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刺骨的夜里,賀家恒步履艱難的走在寂靜的街頭。
他被趕出了賀家。
除宗,除祖。
在這個世道,沒有宗祖的人,就如同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無依無靠。
身為同輩中最有能力最實干且最有權力的那一個,自記入宋氏名下成為嫡子后,賀家恒便是所有人都認定了的下任家主、下任族長,是要接收整個賀氏的人,原本有著大好的前途,卻不想最后竟落得這么個下場。
真真是又凄慘又悲涼。
換作是誰,都難以接受如此大的落差。
賀家恒卻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有那么一瞬間,他有些恍惚,感覺過去的二十多年,只是一場夢。
如今夢醒了,他該離開了。
“大少爺。”
孟椿不知何時追了來,他抖開手中的墨狐大氅給賀家恒披上,“初一和初二都擔心您受涼,特意讓我給您送來。”
賀家恒沒有說話,冰冷的心卻是漸漸回暖。
“這大冷的天在外面待久了,火人也能凍成冰坨子,更別說您這身子骨了……”
似是感覺此話不妥,孟椿猛得剎住話頭,“嘿嘿,小的意思是您身上還有傷……”
賀家恒沉聲道,“我沒事,你回去吧。”
他這樣的情況下,孟椿怎么可能放著不管,“小的送您去魏少爺那里。現在啊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賀家恒沉吟了片刻方道,“那好吧。”
孟椿見他神色郁郁,就想著勸慰幾句,不過轉念想了想又作罷。
大少爺這會心里指不定多難受呢,還是別再吵他了。
再說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輕飄飄的帶過去的,傷口愈合還有一個過程呢,更何況心里的這道坎,豈是輕易越過去的。
唉
孟椿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沒顯,如往常無異。
不過兩人出現在魏少軒面前時,倒是把他給驚到了,“大冷的天,你們不躺在被窩里舒舒服服的睡大覺,三更半夜跑到我這里來做什么?”
雖說他的屋子燒了火墻,身著單衣亦不覺冷,但是被人從暖乎乎的被窩里揪出來的感覺實在是令人火大。
他一臉不爽的瞪著賀家恒,“說吧,大晚上的不睡覺,跑來擾人清夢,到底所為何事?”
賀家恒淡淡的道,“借宿。”
“借宿?”
魏少軒挑眉笑道,“怎么?被人趕出來,沒地可去了?”
他與賀家恒玩鬧慣了,說話時也就沒怎么注意,還是如往常般調侃著,根本沒往深處去想。
但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氣氛不對。
因為賀家恒表現的十分平靜,而孟椿則是一臉的義憤填膺。
“發生什么事了?”
魏少軒笑容一收,秒變正經。
賀家恒依舊淡淡的,“我累了,借個地方休息一下,明早就走。”
見他不愿多說,魏少軒便沒再多問,這人是個什么性子,他比誰都清楚。
他即不想說,問也是白問。
張羅著把賀家恒安頓好后,魏少軒終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轉而向孟椿打聽起來。
“賀大老爺發的哪門子瘋,竟把頂立門戶的長子趕出家門?”
孟椿礙著身份,縱是對賀鴻錦有再多的不滿,也不好說什么。
魏少軒沉思了一會,“你回去吧,家恒在這里不會有事的。過些日子,等賀大老爺的氣消了,我讓我爹出面,給他說說情,再讓家恒低頭認個錯,這事也就過去了。”
親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賀大老爺還能真的不要這個兒子了不成。
不過就是在氣頭上說的氣話罷了。
孟椿與賀府簽的契約書尚未到期,自然還是要回去當值的,正好可以替他們收集消息,免得什么都不知道。
一心要幫助好友重回宗族、重奪大權、重新登上少主之位的魏少軒,激憤之下都不覺困了,滿腦子里都是如何搞定賀鴻錦,好讓賀家恒能夠體體面面的回去,不受他人的誹議。
他想啊想,越想越多,越想越多,最后失眠了。
無奈之下,他只好閉著眼睛一遍遍數羊,然后也不知道數了多少遍,終于睡著了。
結果這一覺竟睡到了大中午。
“家恒走了?”
拿著手中的書信,魏少軒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還敢來?!”
葉滿倉冷不丁的瞧見賀家恒先是一楞繼而大怒,口中喊著“當老子不敢弄死你是吧!”,整個人已經撲了上去,狠狠的給了他一拳。
賀家恒噗通一聲栽到了雪窩里,一動不動。
葉滿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人硬生生的提了起來,“死了?正好,大爺爺家養的幾條狼狗還沒嘗過人肉呢,今兒倒是有口福了。”
聞訊趕來的葉世田看到這一幕,頓時黑了臉,“怎么回事?他怎么在這里?”
這時的葉滿倉已感覺到賀家恒不對勁,不由氣道,“狗日的東西訛人訛到老子頭上了……”
葉世田一巴掌呼到他頭上,“好好說話!”
“噢。”
葉滿倉悻悻的道,“這小子被我一拳打暈過去了……”
“不過這事不賴我!他是故意的……”
城門將將打開時,賀家恒便出了城,用孟椿塞給他的幾兩碎銀租了一輛簡陋的馬車,摸黑趕了一路,才終于趕在了太陽升起之前來到了葉家村。
在四處漏風的車廂里坐著,與身處冰窯沒什么區別,賀家恒直接凍成了一坨,加上身上有傷,饒是鐵打的也受不住,更何況養尊處憂慣了的賀大少。
他病了,直覺頭重腳輕,渾身無力。
帶病見人不是他的本意。
且他也不會趁機借病示弱博人同情。
那不是他的做派。
但他人已經來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無論如何,今天他都要見她。
所以他打起了精神強撐著,以免讓人瞧出端倪。
不過他沒有料到,自己已經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竟被葉滿倉一拳就放倒了。
若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絕不允許自己如此丟人。
葉世田沉著臉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街道,“先把人弄進來再說。”
怎么說也是一條人命,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
爺倆個把人安頓到耳房里,然后就是一通忙碌,又是燒火炕,又是請大夫的,這般動作自然瞞不過白氏和曾氏去。
見此情況,白氏自然也是先緊著救人,有什么事過后再說,而曾氏就有些想多了,不過她這人向來小心思多,倒也不算什么。
因為她從來都是敢想不敢做。
但這次她竟不知哪來的勇氣,將賀家恒在自家養病的消息暗戳戳的捅給了葉圓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