算的依舊不是當下,而是最后。
此刻死了,便是死了。
此刻活了,若最后不能活下來,不如此刻死了。
“嘩啦!”
記憶長河也涌現。
心念一沉,道穹蒼分出一縷自我,沉進了記憶長河之中,瞅見了白胄、二代,以及其他封禁在這里的秘密。
“二代。”他上前,看向了那個酷似自我的家伙。
“三代。”那人也望了過來,似乎有所察覺,“你不會是帶來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吧?”
“我拿到了‘鑰匙’。”
“哦?”二代眉目一挑,意有所指道,“你應該知道,你如果失敗,那我便賭錯了。在你和道佩佩之間,我可是選擇了你。正因如此,你成為三代,他只能屈居四代,你若失敗,他將取而代之,成為三代,畢竟他的智慧,不在你之下。”
道穹蒼攤開手,笑意盎然:“可我從未啟動過你,這不正是你賭對了的表現嗎,我比過往任何一位‘三代’都強,包括在魔祖石殿中留下烙印的那位……至于道佩佩,四代,永遠只能是四代,他上不了位。”
“你很自信。”
“不錯。”道穹蒼認真點頭,“我想喚醒‘初代’的力量了。”
“你準備好了嗎?”
“如果你告知我的時、名、儺之事,并未有誤的話,我想,我已經推理出來了足夠的‘真相’,拿到了這把‘鑰匙’,承接得住最圓滿且最殘酷的‘記憶’,并有資格取代‘初代’,活出新生。”道穹蒼言及其他,“你,也不必永遠活在這暗無天日之中。”
二代沉默,良久才道:“每一個三代,都曾在這種時候,跟我說過類似的一番話……”
一頓,他再道:“而每一次,也都是我親手所斬。”
他看著道穹蒼,有些不舍,眼神中卻有了訣別。
道穹蒼莞爾,極富自信道:“但我是你見過最強的三代,也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三代,不是嗎?”
二代沉默。
這點,無可爭議。
這一代的三代,幾乎完美繼承了過往每一代的優點,在被限制戰斗力的前提下,將智慧、算計、反應、預判等,修到了極致。
他輕巧能洞悉、繞過祖神布局,逢難時知如何借他人之力,解自我燃眉之急,完美符合圓滿記憶之道的傳承要求,也有資格讓自己奉他為主。
“那便試試吧。”
二代轉身,往黑暗的下方走去。
道穹蒼頷首輕笑,往記憶的源頭邁步。
倆人又在十步之后,齊齊定住,轉過頭望向了彼此,卻已是二代在下,三代在上。
“嘭!”
那如帶刀侍衛般的二代,單膝砸地,垂下頭顱。
“嗡!”
道穹蒼面色狂熱,雙手一揚。
頓時整個暗無天日的記憶世界,徹底亮了起來。
他的背后,映照出了記憶之海,其上懸浮著一張張面孔,不外乎都是在此世五域,或是大千世界其余位面,種下的一道道化身。
二代在前,單膝跪地。
三代居中,雙手高揚。
四代、五代在后,以他憑我。
道穹蒼猛地昂首,望向了懸掛于記憶之海上方,那顆巨大的白色的肉繭。
“怦怦!”
“怦怦!”
“怦怦……”
當被映照出來時,這片世界中,響起了如重錘擊鼓般的沉重心跳聲。
每一擊都如雷鳴巨響,直接砸向了封禁在記憶長河中的各位。
白胄意識迷亂,恍惚間抬起頭來,便看到了遠方白茫茫的世界下,那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萬千個道穹蒼在后,一個道穹蒼在前。
被居中圍住的那個道穹蒼,則如整個世界的引領者,高揚雙手,狂熱無比的宣頌道辭:
“統掌天機,歸化萬法。”
“赦罪改命,道祖降生!”
轟隆——
白胄如遭雷擊。
卻見那懸于空中的巨大肉繭,綻放出萬丈白芒,如被刀劍撕裂開來般,露出了內里一個……
巨人道穹蒼!
轟隆——
記憶世界,劇烈震響。
那肉繭中的巨大道穹蒼,點點剝離,化作濃郁如瀑的白光垂下,剛好覆蓋住了下方居中的道穹蒼。
三代道穹蒼高揚著雙手,微抬著下巴,緊閉雙目,滿臉迷醉,一寸一寸,沐浴著道韻霞光往上攀升。
記憶世界隆隆潰裂,后方所有四代、五代道穹蒼,轟然雙膝跪地,雙手高揚,一副大神降術的模樣。
應和著最前方的二代道穹蒼,聲色恭敬,齊齊尊呼,震響雷鳴:
“恭迎道祖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