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札幌到小樽在日本只有唯一的一條JR線路，這條軌道列車從札幌出發全程大概35分鐘的時間到達終點站小樽，路途方便但需要提前訂票，否則在旅游旺季經常會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導致不得不退而選擇巴士和普通列車這種更慢的出行方式。
那件改變了源稚生本身的事情發生在本部小組到達東京的幾個月前，那個季節日本的櫻花還在藏在樹枝的花苞里，北海道的冰雪也尚未融化，坐在札幌到小樽的JR線上，窗外依舊能見到北海道最美的鐵路景色。
列車沿途臨海而行，冬季的白雪和大海幾乎融為一體，偶爾倚靠在窗邊走神時，會錯以為列車在一色的海上行進，入眼天地都是一片眩目的白。
書頁翻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源稚生稍微將目光從窗外的景色抽回車廂中，在他身旁同樣的指定席座上，他的助手矢吹櫻正在翻動著一本隨身的筆記本，捧在雙腿之間低頭靜靜地看著，額邊的發絲垂過劉海掛在那素白色的耳朵上，后面是那雙平淡專注的瞳眸。
這幅場景很美，美得如果有路過的攝影師隨手拍下來就能掛在札幌的旅游宣傳板上吸引那樣東京和大阪來的游客，讓他們心里希望著能在這片雪之國里邂逅到電影《情書》里女主角一樣的女孩。可往往就是這么好的時候，總有人會跳出來攪和一切。
“櫻又在復習自己的人設了嗎？真辛苦啊！這次準備扮演成什么樣的女人摧毀男人的幻想呢？”左側探過來半個腦袋，那是腦子缺根筋的夜叉，他瞇著眼試圖去看櫻腿上放著的筆記本內容（也有可能是在借著看筆記本的由頭看櫻的大腿），可還沒看清筆記本就被合攏收起在了咖啡色外套的口袋里。
“真小氣啊。”夜叉看著櫻面無表情的臉龐覺得自討沒趣，重新坐了回去。
那本筆記本里記著的是櫻的人設列表，身為忍者，她有幾十套不同的身份，每一個身份的年齡、背景、性格都不一樣，為了在扮演的時候不露餡，甚至會為了每一個身份寫上超過萬字的臺本和虛構的人際關系以及過去的瑣事細節，精確到小時候最喜歡的動畫片是面包超人還是鐵臂阿童木。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一個人，這是櫻擅長的領域，如果是男人，那么就更好，櫻總能根據目標的信息投其所好，擬造出一個就算走在街上，就能自動吸引到對方讓其來自投羅網的人設，減少不必要的尋人麻煩。
“目標人物真是有夠閑情逸致的啊，犯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還能有心情來北海道看雪，這個季節正是看雪景泡溫泉的時候啊。”夜叉一旁座位上的烏鴉正閑著無聊翻著座椅上留下的旅游指南，扭頭看向靠窗的源稚生問，“少主去過小樽嗎？聽說那里除了溫泉和雪景以外，山里還有鐮倉的佛寺，玻璃制品和音樂盒也很出名，最關鍵是說不定還能在小樽的出抜小路里偶遇漂亮的女孩哦！”
“你這么熟悉小樽，以前來過旅游嗎？”源稚生問。
“沒有，少主你是知道我的，大半輩子都在東京和你一起從新宿殺到橫濱又重新殺回來，最遠的地方也不過跟著一起出差的時候去過大阪，我唯一了解小樽的途徑大概只有電影了。”
“什么電影是在小樽拍攝的？”
“巖井俊二的《情人》，少主看過嗎？95年的老電影，中山美穗主演的那一部，一人分飾兩角，演技很棒。”烏鴉大力推薦，一旁的夜叉看他像是在看外星人。
“沒有看過，不過聽名字像是愛情電影，你也會看這種電影？我以為比起這種，你會更喜歡黑澤明或者B級血漿片。”源稚生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自己足夠了解自己的手下了，烏鴉和夜叉，兩個都是實打實的粗人，能坐在被開膛破肚的溫熱尸體上吃拉面的混賬，沒想到混賬居然也有看愛情電影的柔情一幕。
“閑得無聊的時候就看了，至于B級片，雖然出血量很大，但砍過人，天天砍人，見真血飚多了再看B級片就覺得有點假了，現在有些電影的槍戰部分和追逐戲甚至不如我們實打實地和猛鬼眾干一仗來的刺激啊！日本經濟近年都在走下坡路啊！”烏鴉憂心忡忡地說道，這讓源稚生更加側目了，像是重新認識自己的下屬一樣。
“B級片覺得假，那就看A級片唄，現實里你三秒結束，總需要在片里找到真正的價值吧！”夜叉用胳膊肘頂烏鴉的腰眼，對他擠眉弄眼地調侃，隨后被一拳打在了腹部彎腰下去，同時伸手想要扒拉烏鴉的臉，但卻被反手給剪住了，在座位里鬧成一團。
另一個倒是還是和源稚生印象中的一模一樣，這讓身為上司的他稍微安心了許多。
“小山隆造可能有很嚴重的性癮。”一旁的櫻將筆記本的小繩系上說道。
“什么？”源稚生看向櫻。
“從輝夜姬搜集的資料來看，小山隆造過去喜歡在自己的地下診所內迷奸自己的顧客，而受害者大多數都是一些性格上強勢的女人，這是被他精心挑選過的顧客，懷疑和他過去的心理創傷有關系，這樣的人一定程度上會伴隨著年少時性壓抑以及成年后性癮的癥狀。”櫻回答，“我們可能可以通過這條線索很快在小樽找到他，也可以主動扮演他好球區的女性來吸引他出籠。”
“小樽不大，風俗業就那么幾家，找起來的確很快，我可以讓輝夜姬聯系那幾家風俗業給出最近一段時間的接客單。”源稚生點頭。
“不，如果我是小山隆造，我不會選擇在性癮發作的時候選擇正牌經營的風俗業，因為那樣會留下自己的個人信息，并且大多數風俗業的店面外都是設有監控錄像的，暴露自己的風險太高，選擇當地應召女郎的概率應該會更大一些。”櫻說。
“搜索的范圍縮小到無證經營的偏遠旅館么？”源稚生在手機上編輯信息，然后發送給了另一邊的輝夜姬。
“最好再加上情人旅館，有些情人旅館為了招攬顧客會同意登錄虛假信息。”正在那邊摁住夜叉暴揍的烏鴉探頭補充說道，他也是淫棍中的淫棍，如果說小山隆造有性癮，那么他的性癮大概不比對方輕多少。能理解色鬼想法的只有另一個色中餓鬼。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源稚生收到了新郵件，打開后是超級計算機篩選后的小樽的所有無證旅館和情人旅館，在地圖上分別標記了地點和路線。
“要調查的地點有些多，到站之后分頭行動，發現疑似小山隆造的目標之后先別急著輕舉妄動，我懷疑猛鬼眾會在他的身邊設下埋伏，等我到了之后再實施抓捕。”
“可我們一路調查過來，的確沒有發現猛鬼眾的跡象，小山隆造一路拋售原始的莫洛托夫雞尾酒的模樣也不像是身邊有人負責他的金錢和安保的樣子。”櫻提出這一點。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擔心里面有問題。”源稚生說，“代號‘階梯’的進化藥現在在東京已經開始有了大范圍蔓延的趨勢了，最近執行局的死傷比例也證明了這種進化藥的兇猛，就連宮本家主都直言這種藥劑是天才的作品。”
“在關愛學院的那一間地下室里我們找到了小山隆造的DNA以及生活過的痕跡，再加上他制造的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履歷，幾乎可以確定他是‘階梯’藥劑的發明者，可就是這樣的人才，現在卻被猛鬼眾放棄了，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問題。”
“少主認為小山隆造可能是一個陷阱，一個誘餌？”櫻低聲說。
“小山隆造現在處于逃亡，不僅在逃離我們，也在主動規避猛鬼眾，不得不承認也是存在著他因為一些原因主動叛逃的可能。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執行局證物科的人提出了一個觀點，那就是在關愛學校的地下室存在著兩個人生活過的痕跡，進化藥的研究有可能不止小山隆造一個人完成，或許還存在著另一個研究者沒有暴露出來。”
“小山隆造.有可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櫻明白了源稚生的潛臺詞。
“也可能是小山隆造察覺到自己可能被放棄，所以提前叛逃了也不一定。”源稚生說，“進化藥不存在逆向解，一旦注射了進化藥就意味著坐上了一輛通往地獄的單程列車，如果猛鬼眾手里還有一個完全掌握了階梯藥劑制作的科研者，那么小山隆造被放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已經失去價值了。”
源稚生低首思考，“但我是想不清楚，小山隆造到底是怎么活著逃離那所關愛學校的，他只是一個帶一點血統的普通人，甚至連黃金瞳都無法點亮，猛鬼眾不應該會留這么一個活口，所以我一直覺得這件事里有蹊蹺。”
“可為什么是北海道？”櫻輕聲說道，“小山隆造在叛逃后穿越了大半個日本，沒有選擇藏在深山之中，而是選擇了來到這里。”
源稚生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迭照片遞給了櫻。
櫻接過照片，發現這些都是輝夜姬通過車站的監控拍下的疑似小山隆造的照片，由于監控探頭上了年代，這些照片都很模糊，但她還是很快就發現了源稚生想要給她看的重點，那就是每一張圖片上那個男人都提著一個大號的銀色手提箱，無論在哪里都帶著它從不離手。
“箱子里面裝的是什么？”櫻問。
“不知道，但我想這個箱子一定和小山隆造的逃亡，以及他不遠千里一路奔波到北海道有必要的聯系。”源稚生手指點在照片里那銀色的箱子上。
“希望找到他能解決進化藥泛濫的問題。”櫻將照片還給了源稚生。
“解決進化藥的任務刻不容緩，如果猛鬼眾只是用這些藥劑單方面的強化自己的兵力還好，可近期輝夜姬已經發現各地有多起不在記錄的混血種出現血統失控的現象了，調查起來發現都有階梯藥劑的痕跡。”源稚生緩緩說，“猛鬼眾在把這些東西分銷給日本之內在野的混血種。”
“他們在引發整個日本社會的動蕩。”櫻看穿了猛鬼眾的意圖，“他們知道在前些年里屢次遭重創后，以現在的實力正面和本家對抗毫無勝算，所以選擇了其他方式來得到戰場上的優勢。”
“我擔心的不止如此。”源稚生低聲說道，“近期犬山家曝出了手下一個小組的組長在和猛鬼眾的遭遇戰之中出現了嚴重的龍化現象，最初只以為是生死之間的壓迫導致出現了臨界血限被突破的小概率事件，但之后大家長派人秘密介入調查，抽血送檢巖流研究所，被證實那個組長存在注射進化藥劑的現象。”
櫻微微睜大了眼睛，因為這件事情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家族內也沒有任何的消息。
“那位組長被革職送往了執行局的審問室，對注射進化藥的行徑供認不諱，大家長親自去審訊室和他見面，詢問他為什么選擇墮落，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源稚生說，“他說他已經不想再看見自己的朋友和兄弟被死侍化的鬼屠殺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選擇自己成為那個鬼，帶著炸藥跳進這灘泥潭里殉爆。”
“他注射的進化藥的來源呢？”櫻說，“進化藥這種東西要長期注射，只是一個組長，他應該沒有穩定的來源渠道。”
“近期家族內部也有人上報家中莫名收到了送信地址不明郵件，里面裝著的就是猛鬼眾內部提供的階梯進化藥。”源稚生淡淡地說，“那個組長也是從這個渠道獲得的，猛鬼眾并沒有向他提出任何的要求，也沒有因此威脅他，就像是做慈善一樣免費贈送，而他也選擇了接受這份禮物，用來對付施以恩惠的猛鬼眾。”
“那個組長最后的處理方式呢。”櫻問。
“秘密處決。”源稚生回答，“大家長親自下達的命令，理由是他違背了作為混血種的底線，進化藥是追逐成神之路的禁忌，無論他的初衷是什么，走到最后仍然會成為有別于他身邊同胞的東西。這是為了明確猛鬼眾與我們的區別，有些口子絕對不能開，一旦開了，對整個蛇岐八家的維穩會造成巨大的沖擊。這是原則性問題。”
列車行駛的速度漸漸放慢，語音播報提醒前方到站小樽，一旁的烏鴉和夜叉也無視了后面乘客異樣的眼神發出了舒坦的愉悅聲。
“唯一的安慰，恐怕是處決的方式吧。”源稚生扭頭看向窗外小樽站布滿的白雪皚皚，“由于動機特殊，行為也并沒有對家族造成損害，這件事也沒有曝光，他最后被帶到了家族的寺廟前，在僧人們的超度中舉行了切腹儀式，大家長親自為他執行了介錯儀式，這恐怕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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