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源稚生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夏天的時候,寄宿學校的那個老舊收音機里播報獅子座流星雨會經過日本,只需要在視野開闊,天氣晴朗的夜里就能見到“暴雨”劃過天空的美景。
那時候的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飽含興趣,在放學后就連足球隊的訓練都沒有參加,背著包裹從山間的小路一路跑向鹿取神社,找到在那里的源稚女,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去爬鄉下最高的那座孤山。
那天他們從夕陽黃昏的下午一直爬到晚上,半山腰上從樹林的縫隙間可以瞥見黃昏后被照得火紅的麥田,村田家先生的狗也搖著尾巴跟在他們的后面撒歡似的滿山跑,一切在黃昏的夕陽下都是高音的,樹葉的每一片尖兒都籠罩在那薄薄的金紅光暈中讓人暈眩。
一路上,源稚生都在興奮地給身后氣喘吁吁地跟著他的源稚女科普,獅子座流星雨是多么的來之不易。他告訴源稚女說獅子座流星雨是流星雨之中的“王”,只有33年才能見到一次,下一次想再見到,他們兩個就已經是爬不動山的老爺爺了。
隔了一會兒他又說,獅子座流星雨很亮,很明顯,如果他們運氣不錯還能遇到罕見的流星暴,到時候整個天空都是流星雨拉出的星軌。
那天的源稚女什么都沒說,只是一個勁地跟在仿佛全身都是活力的源稚生后面爬山,累得那張素白的臉都帶著一些好看的紅暈,時不時坐下來休息就要被源稚生在一旁不滿地催促,告訴他晚了就看不到獅子座流星雨了,每33年就那么一次,過了就沒有了!
其實有關獅子座流星雨的那些知識都是源稚生從電臺里零星聽來的,那個時候的他總是喜歡賣弄自己的學識,因為他無論做什么在那個鄉間的孩子之中總是第一,他從電臺里聽到大城市里的各種知識,然后不經意間在同學討論的時候插上嘴說上兩句專家們的分析,同學們都會驚呼說源稚生很厲害,天生就是要去大城市混出頭的人。
每次他們那么說,源稚生都會搖頭說他不會去大城市,在鄉下挺好的,最主要是他要陪他的弟弟——這么想起來,那個時候源稚女不受同齡人的待見倒也是有他的問題所在了。
他一邊想表現出對那個不愛說話,有些孤僻病弱的弟弟的愛護,一方面又想展露自己的天分,所以不經意間總會讓其他人有著是源稚女這個無能的弟弟拖累了源稚生這個優秀的哥哥的感覺,對源稚女的不待見也是理所當然的,只可惜他明白這個道理明白得太晚了,那個時候他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是想當好一個哥哥,一個優秀又能作為弟弟榜樣的哥哥。
源稚女呢,那時候的源稚生只覺得源稚女有些悶,孤僻,可他還是愛他的,即使是這樣也愿意每天去找源稚女,和源稚女講在學校里的趣事,在電臺上或者書本上學習到的大城市的,以及這個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新奇事物。
那個時候源稚女在源稚生滔滔不絕的時候只會坐在他的身旁抱著膝蓋靜靜地聽著,偶爾側頭或者點頭露出微笑表示他有在聽。所以那時候源稚生也是以為源稚女是對這一切都感興趣的,只是因為性格和身體的緣故所以一直壓抑著那份情感,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能懂源稚女。
那天他們爬山到很晚,直到山上看不見光,村田先生家的狗也沿著山路回家,源稚生和源稚女手牽著手才能在山間的小道上不走丟。他們直到很晚才終于登上了山頂,找到了一個源稚生認為的視野最佳的開闊的草地躺了下來,看著那時候還沒有被污染的澄凈的夜空上的星星。
在等待的時候,源稚生一直不厭其煩地和源稚女講著獅子座流星雨的事情,想保持源稚女對流星雨的新鮮感,在電臺上聽見的那些知識翻來覆去講完之后,他就又講從書本上了解到的星座的知識,指著夜空耐心地跟源稚女說哪個是北極星,哪個是大熊座,哪個是仙女座,發現源稚女有些迷糊,就生動形象地跟他講大熊星座就像一只巨大的熊,而北斗七星就是它的尾巴尖兒,而仙女座就在大熊座的下方,附近還有天馬座,就是《圣斗士星矢》里天馬流星拳的那個天馬座。
那天晚上源稚生講了很多話,把有關流星雨的,有關星星的話題全部講了一遍,流星雨都沒有來,直到最后他也不說話了,只是一言不發地躺在草坪上看著天空,直到凌晨時天蒙蒙亮,沒有獅子座的流星雨,甚至沒有一顆偶然劃過的流星。
當他從草坪上疲倦地爬起來想叫源稚女回家的時候,卻發現一旁的源稚女滿臉的淚水,他那時候以為是自己過高地拉動了源稚女的期待,導致期望越大失望時的悲傷就越大,所以一路上回家的時候他都很愧疚,沒有和源稚女說一句話。
時至今日,他不時的就會做夢,夢見那一天和源稚女去看獅子座流星雨的夜晚,即使他們什么都沒看到,但在黃昏時登山的那個金色的下午,山腰瞥見的陽光下山間的麥浪以及前方一直傳來的歡騰的狗吠聲一直都留在回憶里,每一次醒來時,腦海中全是那些片段,窗外也總是下著大雨,榻榻米上的枕頭一側濕潤無比。
偶爾他會想。
可能那一天在山上稚女流淚并不是因為沒有看見他所承諾的美麗的流星雨,他流淚只是傷心見到滿懷期待的自己期望落空了——畢竟從一開始,飽含熱情,充滿期待的就是源稚生自己,源稚女或許一開始就對流星雨無感,他真正喜歡的,是看到流星雨后源稚生的歡喜以及滿足。
其實對于源稚生來說,沒有見到流星雨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那一天的悲傷只是因為沒有兌現給予源稚女的承諾,沒有帶給他一個難忘的夜晚,所以內疚,所以難過。
獅子座流星雨到底會不會來,到底美不美麗,其實對他們兩兄弟來說都不重要,很久以后,其中的一人才明白了這個道理,重省那一天,金色的午后永遠地留在了記憶里。
只是這個道理,源稚生明白的有些太晚了。
鮮血從胸口噴濺而出,就像是一汪血泉將那素白的惡鬼澆得血紅,那張沁著紅黑色鮮血的臉頰上熔紅的瞳眸里充滿著暴虐和悲傷,倒映著的被那一刀斬的飛出去的源稚生的臉,那上面盡數都是一剎那閃過的恍惚以及痛苦。
源稚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風間琉璃這一刀很沉,完全撕開了他的胸膛,鋒利的刀刃造成了一條從他左側肩膀斜斜向下一直延伸到對側肋下的巨大裂口。
這條傷口深達胸腔內部,即使是龍骨狀態也被劈斷了超過十根肋骨,筋膜、神經、血管都被大面積切斷和撕裂。最糟糕的情況是他的胸腔壁也被這一刀劈開了,讓躺倒在地上的他捂著傷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漏氣的風箱一樣發出奇怪的聲音。
一瞬間的失神,源稚生幾乎看到了走馬燈,腎上腺素的分泌麻痹了他胸口被開膛的痛苦,遠處的風間琉璃在一刀重創他后沒有選擇追擊,只是站在那里,渾身沐浴著鮮血,倀鬼般直勾勾地看著地上的源稚生,等待著他自己起來。
“少主!”
死侍的包圍圈外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吼叫聲,那是烏鴉和夜叉的聲音,他們此刻正腹背受敵和殘余的進化死侍廝殺。按道理來說,剩下不多的死侍只需要大部隊成群結隊的圍剿就能安全地解決,可烏鴉和夜叉還是選擇了脫離大部隊,沖向了這個被大量死侍自主隔離的內場,引得了這些死侍的圍攻。
他們透過死侍群的縫隙,見到了場中躺倒在地上受到重創的源稚生,腦神經似乎都被熱血引爆了,鉚足了勁地想要沖進來營救,但那些死侍都將他們牢牢地堵在了外面,只得看著里面的源稚生一步步走向劣勢。
似乎是烏鴉或者夜叉平地驚雷的一聲吼叫,讓地上的源稚生終于回過神來了,讓他明白過來了自己還在戰場,而不是夢中沉溺的過去的回憶。
說來真是可笑,源稚生曾經無數次翻閱從本部得到的林年的卷宗,翻看這個男孩的人生履歷,他一直對此人的評價是軟弱。在他看來,大義面前,卻無數次屈服于“感情”的人一定是軟弱的,在真正關鍵的選擇面前,他們總會像是以前一樣再度屈服,所以基于此,源稚生對林年的看法其實是趨向于“否定”的,
他不討厭林年的行事作風,甚至一定程度認同林年的軟弱,可卻不妨礙他否定林年的這種做法。
可到頭來,他源稚生自己又好到了哪里去?每個人都有著軟弱的地方,在過去的數十年里,只不過是源稚生一直將自己的軟弱藏得太好了——他以為自己殺死了那份心底的軟弱,可當其重新從那口古井里爬出來,站在他面前時,他的表現也比自己否定的那個男孩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說差得太多了。
還在浴血奮戰,不顧生死只為營救自己的同伴讓源稚生暫時找回了狀態,他單手撐在地上彎腰爬了起來,就是這么一個動作,粘稠的鮮血像是泉水般從胸口的傷口中流出——可很快的,隨著源稚生站直了身體,拾起脫手的童子切安綱,他那潑灑的鮮血竟然慢慢止住了。
“哥哥,現在的你,還有立場對我揮刀嗎?”風間琉璃看著源稚生發出了病態的笑聲,那熔紅的瞳眸里映著沉默的源稚生那快速自愈的胸膛傷勢,那些內里的骨骼就像有生命一般扭動著找回正確的位置,血肉也在以違背生物定律的速度生長。
他當然明白源稚生身上發生了什么,但眼中沒有戲謔,也沒有嘲弄,無論源稚生變成什么樣,在他的眼里源稚生就是源稚生。畢竟,他不會犯和源稚生曾經一樣的錯誤。
內場死侍圍繞的情況下,外面急于攻堅進來的其他人見不到源稚生身上出現的異狀,這種異常的修復能力絕不是簡單的一句“皇”能解釋的,源稚生從未進行過血統精煉技術,因為生為“皇”他的血統天生就是穩定的,在日本的局面下能擁有這種異常的自愈力的只有一種人——服用了進化藥劑的鬼。
源稚生知道自己犯下了禁忌的罪,等時機合適的時候他也會用行動來贖罪,可絕對不是現在,他身上的狀況也絕不能暴露給蛇岐八家手下的人,否則必然會出現紊亂軍心的現象。身為天照命,他就是那些人的光,而光一定是干凈溫暖的,容不得任何的渣滓,就算是欺騙、隱瞞,他也得將自己的秘密一直藏下去,直到藏到能見到勝利曙光的那一刻。
他不再說話了,在胸膛內的龍骨以及血肉重新愈合到可以行動的時候,他倒垂童子切安綱,看向風間琉璃的眼眸充滿了冷淡,不再像是之前那樣迷茫和彷徨。
風間琉璃注意到源稚生眼神的變化,血紅的臉頰上那瘋狂的笑容也漸漸地淡了下來,歸于面無表情的死一樣的平靜,熔紅的瞳眸注視著這個男人,不再有任何的瘋癲。
因為這樣的源稚生就沒有意思了,他想看見的是一個悔恨的男人,一個在悔恨中死在他刀下的男人,絕不是一個因為外在的因素而扼殺情緒的皇,這樣的源稚生很無趣,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風間琉璃冰冷的目光看向了死侍包圍圈外的烏鴉、夜叉等人,也就在他分神的瞬間,源稚生詠唱出了言靈。
宏大的龍文勾動著空氣中無形的規則,那聲音就像通過共振般傳遍了整個戰場,猶如一口古鐘在空曠的大宅中轟鳴!
一個領域從源稚生體內釋放出去,包圍圈所有的死侍,瞬間“塌陷”了下去,就像被看不見的山峰給砸成了肉泥,全部成為了粘稠的有機物嵌在了地面的縫隙中顫抖著流動——一瞬間,超過兩位數的死侍全部死在了他的言靈之下!
王權·改新。
無與倫比的力量落在了風間琉璃身上,他幾乎是同一時間釋放了同等蠻橫的偉力,八岐賦予的生命力沿著他那瘦弱身軀的脊椎尾部向上攀爬,大量的龍骨以新的姿態在他的體內形成,高密度增幅的肌肉和骨骼硬生生撐住了那恐怖的規則,讓他頂在了這個領域之中沒有哪怕彎一下的腰。
源稚生看著風間琉璃,感知到了那身上屬于“八岐”的領域,他曾經見過皇帝釋放這個言靈,而在風間琉璃身上這個言靈表現的感覺和在皇帝身上是完全不同的。皇帝使用八岐像是借調不屬于祂的權柄暫用,而風間琉璃.仿佛這個權柄天生就是為他打造的,在那纖瘦的身軀內那股權柄得到了完美適配的空間,野蠻地生長、歡撒著那股野性!
就在風間琉璃準備撲向源稚生拔刀時,他的身后,領域中所赦免的一個被剝奪了“光線”的影子忽然顯露身形——那是楚子航,高溫在他的周身消散,那是曲光效應造成的隱身效果,那刻印著銜尾蛇的黃金瞳盯住了惡鬼毫無防備的后背,手中被君焰附著的村雨直接捅進了那后心處巨大的“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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