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獸脫籠
卷二困獸脫籠
“道!穹!蒼!”
鬼佛界神亦一人力壓寒祖,打得整個世界都陷入安靜,十字街角卻是炸響了怒音。
徐小受和道穹蒼便立于深坑邊上,眼睜睜望著此前還處于輪回襁褓態的北槐,突兀站了起來。
他混身沐浴在紫色邪氣之間,表情無比痛苦與扭曲,像是有涇渭分明的兩個意識在抗爭,爭奪身體的掌控權。
但很快,北槐臉上,那種格格不入的矛盾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其眉心處忽然裂開一道豎紋,繼而一只巨大的紫色瞳珠睜開,將五官擠壓到了邊上。
北槐整張臉,盡數被祟陰之眼取代!
“在的在的,祟陰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嗎?”道穹蒼瞇瞇眼,望著這個新生的北槐,談笑自若。
新生體哪里還是北槐?
或者說,輪回狀態下北槐那頑強的意志,如他鎮壓住的那些身體中的殘意一般,被祟陰隨手便壓制在一旁。
而今,這具集吞噬、衰敗、不死三體的身軀,已為祟陰掌控。
拿到身體的支配權后,表面怒不可遏,暗地里,祟陰開始強行讀取北槐記憶,試圖在其靈魂深處,找到有關之前吞過的生命藥池能量的相關記憶。
“時間不多了……”
祟陰深知這個理,自己還需要一個機會。
利用吞噬之體,吞食大量力量,如此才好進行接下來對各方勢力的各般斡旋,才能有萬變歸零的基礎。
雖然說,徐小受戰力不俗,道穹蒼記憶之道亦有些難以對付。
但只需借助不死之體的力量,此二人未臻祖神級,絕對殺不死自己。
而這具身體,便是耍賴,都要賴住,因為這是自己絕地反擊的唯一手段了。
不僅要賴,還要賴到鬼佛界生變,賴到徐道二人不得不放棄自己離去,去對付魔、藥。
繼而,自己好出十字街角,找到生命之體,靠吞噬之力一波反敗為勝。
“啊啊啊!!”
深坑之中,祟陰邪氣肆虐,祟陰放肆咆哮,像是神智都癲狂了。
徐小受冷眼旁觀。
他早將祟陰人偶交給道穹蒼,連帶著血世珠都不要了。
騷包老道本來就有信心對付祟陰,而今拿到這兩大神物之后,若是還能干不過,那真沒辦法了。
余光一瞥。
道穹蒼竟也什么都沒做,依舊笑吟吟看著祟陰發瘋。
他手上卻捏著祟陰人偶,其上有淡淡的天機道紋閃爍,力量十分隱晦,在狂暴祟陰邪氣肆虐之下,顯得微不足道。
“在哪里,在哪里,藏在哪里!”
祟陰迅速攻克北槐記憶關閘,深入其靈魂深處,毫不客氣搜起了魂。
這一刻,祂滿心滿眼都是生命藥池的力量。
藥祖既然想要煉自己為生種,植種出一個新天境,只單單生浮屠之城那一方藥池,遠遠不夠。
必然還有更多!
那是藥祖的后續儲備力量!
只要將位置找出來記下,之后卡在藥祖歸零后但收回全部力量之前,去吞下一池……
就一池,便足夠了。
自己又不想要新天境,只要恢復自身力量的七八成,魔藥必視為猛虎,再不敢放肆亂來。
如此,自保足以。
而在五域有了立足之能,待時而動,還愁無法從大局中瓜來一杯羹吃吃?
“嚯!”
意識一涼,探入北槐記憶深處,見到了北槐小時候。
從環境看來,是在悲鳴帝境的城中,天朗氣清,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滋滋!”
意識突然一亂,所見畫面微錯。
恍惚之中,祟陰余光似乎瞥見,不遠處街道拐角處竟有一華袍男子,雙手抱胸,笑吟吟望著自己,他那張臉……
“道穹蒼?”
祟陰立馬爆沖往前。
在區區圣帝的記憶世界之中,祂完全可以肆意妄為,哪怕這會破壞北槐的過去。
可突到那人面前,卻是發覺自己眼花了。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縮在街頭拐角處跟朋友聊天,抱怨家里婆娘如狼似虎,他有些吃不消了。
祟陰僵在了原地,略有遲疑。
祟陰出手,一把捏死了那人,將之抹成飛灰。
“嘻嘻。”
卻在同時,他好像聽到了一聲嘲諷。
側眸望去,身旁的朋友也頂著一張道穹蒼的臉,皮笑肉不笑。
眼前一花后,才發覺又是幻覺,那人只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得呆住了。
祟陰再次遲疑。
祟陰繼續出手,反手就打爆了那疑似道穹蒼之人的腦袋。
“道!穹!蒼!”
血世珠空間內,被戲耍得體無完膚,這般沉痛恥辱,祟陰至今懷恨在心。
祂發誓必要辦得此人死無葬身之地。
卻也明白,自己執念太重,連帶著在北槐這過去世界中,都多次出現了幻視。
“斷!”
一聲長河,祟陰直接跳過北槐小時候。
他沒有被疑似道穹蒼的小伎倆攪亂目的,他知道自己是來找生命藥池的具體位置的。
轟隆一聲,城池炸成飛灰。
這段北槐小時候的記憶,直接被祟陰摧毀。
卻在城池覆滅,記憶碎片翻飛之時,又好像是錯覺,祟陰仿佛看到了一個由破碎城池畫面,拼湊出來的“囧”字?
“不可能!”
“道穹蒼記憶之道是不俗,北槐卻也不弱,意識之強,我雖殘意一縷,卻短暫無法抹除。”
“篡改北槐記憶,道穹蒼或許做得到,但要做到無孔不入,無物不改,他還沒有那個能耐!”
祟陰發現端倪。
祟陰并不在乎。
祟陰繼續搜尋北槐記憶,想要藉此摸到藥祖后手。
“嘩……”
水聲潺潺,聽來竟有些熟悉,像極了血世珠空間內聽過的那記憶長河之聲。
祟陰一愣,回過神時卻是瞅見,自己一擊覆滅了北槐過去記憶的一部分。
竟沒有再出現在北槐的少年、青年時段中,而是來到一片荒蕪的世界。
這片世界空無一物,四周皆是混沌。
只有一條蜿蜒的河流,從身后不知何處來,流往身前不知去處。
河上一個白衣的小北槐赤足涉水,踏石而行,嘴里輕輕喃念著什么,像是一個抹不去的執念。
“不聽、不聽、不聽……”
祟陰本就是指引鼻祖,瞬息便察覺異常,知曉這大概率還是道穹蒼在作祟。
可這世界著實太安靜,祟陰又不敢在道穹蒼的記憶力量下封閉五官,自我束縛,令得他有機會對自己動手。
因而只一遲疑,前頭那小北槐口中喃喃之音,便已入耳:
“奪舍藥祖……”
祟陰心頭一定,這倒還真是北槐輪回襁褓態下,所剩唯一的執念了。
道穹蒼抹除不了,篡改不了,卻是正常。
畢竟,這是北槐唯一的翻盤手段,要改他這記憶,怕是會觸發一連鎖反應,令得其人強烈抵觸,繼而導致一切篡改記憶手段失效。
“記憶之道,重虛而輕實,落于空無之處。”
“若不輔以諸如戰道手段,兌換出記憶之強悍來,終究只是下乘。”
有一說一,祟陰被道穹蒼陰了,卻依舊覺得道穹蒼有可取之處。
只是也僅此而已罷了,便瞧道穹蒼當下處事方式,他空有記憶,而無戰力,對術道之祟陰,難撼分毫……嗯,只能撼到皮肉!
祟陰爆沖往前,一把將那小男孩扒拉過來,就要搜其魂,從此處意識節點,再回北槐過去記憶世界。
小男孩轉身,露出的竟是成年道穹蒼的面孔!
他的雙眼無神,毫無焦點,只有喃喃之聲,像是魔怔了:
“奪舍藥祖……”
祟陰已然爆撤出數步。
待得冷靜回來,發覺這又是那該死的道穹蒼的小伎倆,其實沒法對自己造成半分實質性傷害后,祂重新回去,重新搜魂。
記憶長河畫面崩飛。
很快,青年時期北槐出現,在一石窟之中,面前立著一個個柱狀容器,里頭裝滿了粘稠的液體。
“不對勁……”
祟陰再度察覺古怪。
祂搜魂的速度極強,目的性也極強。
按理來說,很快就能直接追溯到北槐和藥祖交涉的各般畫面,不可能出現這些與自己目的無關的場景。
更不必說,會被強行截留在此,駐足片刻。
那換過來也就是說,這些,都是道穹蒼在暗中搞鬼?
“蠅營狗茍之輩!”
祟陰壓抑著怒火,一步步往前,掃量著昏暗環境下的一切。
沒有任何異常。
確實是北槐的過去。
這里,似乎并不存在被道穹蒼篡改過記憶的痕跡,那么自己為何會被迫強行停留在此呢?
等等!
祟陰突然心神一顫。
不知是掃見了哪里,祂好像又瞥到了道穹蒼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這次竟第一時間沒能發覺那臉來自何方。
“在哪里,在哪里,藏在哪里……”
祟陰快速換掃,搜尋起異常來,卻是突然醒悟,自己不是在尋找生命藥池嗎,怎么找起道穹蒼來了?
他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便在祟陰打算放棄,直接走出這石窟,離開這昏暗環境時……
“嘻嘻。”
又有一道竊笑聲出現!
如此刺耳、如此諷刺、如此挑釁!
祟陰猛地回身,迎面是一個柱狀容器,祂剛要掠過這容器,去瞧清后面到底是誰在竊笑……
等等!
視線一凝。
祟陰頭皮發麻。
那暗沉的柱狀容器中,泡著一個皮膚浮腫發白的赤裸男子,他的臉,分明是道穹蒼的臉!
此刻,正等著他那雙大豬眼,笑意微妙的盯著自己!
“轟!”
祟陰一拳干去,將正中央的柱狀容器擊碎,將里頭面目可憎的道穹蒼也打成了齏粉,這才心頭稍安。
卻在同時,四下傳來多道竊笑之聲:
“嘻嘻……”
祟陰猛地抬頭,有些不敢置信。
卻見陳列在四周墻壁前的一道道柱狀容器,里頭泡著的一具具鬼獸寄體,或人形、或獸形、或不倫不類,可它們都有一個統一的共同點:
他們的臉……
全是道穹蒼的臉!
“滾啊!”
祟陰怒而爆發。
紫色邪氣肆虐,將這石窟攪成粉碎,將無處不在的道穹蒼打成虛無。
“嘩……”
耳畔水聲潺潺,安靜而美好。
到了這里,眼前畫面尚未凝成,祟陰心頭竟已生有三分涼意。
祂居然想要調頭離開北槐的過去記憶世界了,可轉念一想,道穹蒼根本難以撼動自己真實自我分毫。
這般小打小鬧的記憶之道運用,怎可能給強大無敵的祟陰大人帶來恐懼?
“藏頭露尾的鼠輩!”
拳頭咯嘣響,祟陰忍耐著,放眼望去。
混沌世界依舊,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去的記憶長河,便在身下。
前邊是白衣青年版的北槐,依舊背對著自己,低低在喃念著什么……
“封!”
這一次祟陰有經驗。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索性封閉六識,直接隔絕道穹蒼可能要對自己種下的影響。
六識一封,世界墮入“黑暗”,聲息全無。
祟陰卻是給自己的舉止整愣住了。
自己是來干什么的?
來找生命藥池啊!
封閉六識,這不是自縛自我么?
接下來要怎么找,靠道穹蒼幫自己找嗎,這不兒戲呢么!
便在祂要重新解開六識之時……
“唳——”
一聲嘹亮刺耳的尖銳爆鳴聲,在意識深處炸響。
緊隨其后,黑暗之中,從遠處頃刻貼臉而至一團微光,初始呈一方形,里頭似乎聊有紋光點綴。
離得近了,才瞅清楚那是一個巨大的由天機道紋勾勒而出的“囧”字。
祟陰暗道不妙,可還沒等祂解開六識。
這源于記憶深處的巨大“囧”字,一把拍在了祂臉上,便如彼時的那一記耳光,甩得人都要踉蹌倒退。
“道!……”
祟陰怒不可遏,呼喝聲間,已生退意。
記憶之道,有點東西的,不可小覷之。
再往下走,再去探索北槐的過去,指不定要被搞得精神失常,自我紊亂。
忽然,黑暗世界顫動,四面八方快速亮起微光,化作億萬流光射來。
臨近時,才見到那不再是“囧”字,卻更恐怖,是無數張道穹蒼的面孔!
有狂妄獰笑的……
有扮鬼臉戲謔的……
有甩著舌頭吊兒郎當的……
有三只眼睛的,有臉上長紅毛的,有滿臉瘡孔流著濁黃色膿漿的……
“啊”
“祟陰”
“祟陰大人,請接受我”
轟轟轟轟轟轟轟……
前后交迭,大小不一。
一張張道穹蒼的臉拍臉。
一道道悚然刺耳,帶著雜念的惑惑之音烙來。
那一瞬之驚悚,祟陰雖為邪神,也道是畢生之最,險些沒被拍得直接脫離北槐此身,回到生種本體中去。
可也正是那份“不甘”,不甘心就此被嚇退脫離北槐之軀,令得煮熟到手的鴨子飛走。
祟陰一遲疑,竟硬生生“接受”了這無數道道穹蒼面龐的親吻,像是干凈的自我中,被強行注入了足足一整缸的污濁。
“嘶——”
“呃啊,唔啊。”
“誒嘿,交給我吧!”
“奪舍……藥祖……”
“在哪里,在哪里,藏在哪里!”
“嗯嗯嗯啊啊”
“生命藥池!生命藥池!唯有得到生命藥池,才有一線生機!”
“滾滾滾!道穹蒼,去死去死去死!”
“祟陰大人”
意識就像一顆盛大的煙花,突兀被引爆,在精神世界炸開無數個念頭、無數個聲音。
其中有屬于自己的,有不是自己的……
有極為明顯的矯揉造作,也有好像是以自己聲音與思維方式捏造的“假我”……
錯亂!
統統錯亂!
真實與虛假,雜糅交錯。
它們植入自身之后,居然雁過無痕,徹底也就融進自我記憶深處。
連帶著那些該稱之為痕跡的“褶皺”,也在潺潺的流水聲浸潤過后,全數被撫平。
于是乎,強如祟陰,猛然間竟也無法找到哪些念想是屬于自我的,哪些不是,繼而第一時間是無從下手,感覺已經無法完全剔除道穹蒼對自我記憶的影響。
“記憶?!”
“記憶!!”
“啊啊啊!道穹蒼!”
置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祟陰,終于意識到自己主動踏入的是怎樣的陷阱。
可是,能退嗎?
若退,這一次遭遇,不就只有被侮辱,而無半點收獲了嗎?
若不退,再深入北槐記憶深處,卻又不知還會遇到什么道穹蒼布下的陷阱,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進退兩難!
“貪婪……”
“不甘……”
“人性使然……”
介入進退之間,半夢半醒狀態下,祟陰部分意識已脫離北槐過去記憶,卻是瞅見了深坑上方,并肩二人對自己的評頭品足。
道穹蒼笑吟吟,伸手指著自己,還在呵呵說道:
“別看祂表面發狂,實則不會動手的。”
“我只需略施小計,將祟陰逼入死角,病急亂投醫之下,祂必去讀取北槐記憶,因為生命藥池是祂唯一的翻盤點。”
“若祟陰狀態全盛,搜一圣帝之魂,我怎奈祂何?”
“可祟陰當下之羸弱有目共睹,還沒得到生命藥池的力量,怎敵我記憶之力?”
“祂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不是人,右不是人!”
道穹蒼搖頭晃腦,邊說還邊輕捏著手上祟陰人偶,好似已將祟陰邪神褻玩于鼓掌之間:
“一張大網,我自提前布下。”
“祟陰是去是留,任由祂定,我不干涉,也干涉不了。”
“只是可惜的是……”
一頓,祟陰分明清清楚楚聽到。
道穹蒼前也是坑,后也是坑,左不是人,右不是人,根本沒打算給自己留活路:
“祟陰若選擇留在北槐身中,則如我以北槐為手上這人偶,祟陰卻自甘囚縛于此身中,無人威脅,祂全自愿,其智弱也。”
“祟陰若不留在北槐身中,要么回去老老實實當新天境的世界樹,要么則得孤注一擲,反借‘術種’、‘生種’之變,強行奪道歸零藥祖,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縱有一線生機,其智亦弱也。”
“此計甚毒,有傷天和,一般我也不用,可祂祟陰自恃是天,有資格輕視我,我卻萬不敢輕視祂……受爺,十分的話,您覺得此計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