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驕并舉,群星璀璨時,哪一場才是本屆黃河之會最煊赫的戰斗?
當裁判登場,當劍涌星河。
就連六合之柱上面的天子冕服,都不再被風卷動。
就連作為最后準備,或將印于混元邪仙的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也分出一絲力量,為此戰分界!
內府魁決確實是小兒戲,天師炎旗也只能作為背景。
孽海超脫、混元邪仙的怪誕嘶吼,不過是混淆在億萬聲劍鳴里的奏樂聲!
燕春回散發后揚,豎劍指而高起,叫地風水火都讓道,仿佛刺破了天——
先有一聲遙遠的、仿佛風過天隙的銳嘯,繼而是神意被針扎的刺痛。觀者不由得仰頭,但見極高遠處,有星芒一閃。
而后倒灌星河!
星光如瀑,星河奔流。一顆顆極盡璀璨的星辰,爭相并耀,尾焰齊流,倒傾人間。
此前千年,未有此等流光,此后萬載,難見這般星雨。
這是一個破滅時代的絕響。
這是燕春回的劍!
乘槎星漢,今復人間。
觀眾仰頭時,姜望也仰頭,看璀璨星河,舊時風景。
單手提劍,天君袍靜似垂簾。
在這決道之刻,生死之時,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還不會飛的時候,和妹妹坐在飛馬巷的屋頂……仰望星空。
他安寧地笑。
龍君故愿如何?
人皇舊志何在?
年少時仰望星空的理想……仍記否?
大袖如旗忽獵獵,他抬起劍來。
頃有波濤聲。
急湍狂瀾不止是垂天傾瀑的星海,還有仰望星空的人心!
旁觀此戰者,驟聞此聲者,莫不呼吸急促,目不轉睛,意海澎湃。
所有人的潛意之海,已經被劍鳴引動,隨劍潮而卷。
意海之劍!殺于無形。
轟轟隆隆的也不止是人心。
有白茫茫的水汽在高穹匯聚,至精至純的水元,將一顆顆水珠演作了斗場,竟似有一個個持劍者,在晶瑩渾圓的水珠斗場內,彼此廝殺糾纏。
薩師翰豎水德天師旗,左光殊乃敕水伯之尊名,都宣稱了水行權柄。
都何及此刻!
滔滔長河,是他的劍。粼粼波光,都是劍鱗。就這樣呼嘯著化出劍氣白龍,躍飛九鎮,一霎按爪擺尾,殺上九天。
長河九鎮,是他的權柄。當今天下,除了聯合執掌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的霸國天子,也只有他能稍稍移開九鎮,放長河之水為飛龍。
此般壯景古不見。
現世之祖河,無垠之星空。
白龍飛天,星龍探海。因此對殺人間。
霞光飛渡,珠光流空,劍光絞劍光。
璨光摧毀了視野。
場上情形已非洞真不能見。
呼延敬玄都忘掉了解說,甚至嫌那不停催促的提示牌礙眼,拔腿就走,放下這一攬子破事兒,自躍觀河臺去。
對于他這等層次的強者,再多的元石也比不上現場觀戰的收獲。若早知黃河之會還有這一場,黃舍利能一輪票價賣得太虛閣人人暴富。
這是無限制生死場的第一輪交鋒。
長河竟然撞星河。
飛劍之道,有敵無我,至強至銳。燕春回一出手就是沖著分生死而來,而姜望強勢回應!
曳星河落九天,掀長河為白龍。
兩人在各自的河里對望,似乘龍而相會。
所謂道則,熬煉其質。
所謂道質,撞于狂濤。
劍意劍勢的碰撞,奪于其外。唯有道則道質的廝殺,才系于絕巔根本。
那于高穹飛濺的星河之細沙,或長河之水珠,看起來是這幕壯景里的邊角墨痕,其實都是被碾碎了的道質!
若有絕巔眼界,便能見粒粒細沙,質如琥珀,其間朦朧模糊,卻似乎有劍絲交錯,分割所要探究其間的神念。觀者見而生奇,奇而有探,探而忘卻!
而那一顆顆飛濺的水珠,其中隱隱綽綽,有一尊無面目的仙人影!
燕春回關于劍的道質是忘我。
天下忘我而知劍,則道傳矣。
姜望關于劍的道質是劍仙!
天下之劍,莫不馭之。天上之劍,莫不演之!
都是某一個時代里,關于劍道的最強章,這兩種道質難有高低,但量分多寡。
燕春回三千多年的積累,道質繁如河沙,簡直就是他曳下的星河里,每一顆星辰的具體組成。
姜望縱然劍演萬法,閻浮劍獄時時刻刻都在礪道,又有朝聞道天宮傳法天下……也不可能在道質的積累上與之相較。
好在這里是觀河臺,這里是他親鎮的長河。
人道奔潮,現世洪涌!
在觀河臺上,他的力量得到托舉。他的道質雖少,每一顆道質所能引動的道則,所能激發的力量,卻非常態可論。
更有白龍鱗光起伏,長河浪潮卷浪潮。
所謂“無風不起浪”,遂于狂潮后,見得天風鼓。
在那一顆顆名為劍仙的道質下,有一縷縷纖細的冰棱般的道質托舉。
這些道質形似尖針,卻有孔藏風,吹隙而動。
姜望關于天的道質,是名不周!
在山為天柱,在風為天罰。前者撐天柱地,后者霜殺人間。
不周道質和劍仙道質并行一處,似風舉荷而搖露。
就這樣和燕春回的忘我道質對拼互耗,半分不讓。
這不周道質接來天風,引動天罰……在長河、意海之外,又有天海濤聲!
此刻的天海。若無罪不出,七恨不臨,真地藏幽冥獨坐,緣空靜守畫中。
則現世誰與爭鋒?
燕春回是不夠的。縱乘槎星漢,飛不出天海無邊。
此時觀者目識所見,高穹有三龍同游,不斷有道質破碎,紛紛似墜雨。
長河之龍,天海之龍,共剿星河之龍。
還有一條意海之龍,非神意不察,侵于燕春回神意,沖擊他的潛意之海。
意海之中,也有道質。
姜望所修關乎人的道質,其名三寶。
道之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佛之三寶,佛、法、僧。
醫之三寶,精、氣、神。
行之三寶,師友、眾生、我!
師友益我者,眾生源我者,我之為我!
當敬師友,益眾生,行我路。此之謂此人。不求于他,乃求于我。
姜望的道質積累,遠不如燕春回繁多,但秉性各異,道途廣闊。需要燕春回不停地去針對和適應。
是以雖則道質對耗乃燕春回之長,姜望一時也不落下風。
這已足驚世人!
但僅僅驚世,自非姜望所求,他提劍登臺,唯求一勝。
如此群龍共舞,道質流光,每一息的損耗,都是長久的苦功。誰都不欲久持。
姜望掌中提劍,步白鱗如登階。燕春回寒芒繞身,下星海如臨凡。
又相逢!
天地如此廣闊,對道左之人卻如此偏狹。
“世濁有乘龍之遇,道左有生死之逢!”燕春回眸光一躍,頃刻流劍橫天。
譬如長虹,劍光架兩龍之橋。
姜望在這一刻幾乎忘記了那致命的飛劍!
可是他的長劍本就在前行,他沒有忘了爭勝。
乘龍錯身的一瞬間,寒鋒像是帶來了天痕。湮滅了星光和劍光,長相思所過之處,一片渺渺而茫茫。
命運至此已窮途——劫無空境!
星龍與白龍幾乎半個龍軀都錯在一起,鱗角互嵌,浪濤對撞……一片片的飛鱗碎珠,是道質飛濺。
但終究相錯而過。
這流光飛掠的生死一合,令人不覺汗而涔涔。
姜望的脖頸,有一道極纖極薄的裂隙。燕春回的眉心,有一點殷紅!
他們同時轉身!
刺啦!
姜望的脖頸,有撕裂的響。
那是抵達現世極限的絕巔道軀,被恐怖劍痕反復切割,而產生了破裂的哀鳴。
這道刻在脖頸的裂隙,也因而見血,洇成紅線。
但血珠一顫,頃化翩翩而動的血衣仙人。
姜望的道身也在這一刻張開孔隙,玉光繚繞,黃鐘長鳴,身顯萬仙之仙!
此時的他,仿佛那身天君袍都不能顯其貴。他不止是臺上的焦點,仿佛現世的中心。
身開仙朝,列仙齊出。
萬氣所伏,天地同祝。
只見其脖頸之處,那些血珠所化的小小仙人,翩飛而起,托舉著那道劍痕,仿佛高舉天隙,就這樣將其抬出了仙朝!
虛空尚有一道痕,姜望其身卻不見傷。
姬景祿在臺上看得心驚……這肉身表現已經完全不輸于曹玉銜的血肉生靈武軀,甚至在變化上猶有勝之。
不愧是曾經橫世的仙宮妙法,一個完整時代的巔峰。
不止如此,他更看到這具身成仙朝的萬仙之仙,其身竅穴所棲之仙人,有一些已經化去了虛意,完全有真實的仙人感受。
其中最為鮮活的,就是耳仙人與目仙人。
是可以單獨飛出來,殺毛神降惡鬼的!
他在這些仙人身上,看到了清晰流動,如仙寶為其所負的道質。
姜望在劍仙、不周、三寶之外,竟然還有道則,竟然還熬練了道質!難怪敢言無限制,要魁絕巔。
甚至因為云頂仙宮的存在,因為《仙道九章》的交流,也因為其他幾尊仙宮之主的支持,他的仙道道質,積累還要更多一些。
此道質虛意縹緲,顯光結靈。隱約之中,是一座玉色仙殿。
每一尊人身列仙,都因此質而有質,因此靈而生靈。
姜望關乎于仙的道質,其名靈霄!
靈霄高上也,當代仙帝之宮,列仙拜朝之所。
故能統御群仙,令敕萬方。
青霄啟瓊闕,丹階生玉華。九重云關次第開,列仙朝來璨如霞!
仙身一出,靈霄道質一顯,虛仙為真仙,姜望耳目極所有,再無遮,無惑,無忘——提劍一起,便又貫于燕春回!
陷其命,乃殺之。
此當代仙帝之罰!
但見燕春回眉心一點紅,殷為血,又晦沉絳深,迅速下陷,像是他正跌落的命運。
而后這點血色被撕破!
在危境之前,自血點之下,竄涌出絲絲縷縷龍蛇般的魔煙!
劫無空境所留下的劍印,就這樣被侵蝕摧毀。
魔煙攀擾之下,燕春回的少年之貌,由此晦光沉影,顯得惡而深邃,隱而神秘。
人生豈有再少年?
行在臺上的這一尊,哪里是人身。
這是一具魔胎!
人魔之胎!
燕春回創造人魔,無數次的修正之后,為自己所創造的完美人魔之身。
降于辰家,養于國勢,點化人道之光。
遂有此靈。
是人亦是魔,失勢又得勢。
點點魔光亦化飛劍一柄,黑幽幽吞光奪月,自命運的窮途飛出,粉碎了一路來的仙光,抵住長相思的劍尖!
“姜真君!云頂仙宮的當代仙主!”魔氣盈身的燕春回,并沒有像入魔那樣獲得所謂‘新生’,誕生不同于過往的命性,而是仍然體現其作為人的部分,仍然作為人身燕春回而存在。
在某種程度上,他做到了和姜望煉殺欲魔功,天魔相抗、真我同鎮……一樣的事情。
“我的忘我人魔身,是否也并不輸于你的仙身?”
他大手一張,抬起一只遮天蔽日的魔氣大手,向那恢弘的人身仙朝罩下。又有無數條結合法家之術的魔鏈,似魔掌長絨一般招搖,自索列仙而去。
在這魔氣濃郁的巨手前,所謂列仙,也一時渺小,就如跳蚤一般。
魔掌拿仙廷,魔鏈鎖萬仙!
他臉上有玩味的笑,眼中卻并無笑意:“君掌凌霄章,當知天下仙事。以你對仙宮的了解,你說僅憑此法,倘若生在仙宮時代,我是否能夠修出一座魔宮來?”
他天資蓋世,才情絕頂,走哪一條路都能攀登絕巔,都有眺望更高的可能——唯獨飛劍已窮途,時代折矣。
故有此憾。有此笑不得之恨。
姜望的眼竅之中,立著的已是目見真仙,看人都帶三分仙氣。
其身更是仙渺有道,仿佛再世靈真,好一派天仙氣象。
可是在他的身后,卻狂笑著飛出一尊磅礴如山的魔影。
魔影之中,有黯沉的光焰飛流。
毛絨絨的大手一抬,當場抵住燕春回的魔氣之掌。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一口將萬千魔鏈都吞下,獠牙一錯!
咔咔咔!
咽魔嚼鐵。
嘩啦啦!
殘鏈搖響。
“不夠純啊!老小子!”魔猿呲著牙道:“這點貨色,糊弄誰來?”
他直接翻過仙身去,抓著那魔掌便是用力一撕——
洶涌魔氣傾如瀑,給了他洗了一個魔氣浴。令得他的長毛油亮又順滑。
名為靈霄的道質,蒸騰似云而起。
環在姜望仙身,此一刻仙魔并舉,仙者愈高,魔者愈惡。
“我相信你有那樣的才華。燕春回!”
萬仙之仙踏魔猿而飛天,又一劍天墜!
“但你的魔宮注定不可能長久。”
茫茫仙光匯于此,萬仙之力系一劍。蕩開魔劍,斬上乘槎星漢。
“仙人時代能夠開辟,并不只是因為力量,而是因為仙人也是一種益世益人的理想!”
“仙師在神話時代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封印血魔。仙帝在仙人時代最后的一戰,是乘舟對一真。”
“或者你始終覺得,是時代辜負了你。”
仙聲一起黃鐘鳴:“可你在走怎樣的路?你若生在仙宮時代,也是人人喊打!”
他已殺至燕春回身前,看到那魔煙繚繞的眼睛。魔威之下,猶有星芒如劍。
燕春回啞聲而吼,魔煙飛劍繞身似盤龍而起:“舟楫路窮,世濁道左。不給我超脫路走,我就是超脫之魔!”
“魔之為魔,非為氣也。是鬼披麻,人害人,惡念彌彰。”
姜望翻袖一展,一卷白軸吞魔身!
上古誅魔盟約!
“君行人魔之路,豈不聞蕩魔天君!”
“是魔亦死,超脫之魔亦死也!”
感謝書友“yolohoho”成為本書盟主!是為第906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